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北海雾 第十九章 辩

一开口就著了个软钉子,这堂堂三司感觉竟是什么都没法发问了。三位大人对视一眼,看出对方心中的恼怒,此次范闲毫不讲规矩地将礼部尚书郭攸之掀下马来,实在是惹怒了许多京官,幸亏大多数官员看在宰相与范尚书的份上不敢如何。

但这三位大人各自背后,各自心中却另有来头,另有盘算。

许久之后,刑部尚书韩志维忽然寒声问道:「昨日御史上章参你,范奉正可曾知晓。」

「知其事,不知其详。」范闲平静应道。

韩志维盯著他的双眼,问道:「范闲,你不要仗著你的些许才名,身后背景,便如此狂妄。也不要以为老夫会相信你揭此弊案,真是一心为国为民,若你不将自己在春闱之中的龌龊行径交待清楚,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

范闲皱了皱程头:「大人此话倒是有些问题,若下官在春闱之中做了什么,难道还会甘冒奇险,将此事上奏朝廷?至于龌龊二字,原物奉还,不敢拜受。」

「大胆!」三位大人齐声痛斥,在京中这么多年,哪里见过如此狂妄的后辈。韩志维气得胡子直抖,痛骂道:「不要以为这满城京官都会惧怕你身后背景,须知本官能够执掌刑部八年,靠的就是一身正气,而不是你这市恩恐吓的手段。」

范闲好笑说道:「查案之事,在乎实据,哪有像大人这般慷慨激昂发表议论的作派?下官实在好生不解。」

韩志维气极反笑,说道:「好好,那本官来问你,二月十六日,你是否去过同福客栈?」

范闲知道他问的是那个雨天的事情,微笑应道:「正是。」

「你是不是去见了杨万里等四人?」

「正是。」

「杨万里在春闱入院之前,你是不是曾与他耳语?」

「正是。」

「你身为此次春闱居中郎,身负监场糊名重任……罢。本官直接问你,杨万里是杏被录入三甲?」

「正是。」

「当日院外,有多名人证可以证明你已经查出杨万里有在衣衫中夹带。你为何放他入考院?」

范闲心头一笑,心想那件绸衣自己早就交待王启年让杨万里毁了,哪里会有丝毫担忧,说道:「此事决然没有。」

「没有?」韩志维大怒发问。

「正是。」

「好好好,那本官问你。告日考院之外,那么多考生被搜出了舞弊之物,你是不是依然将他们放了进去?」

范闲微微一凛,知道这事往小了说连事儿都算不上,但如果对方真的咬住这点不放。确实有些麻烦,但依然沉稳应道:「正是。」

「好。」韩志维有些黑瘦的脸上闪著某种光彩。盯著范闲的双眼,寒声道:「既然你都承认了,那本官只好收你入狱,留待详察。」

范闲异道:「下官承认了何事?」

韩志维皱眉,冷冷道:「我问你的话。你全部承认。此事显而易见,五品奉正范闲。身为春闱居中郎,暗中与考生杨万里等诸人勾结营私舞弊,视律法如无物,视圣恩于无物,实在是胆大包天。」

范闲眯眼看了这位尚书一眼,辩解道:「下官何曾承认过?不错,下官确实在二月十六日见过杨万里,那是因为下官欣赏此子才学。其时弊案爆发,若下官真有徇私之嫌,又怎会在当日就去与他会面?而且会面的地点就在同福客栈,其时学子云集,难道我就不怕旁人闲话?」

他笑了笑说道:「既然下官敢去,虽不敢说就能以此证明下官心中一版霁月清风,但怎能以此断定我与杨万里有勾连?好教老大人知晓,我与杨万里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考院之外,若说事先就有所勾结,实在是冤枉。」

「那你如何解释私准夹带学子入考院?」

范闲微微皱,眉心想当时看见的人太多,全怪自己太没将庆国的春闱当回事,所以行事才如此嚣张,无奈地摇摇头道:「因为下官受监察院所托,要暗中盯著那些科场之上的贪官,所以不好因小失大,至于其中详细缘故,尚书大人大可发文去监察院令他们细细道来。」

韩志维怒哼一声,心想监察院是皇帝陛下的特务机构,自己如何去问?他越看范闲那张漂亮的脸蛋越是生气,将签筒一推,大声喝道:「罢罢罢,竟然你不肯认,来人啊!给我打这个无耻之徒!」

……

「打不得!」

堂上同时有两个人说出这三个字来、其中一位是大理寺少卿,他苦笑劝著刑部尚书,眼前这年轻人可不是一般权贵子弟,打,那是万万打不得的,自己身后的贵人也只求能够教训对方一把,治对方那椿罪名,哪里敢打?

尚书韩大人稍一冷静之后,才想起来范闲不止是宰相的女婿,尚书的儿子,更是陛下极欣赏的一代文臣,而且韩志维身处六部地域,哪有不知道林婉儿身份的道理。被两位同仁提醒之后,韩志维不免皱起了眉头,若真的把范闲打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还真不好向宫里其他的贵人交待。

接著三位大人却有些好奇,另一个说打不得三字的……又是谁?三人往堂下望去,才发现范闲正满脸无辜地看著己等。

大理寺少卿有些好笑,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打不得?」

范闲诚恳解释道:「下官是举人出身,依庆律不用下跪,问话时不得随意刑讯,故而言道打不得,不然若明日御史大人来兴趣,参韩尚书一个不遵庆律,那岂不成了晚生的不是?」

审案三人中的都察院御史大夫郭铮其实是郭攸之的远亲,上参奏范闲的,他就是领头之人,此时听著对方言语中带刺,不由寒寒笑了起来,轻声说道:「范大人不止才学了得,连庆律也熟得很,但你可知道,庆律首疏中,有十五大罪,是可以不用理会你先有讲的规矩的。」

这位御史大夫自然也不会真的敢对范闲用刑,但是用言语恐吓一下,出出这些天里京官们的郁闷气,倒是很愿意做。

范闲摇摇头,仍是满脸无辜道:「依然打不得。」

大理寺少卿是三司中与科场弊案牵连最少之人,不免好奇道:「事涉大罪,小范大人又不肯开口自辩,这堂上为何还是打不得?」

范闲却依然玩了招千言万语,不如抬出监察院的把戏,诚恳应道:「事涉院务机密,下官未得监察院相关职可允许,实在是不敢详谈。」

这案子审的,实在是一个憋屈,三位大人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的忌惮与恼怒,这打又打不得,如何才能让范闲开口认账?他们身后积压自的主子立意要让范闲吃些苦头,断没有就此将他放回府中的道理。

正此时,忽然一位师爷满脸紧张地从侧帘处跑了进来,附到刑部尚书韩志维耳旁说了几句什么。韩志维的脸色马上变了,双眼里寒光一射,却又有些隐约可见的畏恨。

范闲微眯著眼看著上面,体内的霸道真气早已运转了起来,却只听见韩志维回话里断开的几个词儿而已,隐隐有东宫二字,狠手之说——不知道是谁递了消息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这位刑部尚书如此惊悸难安。

同一时间内,又有两张纸条传到了御史大夫郭铮与大理寺少卿的手里,郭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纸条,大理寺少卿却是面露震惊之色,想了一想之后,竟是起身对身旁两位大人拱手一礼道:「人有三急,两位大人先审著,我去去就来。」

范闲心头一震,是什么样的纸条,竟然会让这位大理寺少卿玩起了尿遁?来刑部之有,范闲早就查清楚了,那位刑部尚书看似公正廉明,实际上却是东宫的人,大理寺少卿与枢密院秦家的关系极好,而那位御史大夫郭诤,却是年青时与长公主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不是范闲手中有监察院这种恐怖的力量,一定不知道隐藏了许多年的这层关系。

正思忖间,忽听著堂上一阵厉喝:「来人啊!太学奉正范闲咆哮公堂,事涉弊案,身犯十五大罪,给我打!」韩志维尚书脸部肌肉一阵扭曲,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此时大理寺少卿早就溜走了,看来他知道接下来刑部的大堂上一定会出现很凶险的局面,而他的主子,根本不想太过得罪范家与宰相。范闲双目一寒,盯著韩志维的双眼冷冷道:「难道尚书大人想屈打成招?」

御史大夫郭诤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噬厉之色,喝道:「给我打!」

两根烧火根朝著范闲最脆弱的胚骨处狠狠敲了过来,刑部的十三衙门做惯了这等事情,棍下无风,依然凌厉。

范闲脸色带霜,不动不避,只听得喀喇两声,腿上裤子不禁力,颓然碎成数片——不是他的胚骨断了,而是两根棍子齐齐从中折断,露出森森然的木茬子来!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