第十九章 暗涌

所属书籍:如懿传第二册

「得罪人?」惢心吃惊道,「咱们都在这儿了,还能得罪什么人?」

如懿躺在床上,吃力道:「就是因为咱们得罪了人,所以都在这儿了。你还不明白么? <」
惢心面上一惊,下意识地掩住口,便道:「幸好凌侍卫手上带著雄黄酒,还能抵挡一阵。否则可真是著了人家的算计了。
凌云彻缓过精神来,慢慢道:「我平素爱喝几口雄黄酒,就是因为冷宫这儿湿冷,什么蛇虫鼠蚁没有,喝著带著都是防身罢了。只是这蝮蛇虽然是常见的,
但一下子冒出那么多条来,也著实是出奇。除了故意,要说是意外偶然,也是不可能的。」他拱拱手:「小主自己多保重吧。
惢心急得拉住凌云彻的袖子道:「凌侍卫,要再有这样的事,可怎么办呢?」
云彻淡淡道:「明儿给你们捎点雄黄扔进来,墙角四处都洒一点,自己提防著吧。
他说罢转身便走了。如懿缩在被子里,一阵一阵听得心惊,只睁著眼看著窗外枝丫被风吹得乱舞,像是无数鬼爪子张牙舞爪的挥著过来,越逼越近,越逼越近。她霍地坐起身来,一背脊的虚汗被风一扑,钻心地凉。惢心端了药进来,见她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忙拿衣服给她披上:「小主这是怎么了?别被冷风扑了热身子,又招来什么不好。」
如懿只得道:「方才有点吓著了。」她撩了撩头发道:「药好了么?我身上还难受的紧,好歹拿一点喝喝。」
惢心忙端了药喂到她的唇边,道:「小主先胡乱喝一点罢了。明儿江太医过来,再仔细找他瞧瞧,好好开个方子。」
如懿喝了药,想著毒性还未完全退去,昏昏沉沉地便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果然江与彬赶著就过来了,如懿心里念著云彻辛苦奔劳的好处,原先看他那一层鄙薄也退了些许。江与彬仔细给她搭了脉,连声道:「幸好昨晚救治得快,否则便是大祸了。等下我得给凌侍卫也去瞧瞧,他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啊!」说著看惢心:「也是我的大恩人!说完他又留了好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一样一样嘱咐了惢心调弄,又多多地留下雄黄之类的药粉,替惢心和如懿撒在了角角落落处。
江与彬问起惢心素日吃风湿药汤的效力,惢心钱钱笑道:
「也不过那样罢了,哪里那么快见效呢。」
江与彬的面上闪过一层疑云:「这一个月来,你们都按时吃药了么?
惢心奇道:「巴巴儿地费了那么多才请了你来治病,怎么会不按时吃药呢?
江与彬道:「方才我搭过小主的脉,蛇毒没有大碍,但是风湿一直还是老样子。按理说你们的风湿不深,我给你们开的药也算药效强力的,虽不能马上见效,但是总能有些起色。」他见如懿手里打著络子做活儿,耳朵却一直听著,索性也不瞒著,道:「微臣这些日子给冷宫的许多嫔妃瞧过病。虽然也有得风湿的,但那都是积年在这里的老人了,阴湿许久,加上年纪渐大,自然容易得风湿。只是小主和惢心年纪还轻,又吃药调理著,屋子也不算是冷宫里最阴湿的地方,为什么风湿会一点也不见起色?」
如懿与惢心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什么来,倒是惢心问道:「会不会中毒?」
江与彬摇头道:「世上没有这样的毒。倒是小主和惢心都是虚寒的体质,倒是真的,其他实在把不出什么。」
正说话间,外头墙下的圆洞里陆续塞进饭菜来,哪些冷宫的嫔妃们一一去领取了。等到人都散去,又送进两份饭菜来,惢心知道是她们的,便出去端了进来,饭菜虽然简陋,倒也不腐坏,不过是两份米饭,一份清炒苦瓜,一份水煮豆腐和一份酱油拌茭白。
江与彬蹙了蹙眉,心疼的看著惢心到:惢心,你们每日就吃这个,一点荤菜都没有?「
惢心摆好筷子,笑道:「我的好太医,这饭菜不馊不坏就不错了,这都费了我和小主好大的功夫花银子才求来的呢。否则吃哪些猪狗不食的饭菜,那里还能熬到你来的这一天。「
如懿笑道:「好了。江太医才说一句话,偏你有那么多话说。前几日是清明节气,有一碗烧田螺肉送进来。逢著年节,总还见点荤腥。」
惢心撇嘴道:「什么荤腥,一股腥味才是。不过就是螺丝、鸭血和蚌肉之类的,素菜也反反复复就这么些。」
江与彬当即变色道:「你说真的?」
如懿见他脸色不好看,即刻放下筷子,疑道:「这些饭菜有什么不对的么?
江与彬肃穆了神色道:「微臣刚说过,小主和惢心都是虚寒体质,这些食物又都是大湿大寒的,小主与惢心一日三餐吃这个,加重了体内的寒气,难怪风湿久久不见起色。原来是在这些地方。
如懿默然,一颗心缓缓、缓缓沉到了底处。原以为昨晚的蛇便己经是杀招,
不承想这里还藏著天长日久的厉害在,却是自己留意万分也留意不到的事情。
惢心恼恨道:『怪道呢,还以为咱们是花了银子通融的,饭菜才和别人不同些。原来是有人做了手脚」
江与彬脸色沉重,道:「若说无心,断不能顿顿都这样。这些东西本是无毒的,也不相克。只是饮食用药,体热的人不能过多温补,虚寒的人切记寒凉。寒凉不是说生食冷食,而是性寒的东西。像小主和惢心的体质,便是碰不得这些的。」
赛心发愁道:「那可怎么办呢?除了这些,咱们也吃不上别的。」
江与彬看著窗外晴和的日头,分明是四月时节春暖花开,在这日头也照不透的地方,却只有凄寒彻骨。偏偏便只有这两个女人熬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年深日久……
他一想到年深日久,他们还在此处,便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仿佛是一阵冷风逼近了骨子里,透心彻凉。
如懿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道:「没有办法。送这些饭菜的人既然有心,如果看到咱们不吃完,或是悄悄倒在哪里,便知道是起了疑心了,更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来谋害我们。与其如此,不如就安他的心,照吃照睡就是了。「她斜睨了江与彬一眼:」至少江太医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江与彬心中暗赞她的沉稳,便道:「微臣会找些温热滋补的药物给小主和惢心慢慢调养,希望能化去食物的湿寒之气。至于其他的事,昨晚已经这样险,若有什么轻举妄动,反而让杀身之祸来的更早。」
江与彬如此嘱咐了一般,惢心便送他到了门外,自也不能远送,只得回来。
如懿看著桌上的饭菜,往日为了活下去,她拼命保重,每顿饭都吃的干干净净。如今看著这些东西,竟像慢毒一般,天长日久积累在自己身上,如何还能下咽。
惢心进来掩了门道:「小主,昨晚的事你疑心是谁?」
如懿一下一下叩著桌脚,极力平缓著自己的情绪,缓缓道:「我还能疑心是谁?不过是想起当年惊蛰的时候,怡殡宫里突然掉下条蛇来。你不觉得事情有些关联么?」
惢心凝眉道:「小主觉得,害咱们的人就是害怡殡的人?那事本来就是一气的。
如懿微微点头,看著廊下丛生的杂草萧萧,黯然道:「只是如今我们哪怕想到了是谁,也没有办法。只能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要不明不白丢在这儿就是了」
主仆俩默默地守著,照旧过活,到了午后时分,却见外头一包东西「啪」地丢进来,如懿正在院中晾晒衣服,拾起一看才知道是凌云彻丢进来的一包雄黄。
她感念他的细心,更兼昨日救命的勇气,也不管他在不在,对著角门边便诚恳道了声「多谢」。
自进了冷宫,如懿满心的怨恨与不甘,更兼对世人冷了心肠,除了海兰与惢心之外,再加上如今一个江与彬,其他人是一个不信,一个不听。无论谁落在她心里,都是带著当初害她的疑影的。
可是经了昨夜那一番事,即使是再冷的心,也不觉生了一份暖意,仿佛一点涓涓的细流,润泽了干枯的心扉,叫她知道,这世上总还有热心肠愿意对人好的人。
或许这一点温暖,足以让她觉得人世苍凉,不那么风寒逼骨了。
如懿这样想著,凌云彻却没那么福气了。这一日傍晚他去领自己和九宵的那顿晚饭,才走到冷宫的甬道口,不知道哪里闯出来几个力大无比的侍卫,把他摁倒在地,只问了一句:「你便是凌云彻?」
云彻才答应了一声,那拳头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上来。他是宫里混久了的人,知道一定是哪里得罪了人,也不敢分辩,只护住了要害咬著牙一声不吭。那拳头落下来如雨点一般,每一下都是下了狠手的。起初还觉得痛入骨髓,渐渐也麻木了。就像他一直以来的生活,除了忍耐,还是忍耐。因为反抗,只会招来更大的痛苦。
好一会儿,那帮侍卫看他乖乖承受,也不反抗,便也打累了收手。其中一个趾高气扬道:「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云彻抱著头伏在地上,一时也爬不起来,只道:「小人无知,请大人指教。」
另一人「嘿」了一声道:「原来你还真是个糊涂的!当你有几个胆子呢,连咱们小主的事都敢得罪!还打算英雄救美,哪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领头一个抱著肩膀,冷笑道:「咱们小主如今是有皇子的,谁敢不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敢扰了她的好事。真当是不要命了!这次权当你是无知,以后你就牢牢记著,你在冷宫只管是守门的,要是连救命的事也管,便是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了。」
说完,几个人一使眼色,便四下散了。
云彻伏在地上,缓了半天的劲才爬了起来,试著动了动手脚,发现还好没伤了筋骨,便慢慢往庑房里走。九宵见他这个样子回来,也吓了一大跳,来不及去问晚上的饭菜如何,忙要拉了他细问。云彻简短应付了几句,便赶紧找出伤药来自己抹了。夜间旁人问起,只说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人,便也应付过去了。
次日傍晚时分,赵九宵看他受伤,便帮著去领晚饭。
云彻坐在门口,身上的伤虽没伤及筋骨,却辗转反侧痛了一夜,他没有睡好,便觉得疲倦难耐,心中更含了一包窝囊火气无处发泄,深悔自己那日莽撞进去救人,白白连累自己挨了一顿打。
他正懊恼,只听身后的门上笃笃几声响,有年轻女子轻声唤:「凌云彻。」一包薄薄的东西隔著墙头「哗」地飞落下来,他顺手捡起一看,却是一双鞋垫子,针脚纳得又细又密,显然是新纳的。
云彻心头微微一暖,自从他入宫当差起,便再也没人替他纳过一双鞋垫了,他一笑,牵动嘴角的伤,不觉生了几分懊悔,更兼了一份难以言说的畏惧。他抬起头,看看甬道之上细细窄窄的一痕天空,灰扑扑的,好像随时会变成一条勒死人的绳索,套在自己的脖颈上。他一狠心,随手将鞋垫从墙头抛了进去,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冷冷道:「自从进了宫就没穿过别人送的鞋垫,怕穿上了走到阎王跟前去。」
里头轻轻笑了一声,忽然笑声止住,换了一种惊疑的口吻:「你的脸怎么了?」
想是里边的人看到了他脸上的伤,他索性也不瞒著,粗声粗气道:「那天是我莽撞了,只想著你们的命,忘了自己也是一条命。」
有片刻的沉默,如懿已经明白过来,虽然明知他看不见,却也是深深一福到底,「抱歉,是我们连累你。」她轻声道,「伤要不要紧?」
云彻听她并未因为自己的呵斥与粗暴而负气而去,转念想见当日救与不救原在自己一念之间,如何能怪旁人,心下便先软了几分,换了稍稍温和的口气:「不要紧,都是皮外伤。」
如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否则我与惢心心里更加过意不去。那么,知道是什么人打的么?」
云彻犹豫片刻,想起领头一个侍卫的话,便道:「他们说了一句,什么有了皇子的小主,其他我便不知道了。」
如懿心头悚然一凛,便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她捡起那包鞋垫道:「这双鞋垫是惢心纳了一个下午的,还望你能收下,也算我们尽一点感激之心。」
云彻想了想道:「如果再加一瓶跌打药给我,就算是谢我了。」
如懿闻言,不觉含笑:「那就谢过凌侍卫了。」
如懿回到房中,嘱咐惢心挑了一瓶最好的跌打药和鞋垫一起送出去,自己只是坐著出神。惢心回来见如懿只是坐在桌前发怔,便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如懿淡笑道:「我只是听凌云彻方才说起,说打伤他嫌他多管闲事救人的人说起,是有皇子的小主吩咐他们做的。」
「有皇子的小主?」惢心脸色微微一变,「宫中有皇子的小主,只有纯妃和嘉嫔,难道是她们?」
如懿只是沉默不语,惢心越发猜疑道:「纯妃有大阿哥和三阿哥,可是她与我们还算亲厚,嘉嫔虽然不太与咱们来往,言语上又厉害,喜欢落井下石,拔尖抢乖,但比起慧贵妃她们,也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会是她?」
如懿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白水,慢慢道:「如果你受了我的指使去害人,会不会当著人家的面提起是谁指使的?哪怕是含含糊糊的影子话都不会落下。」
惢心即刻明白:「小主是说那些人是故意的?」
如懿微微一笑,看著杯中的白水道:「水至清则无鱼。凡事太分明,反而落下疑影,她们非要给我来这一招移祸江东,反而告诉我是哪些人更可疑。」
惢心皱眉叹了一声:「可惜咱们知道归知道,也不能如何防范,只能求菩萨保佑,让她们无心顾忌咱们就是了。」
如懿扬眸浅笑:「这样的事,咱们做不到,海兰却一定做得到。」
因著皇后丧子,皇帝膝下的实则只有三子一女,且三位皇子都是庶出,实在违背皇帝一心立嫡子为太子的心意。这一年暮春,便由海兰提议,因为后宫屡屡失子,有伤阴鸷,为求多子,皇帝与皇后便携了后宫嫔妃,相随去圆明园伴驾。一则散散心,二则也希望借此机遇可以让宫中多些子嗣,三则也暗合了太后的心意,将自己收在身边年龄颇相宜的太常寺少卿陆士隆的女儿陆氏让跟著去了。
果然到了圆明园中不久,陆氏不过十五岁,因著年轻美貌得到圣意垂顾,不久便封了庆常在,在皇帝身边很得恩宠。加著玫嫔旧爱难失,新宠又当道,如此一来,圆明园中愈加热闹,便越发顾不上宫里的情形,如懿也稍稍缓了口气。
只是听著这样新宠旧爱的消息传来时,如懿起初仍布面有些丝丝缕缕的惊痛,一点一滴触及心房,蜿蜒直刺下去,渐渐地,便只剩了酸楚。每每这个时候,便会想起,那年的烟柳蒙蒙时节,与皇帝的初遇。
彼时,她还是高门玉楼里的深宅闺秀,因著表姑母嫁得那样高贵美好,也生出了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心。她知道的,她会嫁到皇室。却极想,与姑母一样,承担起一个家族的荣华,步步踏在紫荆城的朱门锦绣之内。可是偏偏,齐妃的亲生子,皇后抚养的三阿哥弘时,中意的人并不是她。一个错失,眼看著他削爵,去宗籍,逐出玉牒,最后赐死。
一颗心除了惊惶不定,更有一重快意。他是那样看不上她,宁愿去喜欢不该喜欢上的人。于是那样尴尬的时候,遇到了如今的夫君。
当时皇帝仅剩下的两位成年的阿哥里,五阿哥豪放不羁,四阿哥端稳持重之余却不失一段玉树风流。明明是身世普普的皇子,却偏偏更像一个「骑马倚斜阳,满楼红袖招」的偏偏浊世公子。
那一瞬间,便动了心意,忖度著哪怕他是「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的人,便也顾不得自己既一颗芳心了。
在冷宫的侵淫里,或是深宫静院午夜醒转,梦醒衾寒的时候,会忆起很多年前,姑母与当今太后安排著他们见了一次。
姑母含笑轻声唤著「青樱」,她便轻轻巧巧,莲步姗姗,从十二扇泥金仕女簪花屏风后转出来,杏子红透纱绣牡丹含露闪缎长裙缓缓漾起一点涟漪般的微澜,连腰带上垂的一对白玉鹧鸪樱桃佩都微微摇曳,仿佛一朵绽放在暗夜微风里的红蔷薇。
不,她如何不想保持大家闺秀的沉稳笃定,安宁无波,而是,实在是在屏风后一定窥视的害羞,让她晃了晃心思,愿意捧著一颗一瓣一瓣绽放的胭脂色的心,一直一直沉静下来,沉到尘埃的底处去。
那时她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单衫杏子红,双鬟鸦雏色。
一转身,一抬头,眼帘里撞入了以为可以依靠一生的人。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袭月华色淡淡青衣,袖口是极素净的暗色花纹,仔细瞧去是唐棣之华的图纹,腰间只一根明黄色带子,晓谕皇子身份。
她无端地便想起那一句:「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怎么会遥远呢?如果是真切的缘分,再远,这个人也会来到你身边。
他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淡淡含笑间,便是清明天际朗月入怀。可是他即便那样笑著,也难免有一分失势皇子的萧索,萧萧肃肃,若孤松独立山巅之风。
她一贯倨傲的心,莫名地就颤了颤,生了一股相怜之意。
真的,是君须怜我我怜君。他有他身世的不堪,自己也有自己的难为。
然后,亦见过一两次。不过是姑母或者当今太后的安排。
她替太后抄书,他来请安,有时替他磨墨,唤一声「青樱妹妹」。她抬起头来,并没有旁人在,他望住她,也不过,就是相视一笑罢了。
还有一次,是陪著满宫的嫔妃们在清音阁看戏,有一出是他点的,便是《墙头马上》。戏台上的戏子歌舞泣笑,唱的是别人的人生百态。她却被一阕引子惹动了心肠。「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她忽然便沉了心思,抬起眼。正望见他也含了一缕笑,沉沉望住自己。就是这段,遥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仿佛暮春里迟迟未开的花苞,忽然一阵春风至,便张开了重重心瓣,露出一点杏色的蕊。
身边有花朵熏然的陶陶气味,好像一整个春天的,都留在了身边,迟迟不去。
为著这个,她便肯了。肯只是一个侧福晋的地位,肯按下一颗欲比天高的心,肯容忍他的身侧枕边,眼底心间,还有旁人。
那便是一颗初见的痴心了。
而到了如今,他还能如何呢?位分也罢,恩宠也罢,一直引以为依靠的,不过是他口中常说的三个字:你放心。
可原来,到了放心的时候,却彻底没有让她放心过。
还不如海兰,从来不深爱,所以不看,不听,不信,倒安安稳稳,平安富贵了。
如懿一副柔肠百转千回,正凝神间,却见惢心匆匆转进房里道:「小主,海兰小主刚让人从圆明园递来的消息,老爷他——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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