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人屠
作者: 烽火戏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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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都只有世子殿下调戏别人的份,哪里有被人调戏的道理?何况,身边这白狐儿脸还是个男人!

徐凤年只觉得悲从中来,奈何换了春雷刀也不是白狐儿脸的对手,立即就有股马上去闭关练刀的冲动,练它个几百年,还怕练不出个天下无敌?世子殿下落魄到只剩下这种自我催眠。白狐儿脸自顾自喝著酒,丹凤眼斜瞥见徐无赖吃瘪,心中只有一个舒畅,两壶酒喝下肚是暖胃,话一说出口,却是暖心,难怪徐乞丐当年游历途中那般穷困潦倒还是牙尖嘴硬,有些时候言语最能气人,似乎比绣冬春雷还要锋利些。

白狐儿脸喝完了酒,两只空酒壶放在脚边,望向平镜湖面,微笑道:「那天晚上的《煌煌北凉镇灵歌》我听了,词填得不错,就是谱曲的有点儿力所不逮,浪费了一千零八字。」

徐凤年指了指自己,干笑道:「见谅,正是本世子谱的曲。」

白狐儿脸打了一拳,也给了颗枣子,「我说不好,那是因为有词珠玉在前,你的曲子若是单独搁在一边,还是超乎我意料很多。以后好像不能再骂你草包。」

徐凤年直挺挺后仰,躺在地上,无所谓道:「骂吧骂吧,好不容易撞见个骂我我都不生气的家伙,不能浪费了。」

白狐儿脸问道:「如果换作别人骂你?」

徐凤年天经地义道:「先回骂,再往死里打啊。」

白狐儿脸恍然道:「难怪北凉都在说你跋扈骄横。」

徐凤年故作深沉道:「想必你看出来了,都是我装的,其实我是在卧薪尝胆吶,总有一曰我要一鸣惊人,要天下人都知道本世子的文治武功!」

白狐儿脸慵懒道:「你不是装,你是顺水推舟,你本来就是惫懒泼皮的姓格。」

徐凤年捧腹大笑,开怀道:「白狐儿脸,还是你懂我。刚才你这么说来著?哦,记起来了,你要是女人就好,我便娶了你!」

白狐儿脸没搭理这一茬,轻轻问道:「你这种懒人,竟然会学刀,真是为了老黄?」

徐凤年摇头道:「不全是。我这辈子十有**是打不过老怪物王仙芝的,自然也就无法取回老黄的剑匣,这一点我很清楚,只是我偷偷想,打不过王仙芝,总还可以等到他老死那一天,这天下第二若能再活个六七十年,也算他狠,本世子心服口服。要是活不到那一天,我就去把武帝城都给拆了!」

白狐儿脸笑问道:「那你在王仙芝病死老死前,就不去东海?」

徐凤年认真道:「去。可能正月一过就要出北凉,一些债要还,一些人要骂,一些人要杀。当然,也会去一趟武帝城。」

白狐儿脸转头望向躺著的世子殿下,疑惑道:「既然打不过,拿不回剑匣,去作甚?」

徐凤年平静道:「就是去看一看,不去看,就怕一年两年三年这么慢慢过下去,把老黄和剑匣给淡了,给忘了。」

白狐儿脸想了想,也笔直躺下去,双腿伸直,轻声道:「似乎跟我一样,就怕自己一口气撑不住,就把什么都给忘了。当初给你绣冬,是对的。现在换给你春雷,约莫是不会差了。」

徐凤年贼笑道:「白狐儿脸,可惜呀,你是男人。」

白狐儿脸还以颜色,眯起眸子笑道:「可惜你不是女人。」

徐凤年闭上眼睛。

白狐儿脸柔声道:「你要出北凉,我不会跟著,武库有五楼秘籍,我登上最后一楼前,绝不出楼。所以你那个条件,能否换一个?」

不等徐凤年出声回答,白狐儿脸继续道:「你若不答应,要我跟著走一趟江湖,我仍会实现诺言。」

依然闭目养神的徐凤年扯了扯嘴角,道:「一把绣冬换春雷就足够。老黄说了,人要知足,才能饱肚饱心。你听听,这道理说的,难怪他能耍出那九剑。我觉得吧,这才是高手。去他娘的王仙芝邓太阿曹官子!」

白狐儿脸跟著闭上眼睛,竟然昏昏睡去。

清晨醒来,白狐儿脸猛地坐起,脸色雪白,身边绣冬刀乱颤惊鸣。等到白狐儿脸发现身上披盖著一件眼熟貂裘,这才迅速镇静下去,自嘲一笑。

徐凤年找到姜泥的时候,她正提水洗衣,几件单薄泛白衣衫,都不舍得用力搓洗的那种,看见徐凤年,这些年好不容易从太平公主长成微平公主的女婢面容古板,对世子殿下视而不见。徐凤年听说了,二姐回到王府,虽然对自己不理不睬,可私底下却把眼前这个傻乎乎写出《大庚角誓杀贴》的丫头片子给拾掇惨了,徐凤年才不心疼,只有幸灾乐祸,让你闹,让你不老老实实收拾那块小菜圃。姜泥似乎眼角余光瞧到徐凤年不怀好意的笑脸,脸色更寒,一不小心便将清洗衣物的力道用大了,眼中充满懊恼,动作立即轻缓起来,再顾不上跟徐凤年斗气。

这世子殿下,是闲来无聊便能随手弄出一套满城可闻的《北凉镇灵歌》的侯门浪荡子,而她,只是连几件衣物都不敢用力清洗的女婢,与他怄气算怎么回事?

徐凤年看了眼姜泥的红冻脸颊,唉,不笑的时候酒窝便浅了,再看她的眼眸,死气沉沉,是被二姐教训一通便心灰意冷了吗?绝了要杀自己的心思?这不像是这疯丫头的一贯作风啊,难不成二姐这趟回来下了份量过重的猛药?

徐凤年略作思量便笑道:「接下来的曰子去梧桐苑读书给我听,一个字换一文钱,这笔买卖如何?」

姜泥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不读!」

徐凤年不紧不慢道:「要知道我让你读的是武库里的秘籍典籍,你不读?不赚这个钱?」

姜泥眉头紧锁,洗衣服的动作更加细致缓慢。

徐凤年转身便走。

姜泥冷哼一声,继续低头洗衣。

她才不上钩!

徐凤年远远传来啧啧声:「一字一文,千字便是一贯钱,一天十万言,便是一百贯,一年算去休息,怎么都有三万六千贯,年终就腰缠它三个万贯,想想都豪气,可惜喽。」

姜泥撇了撇嘴。

徐凤年看似愈行愈远,声音却依旧清晰:「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还有一句古话咋说来著,读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得,我还是让红薯绿蚁这几个体己丫鬟帮我读书,听著更悦耳。」

姜泥扭头朝著徐凤年狠狠呸了一下。

徐凤年对待姜泥从来如此,只是逗弄几下,撩拨几下,把她惹恼得像一只炸毛的小野猫,但从来不弄伤她。兴许夹杂了许多个微不足道的善意,只是都被姜泥忽略或者视作挑衅了。

等世子殿下消失于眼角余光的视野,姜泥怔怔出神,她虽出身荣贵顶点,可几岁大的孩子哪能对金钱有何感触,后来掳掠进了北凉王府,过得是清苦至极的贫寒曰子,现在的月钱不过是二两不到点,腰缠万贯,便是一万两白银,当真是想都不敢想。姜泥对这赚钱的营生兴趣其实不大,真正吸引她的是那可望不可即很多年的武库秘籍,她当然知道徐凤年这刻薄恶人在武当是在拚命练刀,一刻不曾停歇松懈,如此一来,姜泥不禁自问,她缠绕捆绑在手臂上的一柄神符能做什么?

几年前便刺不死世子殿下了,再过几年,就算有一百柄一千柄神符,就刺得死了?

可要答应了为他读书,徐凤年何等腹黑歼诈,这里面就没有圈套等著自己去跳了?

姜泥眼神空洞,茫然走到小雪人前蹲下。

哀莫大于心死。

徐凤年站在阴影处,眯眼望著小泥人和小雪人。

大柱国徐骁神出鬼没,站在身后轻笑道:「看了十几年还没看够?」

徐凤年翻了个白眼。

徐骁瞥见春雷换掉了绣冬,咦了一声,好奇问道:「怎么骗来的?」

徐凤年冷哼道:「别跟我装胡涂,王府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徐骁微微一笑,道:「既然被你和白狐儿脸寻见了底下门道,那就陪爹再去一趟灵堂?」

徐凤年嗯了一声。

沉默跟著驼背的徐骁走进听潮亭,徐凤年掷出春雷,打开门。

看见徐骁空手而入,徐凤年小声道:「不敬酒吗?」

徐骁头也不回,平淡道:「不需要,就我一个活著了,敬什么酒,谁都喝不到的玩意。」

到了被徐凤年视作阴间地府的灵堂大厅,徐骁坐在垫子上,朝徐凤年招招手,示意一同坐下。

徐骁等儿子坐下后,指了指正前一方一块牌位,「陈邛,陈芝豹的父亲,锦辽一战,他把命换给了我,否则今天这个位置,就是他的。」

「益阙大败,这位号称万人敌的王翦,双手硬托起城门,让我逃命。他的尸首,被剁成了肉泥。」

「征战西楚,我与敌军于西垒壁苦苦对峙两年,全天下人坚信我要与西楚皇帝连手,然后将天下南北化江而治。好不容易在京城当上官养老的马岭,为了替我说话,带著北凉旧将一共十四人,不惜全部以死替我表忠。」

「东越邢丘,一喝酒就喜欢用那副破嗓子高歌的范黎也走了。」

「西蜀境内,离皇宫只差十里路,军师赵长陵病死。只差十里啊,他就能手刃灭他满门的西蜀昏君。」

「韩隶,本无死罪,为树军纪,是我亲手斩下头颅。」

……

徐骁一块一块灵位指点过去,嗓音沙哑,声声平淡,处处惊雷。

徐凤年浑身颤抖。

徐骁瘸著站起身,挺直了腰板,望著一层一层堆积上去的灵位,冷笑道:「凤年,等你出了西凉,爹便要一趟京城,我倒要看看,谁敢要我的命!他们那点气力,可提不起人屠徐骁的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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