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情

所属书籍:如懿传第二册

如懿禁足的日子,便是从这一个阳光灿烂的晴明午后开始的。朱红色的阔大宫门「吱呀」一声从身后紧紧合上,便是锁链重重锁住的声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再打开会是什么时候。延禧宫的宫人们慌得眼泪都下来了,忙不迭地跪了一地,却不知该对著谁去跪。海兰在后殿亦被惊动了,惊慌失措地奔过来道:「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把延禧宫的大门锁起来?」

如懿站在庭院中,缓步拾上台阶,阳光透过落尽了翠叶的光洁树枝斑驳地筛了满地。那样清冷的日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碧瓦在日色下闪耀起冰雪洁白一样的光芒。

那样的光芒,离她真是遥远。

如懿轻声说:「不要怕,我只是被禁足而已。延禧宫的角门还能出入,是为你留的。」

海兰眼底含了稀薄的泪花,不安道:「姐姐,才安静了这些时候,咱们的日子就这么难过么?<」
如懿望著远处宫阙重重,琉璃瓦上浮光万丈,神色平静得如阳光照耀下的冰雪:「有时候日子安静并不等于难过。你安心就是。」
禁足的时光幽寂而难耐,隔绝了出入,每日所能见的,不过是一方四四方方的小小蓝天。如懿用来打发时光的,不过是让惢心和阿箬把库房里的各色丝线都选出来一一整理。
这是十分费工夫的一件事,每种丝线分门别类,浸在拧了各色鲜花汁子的滚水里煮过。玫瑰汁子配玫瑰红,杜鹃花汁配杜鹃红,芙蓉花汁配芙蓉粉,飞燕花汁煮久了是淡淡的明蓝,栀子花汁配了淡淡杏黄的白色,香蜂花兑了薄荷配蓝紫色,一一都是费尽了心思的。连黄色的要绣作花蕊的丝线,也一一用柠草汁子和番红花汁一起煮过,带了清新之气。而绿色呢,更是麻烦,配著藿香、杜衡、薜荔、菌桂、迷迭香、百里香、山桃草等香草,煮成芬芳的秾翠明艳。
海兰来看她时不免长吁短叹:「姐姐还有心思做这些事,妹妹这些天出去,整日里见王钦在追查那些散布流言的奴才,一个一个都吐了口儿,说是从延禧宫这里听来的。再这样下去,恐怕皇上不只是禁足,而是要对延禧宫上下一一用刑审问了。」
如懿笑吟吟递了一把松石绿的丝线给她:「你细闻闻这个,我放了芳芷、木根、兰茝这三种香草,是不是别有一种草木清香,好像春天已经来了?」
海兰无奈接过,却并不如如懿所言去轻嗅其味,愁容满面道:「姐姐是盼著春天来,妹妹却看著好像这冬天过也过不完似的。」她忧心忡忡:「一旦坐实了流言为姐姐所传播,损害皇室声誉,该如何是好?」
如懿这才抬首道:「王钦找了多少人了?」
「总有十来个了吧。」
如懿轻轻一笑若淡淡的云影:「十来个人,要置我于死地也够了。可是你猜猜,若要置王钦于死地,几个人才够?」
海兰眼底浮起深深的疑惑:「姐姐的意思是……」
如懿看了看窗外浓墨般的天色:「我能有什么意思?对了,这些日子都是谁陪著皇上?」海兰道:「宫中流言纷扰,皇上也很少召见皇后,多半是嘉贵人和慧贵妃伴驾吧。如今怡贵人有孕,宫中妃嫔倒也常去探望怡贵人,听说慧贵妃也去得很勤快呢。」
如懿道:「宫中的嬷嬷们每常说,坐胎药喝下去,也得多沾沾有孕之身的孕气才好呢。慧贵妃盼子心切,一定会去的。」
海兰看著眼前缠绕一团的丝线,烦忧道:「这也罢了,慧贵妃每每特意从景阳宫经过咱们延禧宫,都要伫立良久,感慨姐姐境遇凄寒。于我看来,她不过是幸灾乐祸罢了。」
如懿微微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她若喜欢,便由著她去吧。左不过她在外面感慨,而我在里头也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只当风吹过就是了。」
海兰见她如此,也只能默然。二人寂静里相对,听著窗外风声簌簌,远远有笑语声传来,海兰叹道:「延禧宫被禁足,永和宫人去楼空,只有景阳宫恩宠不断。风送宫嫔笑语和,大约只有咱们这里这样静,才能听得清楚吧。」
如懿淡淡一笑,手中千丝万缕穿梭不断,只慢条斯理交代惢心道:「这些丝线都是煮过了染上了香气的,你明儿拿到太阳底下去晒过,务必要翻晒多次,等太阳落山后再拿进来煮,得煮好多次,我才能绣出带著香气的《百花春意图》呢。」
惢心答应著,又上来添了几支蜡烛,正静静相对,忽然外头喧哗声大起,夹杂著女人尖叫的声音、宫人的呵斥声和太监含混的话语。
海兰立时警觉起来:「姐姐,你听什么声音?」
惢心侧耳细听片刻,忽而一笑:「仿佛是慧贵妃的声音。」
海兰怔了怔,立时站起身来,却又不知该不该去看看。
如懿淡淡笑道:「我被禁足了,你却没有。海兰,你去外头看看,若是慧贵妃在咱们宫门前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海兰连忙出去,吩咐守门的侍卫开了大门。如懿披上惢心送来的素色缠枝花灰鼠大氅,紧随在后。守在门前的侍卫看她出来,忙挡住了道:「娴妃娘娘,皇上有旨,您不能出延禧宫的大门。」
如懿淡淡道:「放心!本宫不会教你们为难。本宫只在这儿看著,绝不跨出这扇宫门半步。」
那些侍卫显然是松了口气,躬身站到一旁。外头纷乱异常,有宫人侍卫的脚步声匆匆过来,显然是被方才的声响惊动了。数十盏宫灯将夜来的延禧宫门前照得煌煌如白日,慧贵妃被宫女们簇拥著围在中间,一张莲瓣似的娇美面孔惊怒交加,失了往日的姣好颜色,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太监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押著一个服制鲜艳的太监,将他整个脸按在了尘土之中。
慧贵妃鬓发凌乱,云髻松散,几支白玉南红如意珠钗斜斜地坠在耳边,一副将堕未堕的样子。她的厉声呵斥底下有著难掩的震怒与惊恐,喝道:「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立刻拖到皇上跟前去,给本宫交代个清楚!」
如懿悄声问守门的侍卫道:「这样乱糟糟的,究竟出了什么事?」
侍卫道:「回娴妃娘娘的话,那人是皇上跟前副总管太监王钦公公,也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怎么,方才慧贵妃带著宫人经过,他便发了狂似的冲上来,言行莽撞,惊扰了贵妃娘娘。」
海兰奇道:「王钦又不是不认识慧贵妃,怎会冒犯贵妃呢?」
侍卫道:「奴才们奉命看守延禧宫,不能走开一步,所以只能干看著。不过王公公的的确确跟疯魔了似的,看见贵妃娘娘就没头没脑地扑了上去。」
如懿见慧贵妃稍稍缓过神,便朗声道:「延禧宫娴妃参见贵妃娘娘,愿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海兰见如懿行礼,忙也跟著行礼如仪。
慧贵妃一手护住胸口,一壁恨恨道:「是你?你怎么出来了?」
如懿含笑道:「妹妹没有出来,只是听得外头喧哗,不意是贵妃娘娘在此,所以特意过来一看,娘娘没事吧?」
慧贵妃恼恨道:「本宫有事无事,不必你来关心。」
如懿含著谦恭的笑意,柔声道:「妹妹也不想过多关心,只是此事出在妹妹宫门前,妹妹想不多看一眼也不行了。」
慧贵妃气得发怔,露出森森笑意:「好!好!居然来看本宫这个热闹!本宫也很想知道,王钦突然在延禧宫外冒犯本宫,是不是有人存心指使!」
二人正僵持著,却见不远处明黄一色御辇迤逦而来,双喜忙请了安上前道:「回禀贵妃,皇上正在景阳宫中,奴才已经请了皇上过来了。」
御辇尚未停稳,慧贵妃已满面是泪扑了上去,伏倒在地道:「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臣妾自侍奉皇上左右,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皇上!」
皇帝的御辇堪堪停稳,见她这个样子,又是怜惜又是著急,便道:「李玉,还不快扶慧贵妃起来。」
慧贵妃犹自啼哭不已,如梨花一枝春带雨,皇帝微微蹙眉道:「好了。那么多人在,你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有话好好说便是。」
如懿领著海兰向皇帝请了个双安,便道:「皇上,贵妃娘娘伤怀,王钦现在还满嘴嘟嘟囔囔地说著胡话。依臣妾看,不管何事都不宜外扬,不如先拿水泼醒了王钦,再好好问话吧。」
皇帝有几日未见如懿了,此时见她披了一件素色大氅,盈盈站在风中,仿佛不盈一握的样子,口中倒是纹丝不错,句句入理,这几日的芥蒂也稍稍释怀,便道:「长街的风大,你别站在风口上。」
如懿盈盈道:「臣妾多谢皇上关怀。只是此事突然,又出在延禧宫门外。未免张扬,皇上和贵妃若想问什么,不如先移驾延禧宫中。臣妾屏退众人,皇上与贵妃慢慢处置便是。」
皇帝见王钦被人按在地上,满脸通红,似有醉意,也不便再拖去别的地方,便道:「那朕就借你的延禧宫一用。」
如懿答了「是」,侧身让了皇帝与慧贵妃进内,惢心与阿箬、三宝忙不迭地收拾干净了,又奉上茶水。
皇帝在正殿坐了,轻嗅几下道:「如今还在冬月里,怎么你殿中有一股子花草清馨,闻著倒很舒坦。」
如懿淡淡笑道:「臣妾闲来无事,所以配了些花草汁子,让皇上见笑了。」
皇帝颇为意外,扬了扬眉道:「朕禁足了你,你心思倒还闲雅。」
如懿笑意清浅:「臣妾被禁足,是因为皇上要还臣妾一个清白,臣妾只需安心等候便是,心思自然不能不闲雅。」
皇帝的目光清澈如许,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也罢。你就坐在朕身边,一同听一听吧。」
如懿含笑谢过,吩咐三宝道:「看王钦的样子像是喝醉了,你拿冰水泼醒了他,立刻带进来回话吧。」
因事出突然,贵妃又被惊扰,皇帝也不欲多留人在殿中,只许贵妃随身的侍女茉心、自己的贴身太监李玉在内伺候著。
贵妃一见人少,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呜呜咽咽地不肯再多说一个字。皇帝便道:「你一见朕便说受了天大的羞辱,如今又不肯说到底是什么委屈,你叫朕怎么帮你?」
见慧贵妃只是垂泪不已,茉心忍不住膝行上前道:「方才贵妃娘娘从景阳宫看了怡贵人过来,想著娴妃娘娘禁足,心下不忍,所以过来看看,也当尽了姐妹之情。今日贵妃娘娘刚从昭华门过来入了延禧宫前的甬道,谁知王钦从后头苍震门赶了过来,没头没脑地就往贵妃娘娘身上扑,嘴里还说著不干不净的话。」
贵妃伸出衣袖泣道:「王钦简直如疯魔了一般,一上来就撕扯臣妾的衣裳。皇上看臣妾袖口,都被他拉扯破了。」
如懿诧异道:「王钦今日不当值么?怎么从苍震门过来?」
李玉忙躬身道:「是。今夜不是王公公当值,所以他一早便回去歇息了。」
正说著,三宝和小福子拖了半醒半醉的王钦进来。王钦身上全湿透了,显然是被泼了一身冰水,看著比刚才清醒了许多,一张脸却是涨成了猪肝色。
如懿掩鼻道:「王钦并非不认识慧贵妃,素来也礼敬有加,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厌弃地看了一眼道:「看他这个样子,像是灌饱了黄汤发酒疯了!」
李玉忙凑上前闻了闻道:「皇上,这气味不像是酒味儿,倒是甜甜的,蜜汁似的味道!」
王钦挣扎著起身,刚向皇帝磕了个头,转脸看见茉心跪在自己身边不远处,嘴角不由得淌下一丝晶亮的涎水,歪著身子向茉心扑去,伸手就要摸她的脸。
茉心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规矩,一下缩到了慧贵妃身后,拼命尖叫道:「小主救奴婢,小主救救奴婢!」
皇帝忍无可忍,怒喝道:「王钦,你发什么疯!」
皇帝此言一出,李玉一把扯住了王钦,奈何王钦力气颇大,满嘴里哼哼著极力挣扎,看著茉心的眼睛像冒著红色的火焰,贪婪地一寸也不肯挪开。
如懿情急道:「三宝,小福子,快把他拖到廊下按住,不许进来。」
贵妃又惊又羞,悲从中来:「皇上,方才王钦那个狗奴才就是这样看著臣妾扑过来,他……他……」
贵妃哽咽著说不下去。皇帝的眼中尽是阴郁的怒火,灼灼即可燎原。李玉忙道:「皇上,王钦这个样子怕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他今日既不当值,便是在自己屋子里,奴才记得他的对食莲心也不当值,估计传莲心来问一问,便知道王钦究竟是发了什么疯了。」
皇帝鼻翼微张,额上的青筋急促地跳动著,极力压抑著怒气道:「你去传莲心,再让人传太医来,看看那个狗奴才到底发了什么癔症才这般胆大妄为!」
李玉躬身退下。如懿见慧贵妃的绢子哭湿了,便将自己的解下递与她跟前,道:「贵妃姐姐别恼,莲心和李玉所住的庑房就在附近,一会儿便到了。姐姐先擦擦眼泪吧。」
皇帝便在眼前,慧贵妃见如懿一脸的似笑非笑,亦不好发作,只得恨恨接过了绢子撂在一边。
沉默等待的须臾,如懿示意阿箬送上茶水,贵妃喝了一口,便皱眉道:「凉丝丝的,什么怪味儿?」
如懿的笑意温婉而柔和:「回贵妃娘娘的话,是薄荷蜂蜜茶,我宫里正好煮了些薄荷汁,兑了蜂蜜拿绿茶泡了,喝下去宁神静气,舒缓郁结,是最适合不过的。」
阿箬的茶正好递到皇帝手边,一时犹豫道:「皇上要不要尝一尝,若是不喜欢,奴婢再换别的来。」
皇帝正气郁难解,随手接过道:「不必麻烦了,娴妃的一番心意,朕喝这个就好。」他的手无意拂过阿箬的手背,阿箬面上一红,忙屈膝告退了。如懿正看著慧贵妃,一时倒未察觉。茶过半盏,只听推门声近,李玉已带了莲心过来了。
莲心一进来便慌慌张张的,心慌意乱地跪下了道:「皇上,贵妃娘娘,娴妃娘娘,王钦是不是发了疯冲撞了人了?但请皇上和各位小主别见怪,饶了他这遭吧。」
慧贵妃秀眉紧蹙:「你这样问,便是知道王钦为何如此癫狂,是不是?」
莲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羞愧难当,低下头哭个不止。李玉便道:「皇上,太医也已经来了,在给王钦查看,奴才立即请他进来。」
皇帝微一颔首,李玉已开门召了太医进来,太医亦是大惊失色,磕了头道:「皇上,微臣已经给王公公搭过脉,他不是酒醉,而是服食了过多的阿肌苏丸所致啊!」
慧贵妃微蹙著淡淡烟眉,疑道:「阿肌苏丸是什么?」
太医满面惊惶,不知该不该答,却看皇帝与慧贵妃皆是一脸疑惑,只得硬著头皮道:「此物是外头坊间的秘药,以蛇床子、川芎、淫羊藿所成……」
皇帝立时明白过来,不觉满面铁青,切齿道:「大胆!」
慧贵妃虽不如皇帝醒转得快,却也渐渐明白过来,不觉羞得满面通红,起身便踹了莲心一脚,恨恨道:「王钦吃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必然你们俩是一伙的了。皇后好心赐你们对食,你竟敢如此不知廉耻,淫乱后宫!」
莲心又羞又气,只是不敢言语。如懿忙抬了抬眼示意太医和茉心出去,温言道:「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你有话就说吧。」
莲心看了看李玉,窘得眼泪直落,还是不肯开口。皇帝道:「留在这儿的李玉是个没嘴没耳朵的,离开了延禧宫的正殿,他便从没听过这件事,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你放心说你的就是。」
莲心这才放心,整个人软在地上,呜呜咽咽道:「皇上,皇后娘娘本是好心,希望奴婢终身有靠,所以将奴婢指婚给了王钦做对食。奴婢也是嫁了才知道,原来王钦人模狗样,居然连畜生都不如。他本是个太监阉人,却一心想要做个男人,在奴婢身上作威作福,肆意打骂不说,还偷偷弄来了这些奇淫技巧,一一施加在奴婢身上,害得奴婢生不如死!」
皇帝轻轻咳嗽一声,李玉即刻会意:「奴才立刻带人去王钦的庑房搜查。」说著便匆匆去了。
贵妃一脸嫌恶,拿绢子挡著脸道:「王钦这样不知好歹,你怎么不去告诉皇后,求皇后为你做主?」
莲心哀哀哭道:「奴婢虽然是宫人,但也要脸面。这样的事,怎有脸对外人说去,更不敢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恩典,污了娘娘的清听。而且王钦还说,只要奴婢敢吐露半个字,他必定要让奴婢生不如死。」她说著便褪下衣衫,侧身露出肩膀与背心,只见上面满布牙印与指甲的掐痕,直至肌理深处,如被野兽挠抓,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如懿忙取下自己的大氅替她披上,莲心哭得难以自抑:「奴婢白日在皇后娘娘处当差,晚上还要受他如此折磨。光是这样打骂也罢了,后来王钦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一些脏药,坚信服食长久之后便会有些男人的效力,每每他自己服食后便要无休无止地折磨奴婢。」莲心动了伤心,索性将嫁与王钦后的苦楚一一诉来。
众人越听越是惊骇,一壁叹息不已。过了一炷香时分,李玉便领了小太监进来。李玉垂手候在一旁,小太监则手捧一个黄杨木盒子站在李玉身侧。
皇帝越听越怒,眉心隐隐有暗火跳簇,道:「那么今日,又是为何?」
莲心哭得差点哽住:「今日王钦不当值,一回到庑房就开始喝这个东西。奴婢正要回房,在窗外看见他这样,便吓坏了。奴婢一时也不敢回去,又不用回长春宫当值,只好在附近徘徊。王钦服食了那些脏东西后四处找不到奴婢,大约是药性发作,发了狂似的跑了出来,奴婢这才敢偷偷回庑房。」
慧贵妃气得满面紫涨,跪倒在皇帝膝下,忍不住泪如雨下:「皇上,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王钦敢在宫内服食这种淫乱之物,冲撞臣妾,简直应该碎尸万段!」
李玉听到此节,方才指著小太监手里的黄杨木盒子道:「皇上,奴才奉旨去王钦房中搜查,一搜便搜到这一大盒污秽东西,奴才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奴才不敢擅专,立刻捧来请皇上过目。」说罢,他亲自捧过盒子走到皇帝身边,只对著皇帝一人打开。
皇帝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搐起,和太阳穴突起的青筋一般,昭示著他发自心底的愤怒。李玉立刻盖上盒子,适时地添上一句:「自从王钦被赐对食之后,总在奴才们面前吹嘘自己有男儿雄风。原来就是凭这些污秽东西!」
皇帝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如尖锐的冰凌:「召集满宫的内监入慎刑司,看著王钦挑断手筋脚筋,再『贴加官』,看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秽乱后宫!」
所谓「贴加官」,便是由司刑之人将桑皮纸揭起一张,盖在受刑之人脸上,然后嘴里含著一口烧刀子,使劲喷出一阵细雾,桑皮纸受潮发软贴服在脸上,紧接著又盖第二张,如法炮制。直到七张叠完,受刑之人便活活窒息而死。那七张纸叠在一起一揭而下,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保留著受刑之人临死的可怖形状。
如懿保持著矜持沉静的容色,略含了一分厌弃与嫌恶,只是在视线与莲心对上时,露出了一分不动声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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