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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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少林寺,舒亚男胸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兴奋和冲动。如果说她先前被明珠拉来少林还有些勉强的话,在经历了方才的高香事件后,她对少林的敬重已荡然无存。尤其在遇到那个骗子后,更激起了舒亚男心底那好胜的欲望。她喜欢挑战,尤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的挑战。

云襄!她默默念叨著这个名字,在心中对他说,我会再次让你空手而回!

「姐姐,咱们现在要去哪里?」明珠依依不舍地回望著少林,幽幽问道。只听舒亚男平静地道:「咱们要立刻去找风媒,让他们帮忙打听关于这次盛会的一切消息。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哪方面的消息?」明珠疑惑地问。

「所有方面!」舒亚男声色平静,喜怒不形于色,「从少林和尚到邀请的客人,以及临时的帮工或送米送菜的小贩,一个都不要漏过!」

明珠还想再问,突然发觉舒亚男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神色也变得十分怪异。她顺其目光望去,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公子,正顺著山道拾级而上,他的目光定定盯著舒亚男,一瞬不瞬。而舒亚男却装著没看见似地躲著他的目光,却又忍不住偷眼觑看。

二人相向而行,步伐越来越慢,最后在相隔数步站定,舒亚男终于坦然迎上了对方的目光。她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装扮,都骗不过对方的眼睛。

二人相互凝望,半晌无语。明珠好奇地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不知舒亚男为何突然如此异样。只见那白衣公子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你……还好吧?」

「我很好,你呢?」舒亚男淡然应道。

白衣公子迟疑了一下:「我……已经定亲,大礼就在下个月。」

「恭喜。」舒亚男淡然一笑。她突然发觉自己听到对方即将成亲的消息,心中并没有任何波动,过去那么强烈的感情,爱到灵魂,恨到骨髓,在经历了无数磨难后,竟变得极淡极淡,淡得就像天边的云丝,也像是依稀的春梦,几乎了无痕迹。

白衣公子眼神复杂,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最后却道:「下个月十九,希望你能来。」

「尽量吧。」舒亚男模棱两可地道。白衣公子点点头,有些依依不舍地继续拾级而上。舒亚男如释重负地轻嘘了口气,似放下了千钧重担。

明珠好奇地望向白衣公子的背影:「这人是谁啊?」

舒亚男若无其事地淡然道:「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

舒亚男刚离开少林,云襄与金彪也出了寺门。遥望舒亚男远去的背影,云襄对金彪悄声道:「让人盯著那个女人,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金彪点头道:「我这就将公子的命令传下去。这次多亏有莫爷那一干徒子徒孙,省了咱们许多事。我先走了,公子一个人要当心。」

目送金彪离开后,云襄缓步往山下而去。少室山此刻热闹非凡,不仅聚集了无数江湖人物,沿途还有不少小贩在叫卖各种小吃、茶水。云襄正顺著山路拾级而下,突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拉自己衣袖,回头一看,却是个衣衫破旧、却干净整洁的半大孩子。那孩子只有十二三岁,眼中却有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见云襄回头,他忙将手中提著的篮子递过来:「公子,买点野果尝尝吧,很甜的!」

云襄看看篮子中那些不知名的野果,本欲拒绝,不过看到孩子眼中饱含的祈求和希望,他暖暖一笑,掏出块碎银递给孩子,然后拣了两颗野果放入口中,边嚼边点头道:「嗯,你说得不错,果然很甜!」

孩子脸上溢出发自内心的微笑,满是歉意地将银子递回来:「公子,你给我铜板吧,我找不开银子。」

「不用找了,」云襄笑著拍拍孩子的肩,「这些野果我全要,早些回家吧。」

孩子高兴地将篮子递过来,满脸愧疚地连连道:「可是……可是这一篮野果也值不了这么些银子啊。要不明天公子还来这里,我再摘一篮更甜的果子给公子送来。」

「以后几天我都会来这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云襄笑道。见那孩子满心欢喜地离去后,他的心情也异常舒畅。快乐原来如此简单,给别人以快乐,自己就能得到更大的快乐。

将野果分给了那些沿途乞讨的孩子后,天色已是入夜,云襄一身轻松地下得少室山,正要赶回客栈,却被一条人影拦住了去路。云襄定睛一看,不禁暗暗叫苦,没想到在这势单力薄的时刻,偏偏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魔门少主寇元杰!

「公子襄别来无恙啊?」寇元杰英俊的脸上满是阴鸷和仇恨,「世界真小,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是元杰啊!」云襄勉强一笑,「还真是巧,不知你为何也来了这里?」

寇元杰嘿嘿冷笑道:「上次蒙公子照顾,元杰差点儿就逃不出成都,所以对公子一直心怀挂念。恰逢少林纪念达摩这等武林盛会,我就前来撞撞运气。没想到老天真是开眼,还真让我在少室山上遇到公子,所以就一路跟来,特意跟公子打个招呼。」

云襄立刻就明白,魔门的势力格于寇焱十八年前的承诺,还没有大肆入侵中原,寇元杰只是孤身一人。不过就算是这样,自己也无法抵挡对方随手一击。值此非常时刻,他内心反而异常冷静,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当初答应门主,帮他搞垮巴蜀叶家。我做到了。至于那本《吕氏商经》,并不在协议之内。」

「你出卖我和唐先生,致使他落到其兄手里,这又怎么说?」寇元杰眼里几欲喷火,脖子上的青筋如蚯蚓般凸起,身上衣衫更是无风而鼓。

「那是因为你们出卖我在先!」云襄毫不畏缩地盯著愤怒的魔门少主,「我说过不伤人命,你们却任由叶家大公子死在黑白双蛇手里。为此,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寇元杰不可理喻地摇摇头,「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竟然出卖我和唐先生,竟敢与魔门翻脸?」

云襄哈哈一笑:「一条无辜人命,在魔门眼里或许轻如鸿毛,但在我云襄眼里,却重逾泰山。谁若草菅人命,无论是谁,我都要与他翻脸,魔门又算什么?」

「说得好!」云襄话音刚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击掌赞叹,跟著就听那人高声道,「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如此轻视魔门,好汉子,可否过来陪我喝上一杯?」

这里是城郊一处僻静的官道,路边有一个生意冷清的小酒摊,在荒凉的郊外显得十分孤单。酒摊前除了歪著脖子瞌睡的老板,就只有一个伏桌而睡的酒鬼。此刻那酒鬼伸著懒腰抬起头来,隐约可见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衣著富贵,神情却又十分落泊潦倒。

「有何不可?」云襄说著正要过去。却被寇元杰一把扣住肩胛:「想走?没那么容易!」

「放开那位公子。」酒鬼遥遥道,语气中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味道。

「你他妈是哪根葱?敢管本公子闲事?」寇元杰一声冷哼,森然道,「立刻在本公子面前消失,不然我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云襄心知寇元杰心狠手辣,不想那酒鬼被自己连累,忙道:「我跟你走,别难为旁人。」

「算你识相!」寇元杰一声冷哼,正要带著云襄离开,那酒鬼却提著酒壶,摇摇晃晃走了过来,边走边嘟囔道:「这位公子既已答应陪我喝酒,怎能就走?美酒好找,酒友难求。来来来,先陪我喝上几杯再说。」

寇元杰见这酒鬼无视自己的警告,心中恼怒,待对方走近,便一掌击向酒鬼的胸膛。那酒鬼恰好举起酒壶,刚好封住了袭来的一掌。酒壶应声而碎,酒水洒了一地,那酒鬼满是遗憾地摇摇头:「你要喝酒,说话就是,干吗要抢?可惜了,好好一壶美酒。」

寇元杰见对方信手化解了自己一击,心中十分惊讶:「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不知是哪条道上的?」

醉鬼嘿嘿一笑:「我又没找你喝酒,问那么多干什么?」

寇元杰缓缓拔出佩剑,森然道:「既然你不愿透底,本公子剑下,又何妨多个无名之鬼。」话音刚落,剑光便猝然亮起,恍若无孔不入的月光,铺天盖地罩向酒鬼头顶。几乎同时,酒鬼手中也亮起一点儿淡淡的光华,就像夏日萤火虫的微光般若隐若现,在月光中一闪而没。

二人身形交错而过,寇元杰低头望望胸前衣襟上的裂痕,顿时面如死灰:「你究竟是谁?」

酒鬼将手中那柄长不及一尺,样式十分奇特的短刀缓缓隐回袖中,淡然道:「我是谁都不重要,你只需认得这柄刀就够了。」

「袖底无影风!你是金陵苏家弟子?」寇元杰恨恨地点了点头,「很好!金陵苏家,有资格做魔门的对手!」说完转身就走,再不停留。

寇元杰铩羽而去后,云襄忙对酒鬼拱手一拜:「公子谈笑间击败魔门少主,真乃英雄也!不知公子大名,可否见告?」

那酒鬼哈哈一笑,挽起云襄道:「你身无半点儿武功,却敢在魔门少主面前无所畏惧,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本色。名字不过一代号,相逢何必要相识?难得你我今日投缘,兄台定要陪我一醉,明日一觉醒来,咱们各奔东西。」

云襄见这酒鬼年纪与自己相仿,听谈吐看打扮,应该是个出身富贵的世家子,不过神情却又十分落泊潦倒。见他如此豪爽,云襄慨然道:「兄台这胸襟,实在令在下惭愧。好!咱们今日就一醉方休,不管明日烦恼!」

「好极好极!果然是酒中知己!」酒鬼高兴地拉起云襄来到酒摊前,满满倒上两碗酒,将酒碗向云襄一举,「我敬你!」说著,自己就先喝干。

云襄并不好酒,不过见对方已经喝干,他只好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那酒鬼一声赞叹:「爽快!」说著又倒满两碗。

转眼间两人就连干了数碗,那酒鬼眼神越发矇眬,眼中一缕忧悒始终挥之不去。定定望著天边残月,他突然问:「你说,人应该为谁而活?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云襄一怔,这问题他从未想过,如今突然被人问起,竟不知如何回答。感觉到对方心中有种令人伤感的寂寥和萧索,他忍不住问:「兄台,你似乎有伤心之事,何不说出来听听?也许跟人说说,可以减轻心底的痛苦。」

那酒鬼哈哈一笑:「我心已死,何来伤心之说?」笑声刚落,两行清泪竟悄然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无觉,只呆呆望著天边喃喃问道,「你有没有过心空的感觉,就像是心上被生生挖去了一块血肉,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洞?」

云襄心中微痛,脑海中浮现出怡儿的音容笑貌。虽然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但每次想起,他的心都会不住抽搐。听到她嫁给南宫放那一瞬,他的心中就是那种空空荡荡的感觉。默默喝干碗中烈酒,云襄喃喃道:「只有真正爱过,才会有这种感觉。」

那酒鬼连连点头:「心上有这样的空洞,就没法再装下旁人。可我却不得不娶妻生子,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每个男人都要娶妻生子。」云襄说著醉醺醺地举起酒碗,「来!为每个男人的责任,干!」

一碗酒下肚,那醉鬼慢慢滑到了桌子底下。云襄一看,不禁指著他笑道:「呵呵,你醉了。」话音刚落,他也慢慢躺到了地上……

雀鸟清脆的鸣唱将云襄从睡梦中唤醒,晃晃晕沉沉的头,他睁开双目,立刻被刺目的阳光彻底惊醒。倏然翻身而起,只见自己置身官道旁的荒野,清晨的霞光正静静投射下来,四周空无一人,昨夜的酒摊、老板、酒鬼,俱已不见了踪影,直让人怀疑那只是一个逼真的梦。

云襄掸去身上的泥土,慢慢回到城内的客栈。刚进门就见金彪惊喜地迎上来:「公子你可回来了!昨夜害得我好找,差点就要报官!」

见金彪眼一夜未睡,云襄心中愧疚,忙道:「昨夜我喝醉了,害你担心,对不起。」

「喝醉?」金彪满面惊讶,「公子很少喝酒,怎会喝醉?」

「别问了,你现在立刻去睡觉,什么事都不要管。」云襄强行将金彪摁到床上,然后带上房门来到楼下,就见一个游方郎中踱了进来。云襄认得是莫爷的人,便冲他微微颔首,那郎中立刻来到他对面坐下,低声道:「公子,昨天起我们就盯著那两个女人,她们正四下寻找风媒,帮她们打听与少林有关的一切消息。」

云襄点点头:「嗯,先收集情报,再定详细计划,果然有两下子。继续盯著她们。」那游方郎中迟疑了一下,又道:「除了那些风媒,她们还去见了一个神秘的老者。」云襄眉头一皱:「什么来历?」游方郎中歉然道:「那老者鬼得很,咱们跟了几次都跟丢,没查到他的底细。」

「一定要查到那老者是什么人!」云襄吩咐道。目送著游方郎中离去后,云襄不禁陷入了沉思。凭直觉,他知道那老者一定非常关键,但自己却完全猜不到对方的底细来历。这让他感觉有些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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