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紫罗衫动红烛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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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觉背后金刃掠风,一人娇声喝道:「手下留人!」喝声未歇,刀锋已及后颈。这一下来得好快,胡斐手掌不及拍下,急忙侧头,避开了背后刺来的一刀,回臂反手,去勾背后敌人的手腕。那人身手矫捷,一刺不中,立时变招,刷刷两匕首,分刺胡斐双胁。胡斐转不过身来,只得纵身离了凤天南肩头,向前一扑。那人如影随形,著著进逼。胡斐怒道:「袁姑娘,干吗总是跟我为难?」回过头来,只见手持匕首那人紫衫雪肤,头包青巾,正是袁紫衣。月光下但见她似嗔似笑,说道:「我要领教胡大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胡斐道:「来日方长,不忙在此刻。」纵身扑向凤天南时,袁紫衣猱身而上,匕首直指他咽喉。这一招攻其不得不救,胡斐只得沉肘反打,斜掌劈她肩头。霎时之间,两人以快打快,交换了十来招,但见刀光闪动,掌影飞舞,招招都瞧得人惊心动魄。

周铁鹪、曾铁鸥、王氏兄弟等都不识得袁紫衣,突然见她在凤天南命在顷刻之际现身相救,武功又如此高强,无不惊诧。但见这两人出手奇快,众人瞧得眼都花了,猛听得胡斐一声呼叱,两人同时翻上围墙,跟著又同时跃到了墙外。袁紫衣的匕首翻飞击刺,招招不离胡斐的要害,出手之狠辣凌厉,直如性命相搏一般。胡斐那敢怠慢,凝神接战,耳听得凤天南纵声长笑,叫道:「胡家小兄弟,老哥哥失陪了,咱们后会有期。」笑声愈去愈远,黑夜中遥遥听来,便似枭鸣。胡斐大怒,急欲抢步去追,却给袁紫衣缠住了,脱身不得。他心中越发恚怒,喝道:「袁姑娘,在下跟你无怨无仇……」一言未毕,白光闪动,匕首已然及身。高手过招,生死决于俄顷,万万急躁不得,胡斐的武功只比袁紫衣稍胜半筹,但一个空手,一个有刀,形势已然扯平,他眼睁睁的见仇人再次逃走,一分心,竟给刺中了左肩。哧的一声,匕首划破肩衣,这时袁紫衣右手只须乘势一沉,胡斐肩头势须重伤筋骨,那知她手腕斜翻,反向上挑。胡斐肩上只感微微一凉,丝毫未损,心中一怔:「你又何必手下容情?」袁紫衣格格娇笑,倒转匕首,向他掷了过去,跟著自腰间撤出软鞭,笑道:「胡大哥,咱们真刀真枪的较量一场。」胡斐正要伸手去接匕首,忽听墙头程灵素叫道:「用单刀吧!」将他单刀掷下。原来程灵素见他赤手空拳,生怕失利,已奔进房去将他的兵刃拿了出来。

袁紫衣叫道:「好体贴的妹子!」突然软鞭挥起,掠向高墙。程灵素纵身跃入,袁紫衣的软鞭在墙头搭住,一借力,便如一只大鸟般飞了进去,月光下衣袂飘飘。宛若仙子凌空。她身子尚未落地,呼的一鞭,向程灵素背心击了过去,叫道:「程家妹子,接我三招。」

程灵素侧身低头,让过了一鞭。但袁紫衣变招奇快,左回右旋,登时将她裹在鞭影之中。

胡斐知道程灵素决不是她敌手,此刻若去追杀凤天南,生怕袁紫衣竟下杀手,纵然失去机缘,也只得罢了,当下跃进园中,挺刀叫道:「你要较量,便较量!」袁紫衣道:「好体贴的大哥!」回过软鞭,来卷胡斐的刀头。

两人各使称手的兵刃,这一搭上手,情势与适才又自不同。胡斐使的是家传胡家刀法,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迅捷时似闪电奔雷,沉稳处如渊□岳峙。袁紫衣的鞭法也是纵横灵动,大是名手风范。顷刻之间,两人已拆了三十余招,当真是鞭挥去如灵蛇矫夭,刀砍来若猛虎翻扑。秦耐之、周铁鹪、王氏兄弟等瞧著无不骇然:「这两人小小年纪,武功上竟有这等造诣!」其实两人这时比拚兵刃,都还只使出六七成功夫,胡斐见袁紫衣每每在要紧关头故意不下杀著,自己刀下也就容让几分,一面打,一面思量:「她如此对我,到底是何用意?」

适才周铁鹪、曾铁鸥、殷仲翔三人出手对付胡斐,均没讨得了好去,众武官心知单打独斗,不是他对手,眼见袁紫衣缠住了他,正是下手的良机,各人使个眼色,装作凝目观战,却散在两人身周,慢慢逼近,便要合击胡斐。凡是武学高手,出手时无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铁鹪等这般神态,胡斐自都瞧在眼里,不禁暗暗焦急:「这批人便要一拥而上,我脱身虽然不难,却分不出手来照顾二妹了。」一瞥之间,见程灵素站在一旁,倒是神色自若,心想:「只有先将袁姑娘打退,再来对付旁人。」言念及此,刷刷连砍三刀,均是胡家刀法中的厉害家数。

袁紫衣一避二挡,喝彩道:「好刀法!」突然回过长鞭,竟不抵挡胡斐刺向自己腰间的刀尖,一招「凤凰三点头」,向曾铁鸥、周铁鹪、秦耐之三人的面门各点一点。这一招来得好不突兀,三人急忙后跃,曾铁鸥终于慢了一步,鞭端在额头擦过,带出了一条血痕。便在此时,胡斐的刀尖距她腰间也已不过尺许,眼见她忽然出鞭为自己退敌,当即右臂一稳,单刀不进不退,停住不动。在如此急遽之间,将兵刃稳得犹似在半空中钉住了一般,可比径刺敌人难上十倍。袁紫衣一双妙目望定胡斐,说道:「你怎么不刺?」忽听得曾铁鸥叫道:「好体贴的哥哥妹妹啊!」学的是旗人恶少的贫嘴声调。袁紫衣俏脸一沉,收鞭围腰,向胡斐道:「胡大哥,这几位英雄好汉,你给我引见引见。」胡斐道:「好!这位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秦大爷,这位是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铁鹪周大爷……」跟著将王剑英、王剑杰兄弟、曾铁鸥、汪铁鹗等一一引见了。这时王剑杰已将殷仲翔救醒,只听他不住口的咒骂凤天南,说什么「如此无耻卑鄙之徒,咱哥儿俩不能算完。」胡斐最后道:「这位是袁姑娘。」心念一动,又道:「袁姑娘是少林韦陀门、广西八仙剑、湖南易家湾九龙鞭三派的总掌门。」众人一听,都是耸然动容,虽想胡斐不会打诳,但脸上均有不信之色。

袁紫衣微笑道:「你没说得明白。邯郸府昆仑刀、彰德府天罡剑、保定府哪咤拳这三门,也请区区做了掌门人。」胡斐道:「哦,原来姑娘又荣任了三家掌门,恭喜恭喜。」袁紫衣笑道:「多谢!这一次我上北京来,原是想做十家总掌门,但湖北武当山的无青子道长我打他不过,河南少林寺的大智禅师我不敢去招惹。刚好这里有三位掌门人在此。喂,褚老师,你塞北雷电门的掌门老师麻老夫子到了北京么?」那使雷震挡的姓褚武师单名一个轰字,听她问到师父,说道:「家师向来不来内地走动,有什么事,都交给弟子们办。」袁紫衣道:「好,你是大师兄,可算得上是半个掌门人。这么著,今晚我就夺三个半掌门人。十家总掌门做不成,九家半也将就著对付了。」此言一出,周铁鹪等无不变色。秦耐之抱拳一拱,哈哈大笑,说道:「少林韦陀门的掌门万鹤声万大哥,跟在下有数十年的交情,却不知如何将掌门之位传给姑娘了?」袁紫衣道:「万大爷死啦,他师弟刘鹤真打不过我,三个徒弟更是脓包。咱们拳脚刀枪上分高下,这掌门之位不让也得让。秦老师,我先领教你的八极拳功夫,再跟周老师、王老师、褚老师他们三位过过招。我当上了九家半总掌门,也好到那天下掌门人大会中去风光风光。」这几句话,竟是毫没将周、秦、王、褚众高手瞧在眼里。她这么一叫阵,周铁鹪、王剑英等都是天下闻名的武学好手,纵然命丧当场,也决不能退缩。

周铁鹪道:「我们魔爪雁行门自先师谢世,徒弟们个个不成器,先师的功夫十成中学不到一成。姑娘肯赐教诲,敝派上下哪一个不感光宠?只是师兄弟们都是蠢材,只练了些先师传下的功夫,别派的功夫却不会练。」袁紫衣笑道:「这个自然。我若不会鹰爪雁行门的功夫,怎能当得鹰爪雁行门的掌门?周老师大可放心。」

周铁鹪和曾铁鸥都是气黄了脸,师兄弟对望一眼,均想:「便是再强的高手,也从没敢轻视鹰爪雁行门了。你仗著谁的势头,到北京城来撒野?」

他们收了凤天南的重礼,为他出头排解,没能办成,也不过扫兴而已,毕竟事不干己,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这姑娘竟敢来硬抢掌门之位,如此欺上头来,岂可不认真对付?秦耐之知道今晚已非动手不可,适才见袁紫衣的功夫和胡斐是在伯仲之间,自己却曾败在胡斐手下,要想讨一个巧,让她先斗周王诸人,耗尽了力气,自己再来捡便宜,当下说道:「周老师、王老师的功夫比兄弟深得多,兄弟躲在后面吧!」袁紫衣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功夫不如他们,我要挑弱的先打,好留下力气,对付强的。外边草地上滑脚,咱们到亭中过招。上来吧!」身形一晃,进了亭子,双足并立,沉肩塌胯,五指并拢,手心向上,在小腹前虚虚托住,正是「八极拳」的起手式「怀中抱月」。

秦耐之吃了一惊:「本派武功向来流传不广,但这一招『怀中抱月』,左肩低,右肩高,左手斜,右手正,显是已得本派的心传,她却从何学来?」向胡斐斜睨一眼,又想:「那日我跟他动手,当然不使起手式,后来和他讲论本门拳法,这一招也未提到。自不是他传给这女子了。」心中惊疑,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既是如此,待小老儿搬开桌子凳子,免得碍手碍脚。」袁紫衣道:「秦老师这话差了。本门拳法『翻手、揉腕、寸恳、抖展』八极,『搂、打、腾、封、踢、蹬、扫、卦』八式,变化为『闪、长、跃、躲、拗、切、闭、拨』八法,四十九路八极拳,讲究的是小巧腾挪,若是嫌这桌子凳子碍事,当真与敌人性命相搏之时,难道也叫敌人先搬开桌椅吗?」她这番话宛然是掌门人教训本门小辈的口吻,而八极拳的诸种法诀,却又说得一字不错。

秦耐之脸上一红,更不答话,弯腰跃进亭中,一招「推山式」,左掌推了出去。袁紫衣摇了摇头,说道:「这招不好!」更不招架,只是向左踏了一步,秦耐之身前便是桌子挡住,这一掌推不到她身上。他变招却也迅速,「抽步翻面锤」、「鹞子翻身」、「劈卦掌」,连使三记绝招。袁紫衣右足微提,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翻成阳拳,跟著便快如电闪般以阴拳打出,正是八极拳中的第四十四式「双打奇门」,这原是秦耐之的得意招数,可是袁紫衣这一招出得快极,秦耐之猝不及防,急忙斜身闪避,砰的一下,撞到了桌上,桌上茶碗登时打翻了三只。袁紫衣笑道:「小心!」左缠身、右缠身、左双撞、右双撞、一步三环、三步九转,那八极拳的招数便如雨点般打了过去。秦耐之奋力招架,眼看她使的招数固是本门拳法,但忽快忽慢、偏左偏右,却又与本门功夫大不相同。袁紫衣道:「你怎地只招架,不还手?你使的是八极拳,可不是挨揍拳!」秦耐之骂道:「小贱人!」一招「青龙出水」,左拳成钩,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袁紫衣应以一招「锁手攒拳」,突然右肘一摆,翻手抓住了他的右腕,向他背上扭转,左手同时上前,四指前、拇指后,已拿住了他的「肩贞穴」,顺势向前一送,将他按到了桌上,正好将他嘴巴按到了茶碗上,喝道:「吃茶!」她使这一手「分筋错骨手」本来平平无奇,几乎不论那一门那一派都会练到,只是出手奇速,秦耐之手腕刚一碰到她的手指,全身已被制住,不禁又惊又怒,又骂道:「小贱人!」袁紫衣双手使个冷劲,喀喇一声,秦耐之右肩关节立时脱臼。袁紫衣放开他手腕,坐在圆凳上微微冷笑,说道:「这掌门人之位你让是不让?」秦耐之只疼得满额都是冷汗,一言不发,快步出亭。王剑英上前左手托住他右臂,右手抓住他头颈,一推一送,将他肩头关节还入臼窝,转头说道:「袁姑娘的八极拳功夫果然神妙,我领教领教你的八封掌。」说著踏步进亭。袁紫衣见他步履凝稳,心知是个劲敌。本来凡是练「游身八卦掌」之人,必定步法飘逸,行路犹如足不点地一般,但他脚步落地极重,尘土飞扬,那是「自重至轻、至轻返重」,根基坚实无比,他数十年的功力,决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胡斐快步走到亭中,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声道:「此人厉害,不可轻敌。」袁紫衣眼皮低垂,细声道:「我多次坏你大事,你不怪我吗?」边一句话胡斐却答不上来,说是不怪,是她接连三次将凤天南从自己手底下救出;说是怪她罢,瞧著她若有情、若无情的眼波,却又怎能怪得?袁紫衣见胡斐走入亭来教自己提防,早是芳心大慰,她本心存惊疑,生怕斗不过这位八卦门的高手,这时精神一振,勇气倍增,低声道:「你放心!」足尖一登,跃上一张圆凳,说道:「王老师,八卦门的功夫,讲究足踏八卦方位,干、坤、巽、坎、震、兑、离、艮,咱们便在这些凳上过过招。」王剑英道:「好!」慢慢踏上圆凳,双手互圈,一掌领前,一掌居后。胡斐又向袁紫衣瞧了一眼,退出亭子。

袁紫衣道:「素闻八卦门中王氏兄弟英杰齐名,待会王老师败了之后,令弟还打不打呢?」

王剑英生性凝重,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气往上冲,依她说来,似乎还没动手,自己已然败定。他本就不善言辞,盛怒之下,更是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王剑杰怒道:「小丫头胡说八道,你只须在我大哥手下接得一百招,咱兄弟俩从此不使八卦掌。」须知王氏兄弟望重武林,寻常武师连他们的十招八招也接不住。王剑杰一出口竟说到一百招,却也是丝毫没小觑了她。袁紫衣斜眼相睨,冷冷地道:「我击败令兄之后,算不算八卦门的掌门?你还打不打?」王剑杰道:「你先吹什么?打得赢我哥哥再说不迟。」袁紫衣道:「我便是要问一个明白。」王剑杰尚未答话,王剑英问道:「尊师是谁?」袁紫衣道:「你问我师承干吗?」她乌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转,已明其意,说道:「嗯,王老师是动了真怒,要下杀手,所以先问一问我师父。我师父名头太响,说出来吓坏了你。我不抬师父出来。你尽管使你八卦门的绝招。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你便打死了我,我师父也不怪你。」这几句话正说中了王剑英的心事,他见袁紫衣先和胡斐相斗,跟著制住秦耐之,出手著实不俗,定是大有来头,若是下重手伤了她,她师父日后找场,多半极难应付,听她这般说,便道:「这里各位都是见证。」呼的一掌,迎面击出,掌力未施,身随掌起,踏坤奔离,足下已移动了方位。别瞧他身躯肥大,八卦门轻功一使出,竟如飞燕掠波一般。袁紫衣斜掌卸力,自艮追震,手上使的固是八卦掌,脚下踏的也是八卦方位。王剑英连劈数掌,都给她一一卸开。两人绕著圆桌,在十二只石凳上奔驰旋转,倒似小儿捉迷藏一般,但越转越快,衣襟生风。

王剑英心想:「这丫头心思灵巧,诱得我在石凳上跟她隔桌换掌。她掌力原本不能跟我相比,但中间挡著一张圆桌,便不怕我沉猛的掌力。」又想:「这丫头武功甚杂,居然将我门中的八卦掌使得头头是道,我何必用寻常掌法跟她纠缠?」猛地里一声长啸,脚步错乱,手掌歪斜,竟使出了他父亲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家传绝技「八阵八卦掌」来。

这一路掌法王维扬只传两个儿子,连外姓的弟子如商剑鸣等也均不传,那是在八卦掌中夹了八阵图之法:天阵居干为天门,地阵居坤为地门,风阵居巽为风门,云阵居震为云门,飞龙居坎为飞龙门,武翼居兑为武翼门,鸟翔居离为鸟翔门,蜿盘居艮为蜿盘门;天地风云为四正门,龙虎鸟蜿为四奇门;乾坤艮巽为阖门,坎离震兑为开门。这四正四奇,四开四阖,用到武学之上,霎时之间变化奇幻,虽是在小小一个凉亭之中,隐隐有布阵而战之意。

这八阵八卦掌袁紫衣别说没有学过,连听也没有听过,只因这是王维扬的不传之秘,以她师父武学之渊博当世无双,却也是有所未知。袁紫衣只接得数掌,登时眼花缭乱,暗暗叫苦。胡斐站在亭外掠阵,也知情势不妙,只是袁紫衣大言在先,说要夺八卦门掌门,自己决不能插手相助,眼见王剑英越打越占上风,正没做理会处,忽见袁紫衣左足一登,跃上桌面,说道:「凳子上施展不开,咱们在桌上斗斗。王老师,可不许踏碎了茶碗果碟。」

王剑英一言不发,跟著上了桌面,这时两人相距近了,袁紫衣无可取巧,对方拍击过来的掌拳,势须硬接硬架,但脚下却占了便宜。原来桌上放著十二只茶碗,四盘果子,全是散落乱置,这可不同梅花桩、青竹阵每一处落足点均有规律,王剑英的八阵八卦掌在平地上施展威力最强,一上梅花桩,变化既受限制,威力便已相应减弱。这时在这桌面之上,更生怕不小心踏碎了茶碗果盘,为这刁钻的丫头所笑,当下尽量不移脚步,一味催动掌力,自忖不凭脚步掌法之妙,单靠深厚的内功,就能将她毁在一双肉掌之下。

但听得掌风呼呼,亭畔的花朵为他掌力所激,片片落英,飞舞而下。当袁紫衣跃上桌面之时,早已计及利害,眼见对方一掌掌如疾风骤雨般击到,她只是足不停步的前窜后跃,并不和他对掌拆解,知道只要和对方雄浑的掌力一粘住,那便脱不了身,只见王剑英右掌虚晃,左掌斜引,右掌正要劈出,她左足尖轻轻一挑,一只茶碗向他扑面飞去。王剑英吃了一惊,闪身避开,袁紫衣料到他趋避的方位,双足连挑,七八只茶碗接二连三的飞将过去。王剑英避开了三只,终于避不开第四、五只,啪啪两声,打中了他肩头。他出掌劈开第七、八只,碗中的茶水茶叶却淋了他满头满脸,跟著第九、十只茶碗又击中胸口。王剑英、王剑杰齐声怒吼,旁观的汪铁鹗、褚轰、殷仲翔等也忍不住惊呼,只见最后两只茶碗直奔王剑英双眼。他愤怒已极,猛力一掌击出。袁紫衣踢茶碗扰敌,原本是等他这一掌,这良机如何肯予错过?当下身躯一闪,已伸手抓住他的右腕,左手在他的臂弯里「曲池穴」一拿,一扭一推,喀的一响,王剑杰大叫「啊哟」声中,王剑英臂骱已脱。这一手仍只是寻常「分筋错骨手」,说不上什么奇妙的家数,只是她出手如电,王剑英竟是闪避不了,致贻终身之羞。王剑杰双手一拍,和身向袁紫衣背后扑去。胡斐推出一掌,将他震退三步,说道:「王兄且慢!说好是一个斗一个。」王剑英面色惨白,僵在桌上。袁紫衣心想:「若是轻易放了他,他兄弟回头找场,我可斗他们不过!」竟是下手不容情,乘著他无力抗御之时,喀喇一声,将他左臂的关节也卸脱了,一指点在他太阳穴上,喝道:「你这八卦门的掌门让是不让?」王剑英闭目待死,更不说话。王剑杰喝道:「快放我兄长,你要做掌门,做你的便是。」袁紫衣道:「说话可要算数?」王剑杰道:「算数,算数。」袁紫衣这才微微一笑,跃下桌子。王剑杰负起兄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

周铁鹪道:「姑娘连夺两家掌门,果然是聪明伶俐,却不知留下什么妙计,要施在我姓周的身上?」这话明明说她不过是使诡计取胜,说不上是真实本领。袁紫衣道:「对付你魔爪雁行门,还用得著智计?你师兄弟三个人是一齐上呢,还是周老师一个人跟我过招?」周铁鹪淡淡一笑,说道:「袁姑娘此言,真是门缝里看人,把北京城里的武师们全都瞧得扁了。周某打从十三岁上起,从来便是单打独斗。」袁紫衣道:「嗯,那你十三岁前,便不是英雄好汉,专爱两个打一个。」周铁鹪道:「嘿,我自十三岁起始学艺。」袁紫衣道:「是英雄好汉,生来便是英雄好汉,有的人武艺再高,始终不过是窝囊废。周老师,我可不是说你。」不知怎的,她对于王剑英、王剑杰兄弟,心中还存著三分佩服,见了周铁鹪大刺刺地自视极高的神气,却是说不出的讨厌。

周铁鹪几时受过旁人这等羞辱?心中狂怒,嘴里却只哼了一声。汪铁鹗叫了起来:「小丫头,跟我大师哥说话,可得客气些。」袁紫衣知他是个浑人,也不理睬,对周铁鹪道:「拿出来,放在桌上。」周铁鹪愕然道:「什么?」袁紫衣道:「铜鹰铁雁牌。」一听到「铜鹰铁雁牌」五字,周铁鹪涵养功夫再高,也已不能装作神色自若,大声道:「啊哈!我门中的事,你倒真知道得不少。」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锦囊,放在桌上,喝道:「铜鹰铁雁牌便在这里,你今日先取我姓周的性命,再取此牌。」袁紫衣道:「拿出来瞧瞧,谁知道是真是假。」周铁鹪双手微微发颤,解开锦囊,取出一块四寸长、两寸宽的金牌来,牌上镶著一只探爪铜鹰,一只斜飞铁雁,正是魔爪雁行门中世代相传的掌门信牌,凡是本门弟子,见此牌如见掌门人。原来鹰爪雁行门在明末天启,崇祯年间,原是武林中一大门派,几代掌门人都是武功卓绝,门规也极严谨。但传到周铁鹪、曾铁鸥等人手里时,诸弟子为满清权贵所用,染上了京中豪奢的习气,武功已远不如前人。后来直到嘉庆年间,鹰爪雁行门中出了几个了不起的人物,该门方始中兴。袁紫衣道:「看来像是真的,不过也说不定。」原来她适才和王剑英一番剧斗,虽然侥幸反败为胜,内力却已大耗,这时故意扯淡,一来要激怒对手,二来也是歇力养气。周铁鹪见多识广,如何不知她的心意?当下更不多言,双手一振一压,突然跃上凉亭之顶,说道:「咱们越打越高,我便在这亭子顶上领教高招。」须知他的门派以魔爪雁行为名,自是一擅鹰爪擒拿,二擅雁行轻功。他跃上亭顶,存心故居险地,便于施展轻功,与对手作一番生死搏击,同时令她无法取巧行诡,更有一著是要胡斐不能在危急中出手相助。在周铁鹪心中,袁紫衣武功虽高,终不过是女流之辈,真正的劲敌却是胡斐。他那知擒拿和轻功这两门,也正是袁紫衣的专长绝技,他若是见过她和易吉在高桅顶上斗鞭时那一路惊世骇俗的轻功,也不会跃上这凉亭之顶了。

胡斐见了他这一纵一跃,虽然轻捷,却决不能和袁紫衣的身手相比,登时便宽了心,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袁紫衣故意并不炫示,老老实实的跃上亭顶,说道:「看招!」双手十指拿成鹰爪之式,斜身扑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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