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宴饮前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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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客盈门,喧嚣繁富,众女眷济济一堂,眼见顾府家具厚稳端庄,摆设简单朴实,细看却俱是贵重的好东西,一派安详舒适中不露声色的富贵,桌上茶盏碗碟杯器都是淡粉的官窑芙蓉玉瓷,素凈清爽又不失俏丽剔透,春日里用著十分应景应情。

服侍茶水点心的丫鬟们都穿著一色的白底青花裙袄,束著不同颜色的锦绦腰带,进出端茶招待之际,脚步轻巧安稳,低头回话得体妥帖,连眼睛都不敢多瞄客人一眼。

一圈看下来,众女眷纷纷暗赞,对明兰也收了小觑之心,心想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虽是庶出的,治家的规矩倒是挺严,偌大一个宅,没有长辈看顾著,她年纪轻轻,独自一人,却也把里里外外料理的干净利落。

连带著对王氏也高看了几分,几位贵夫人走过去和她主动攀谈起来,王氏在平宁郡主手里受足了教训,深知跟这帮贵妇打交道的门,不卑不亢之余也颇有风。

明兰把年纪最大也是最晚到的卢老夫人安在最上座,然后团团招呼了一阵,瞅见坐在角落的小沈氏,走过去谢道:「今日若没有你,我可不晓得如何是好了,真是多谢了。」然后亲自给说的口干舌燥的小沈氏斟了碗茶。

小沈氏毫不客气的接过茶碗,笑呵呵道:「谢就不必了,不过费些唾沫罢了;我是暴发的乡下丫头,不会谈诗作画吟风弄月,不得你们这番麻烦的规矩,以后你别嫌我就是了。」

「这话从何说起?」明兰回头看了眼满厅堂的宾客,只见小沈氏的大嫂郑骏夫人正站在寿山伯夫人身旁说著话,她心里一动,转回来笑道,「皇后的妹,国舅爷做娘家,您别嫌我才是真的;来,你与我介绍了半天,这会儿你也来见见我的姐妹。」

小沈氏看了看郑夫人那边,不声不响的跟著明兰往寿山伯夫人那儿去了,见面后,明兰笑著福了福:「姑姑,好久不见,我大姐姐说您回了趟乡,一上可好?」

寿山伯夫人素来爽朗,英气勃勃的面孔上尽是笑意:「都好都好,趁著我身骨硬朗,赶紧回乡把该办的事儿办了,免得回头走不动;没想著我一趟回来,你都嫁了人了,倒害的缨没吃上你的喜酒。」

一旁的袁缨笑吟吟的挽住明兰的胳膊:「说,你怎么赔我一顿酒?」

明兰那食指点了点袁缨的额头,嗔笑道:「呸,你个颠倒黑白的,你自己误了我的喜酒,还有脸说呢!你倒是说说怎么赔我才是!」

小沈氏瞧了寿山伯夫人身边的妇人,低声道:「大嫂。」

郑夫人年约十四,容色端庄,颇有几分凌然威势,只缓缓点了点头:「你娘家嫂怎么没来?」她问的是威北侯夫人张氏。

小沈氏低头道:「我兄长说了,她身不适,今日不来了。」

郑夫人冷电般的目光扫了小沈氏一眼,淡淡道:「姑母在那儿,你与我过去见见罢。」

小沈氏连忙应声,面上微露喜色,朝明兰感激一笑,然后妯娌俩跟寿山伯夫人告了罪,转身走到堂屋那一头去了。

留下明兰和袁缨婆媳俩,个女人互相看了看,面上各自神情不一,还是袁缨率先开口,呼气道:「好厉害的嫂哟,比婆婆还威风呢。」

寿山伯夫人悠悠道:「你不知道,郑老夫人体弱多病,早已多年不管事了,听说那郑骁几乎是嫂一手拉拔大的,自是长嫂如母了。」

明兰摇头道:「就算是婆婆,小郑夫人也怕的厉害了些。」

袁缨连忙道:「是呀,是呀。」

寿山伯夫人瞪眼道:「你们两个不懂事的,知道什么,你们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头!」

明兰缩著脖呵呵笑道:「瞧您说的,我就先不说了,缨姐姐确是福气好的,姑姑做了婆婆,受疼爱还来不及呢,哪有苦可受?」

「娘!你看明丫儿这嘴!」袁缨撒娇的扯著寿山伯夫人的袖,冲著明兰发嗔瞪眼,寿山伯夫人笑著把她们俩拉在身边,轻轻搂著,笑道:「好啦好啦,你们都是有福气的好孩!」说笑了几句,她又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沈家不对,虽说不上宠妾灭妻,可也抬举那位邹姨娘了,今日国舅夫人没来,怕是又气著了。」

明兰不解道:「这与郑家有何干系?」为什么郑夫人要给小沈氏脸色看。

寿山伯夫人瞧了瞧左右也没什么人,便道:「英国公早年是领兵的,他们张家又根基深厚,凡军中混过的,有几个和张家没干系?更何况,当年老公爷还救过郑老大人一命呢。」

明兰明白了,转头望了望那边的郑家妯娌俩,轻叹道:「说起长嫂如母,我听说,小郑夫人也几乎是国舅爷前头那位邹夫人一手拉拔大的,姑嫂情谊深厚。」

各有各的情义,各有各的苦衷,说到这里,寿山伯夫人也叹了口气,轻摇著头,这时袁缨眉毛一动,忽又想到什么,忍不住道:「其实不止如此,还有……」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位年约四五十的贵妇走了过来,她生的圆脸富态,偏又一身酱紫色的金钱纹褙,满头珠翠,实是富丽过的样,明兰赶忙站过去福了福:「甘夫人。」

甘夫人笑容可掬,握起明兰的腕,亲亲热热道:「你这孩,瞧瞧,这都瘦了一圈了,怕是忙坏了吧!你也是,若是累了,大可吱一声,别人不说,我最是好事的,铁定来帮忙!不过你也是个能干的孩,瞧瞧这屋,这园,啧啧……」

甘夫人声音高亢,偏又喜欢尖声说话,她一开口全屋都听见了,只听她挨个儿把屋里屋外狠夸了一遍,持著明兰的腕不住赞叹——明兰生平虽受过无数赞叹,但此刻这番夸赞却是她最消受不起的,她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头皮发麻的厉害。

甘夫人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而且还尽往亲密了说,明兰不由得纳闷,她什么时候和这老太太这么熟了?

甘夫人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抚明兰的鬓发,一副亲厚长辈的模样,明兰力忍著不适,努力维持著微笑,她倒想看看这老能弄出什么幺蛾来?!

足足半刻钟时间,甘夫人说的天花乱坠,一般人怕是招架不住,偏明兰不喜不怒,只低头微笑著,甘夫人说上十句八句,她也只回两个字,虽冷淡,语气却温和恭敬,绝无半分不恭逾矩。甘夫人渐忍不住了,然后话题一转,只听她道:「……你以后若有什么难处尽可来找我,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呢!呃……我那义女凤仙儿如今可好?」

明兰心头一紧,暗自冷笑『终于来了』,她笑道:「挺好的。」多一个字她也不说。

甘夫人顿了顿,忍了气,笑道:「诶哟哟,我今日可遇上个惜字如金的了。」

明兰还是微笑不语。

甘夫人暗咬银牙,对著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应是很好糊弄才是,偏生她只觉著有力无处使,不论她说什么,明兰一概这么不咸不淡的,她只好再道:「我那义女原也是官宦小姐出身,可惜命苦了些,如今她进了顾家的门,算是脱了苦海了,还望你瞧在我的面上,以后多加照拂才是!」

明兰依旧微笑著:「那是自然。」

甘夫人有些气竭,她努力再笑道:「凤仙儿会读书习字,也了些诗词歌赋,不过怎么没法和你比的,她若有什么错的,你尽快教训,不必给我面!可若你们能相处和睦,以后家里家外的,也能给你添个帮手不是?」

明兰垂下眼睑,温煦羞赧的声音:「这个好说。」

甘夫人瞪视了明兰良久,终于撑不住脸了,有些不悦的提高声音道:「瞧你今日忙成这样,我这做长辈也是于心不忍,不如叫凤仙也出来帮个忙,顺带好叫我见上一面!」

话音一落,周围的谈笑声骤然轻了几分,她们俩的说话虽不是全屋都听见,但四边的几堆女眷却是都听见的,明兰分明感觉到周围无数探视的目光射过来,她们虽都装作不在意这里,但都明著暗著打量著事态发展。

不少贵妇都暗暗摇头,觉得甘夫人欺人甚,哪有正头夫人宴客之时,非逼著叫把妾室通房叫出来的,还这般当著众人的面。

明兰静静的直视甘夫人,目光陡然锐利明澈,甘夫人被这样的目光一照,顿时有几分心虚,但也有几分窃喜。

一旁的袁缨婆媳颇为焦急,这样大的宴客场面,主家是断然不能发火的,更加不好和宾客争执,偏著甘夫人是出了名的牛皮糖,不怕臊不怕丑,惯会纠缠,就怕明兰推脱不过,只能把那女带出来,到时候甘夫人领著那女在众人面前一见礼,那就算过了明;到时候,只怕后患无穷!

「帮忙?」明兰微笑著反问。

甘夫人一阵笑声:「是呀,都是一家人,总不好你忙累的一把骨头,她却自个儿享福吧。」话音一转,她又忧心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成呀!」明兰打断她的话,很爽快就答应了,四下众人俱是吃惊,有些暗暗讥讽,有些面露嘲笑,还有些只在看好戏。

甘夫人大喜,正要说话,明兰忽笑的如春芳丽华,柔声道:「早就听说凤仙姑娘才艺过人,当年乃教坊司一绝,今日我正怕那几个女先儿镇不住场面,不如请凤仙姑娘出来弹唱歌舞一番,甘夫人,您说如何?」

此言一出,半个屋都静了,女眷们都直愣愣的看过来,有几个惊呆的连嘴都张大了,一旁的寿山伯夫人却抑制不住笑,赶紧拿帕掩住,袁缨伏到她身后,双肩不住抖动——妙!妙了!对付这般不要脸的牛皮糖,性干脆拉下脸!

明兰的话里寻不出任何差错来,说的都是实话,教坊司是事实,才艺过人也是事实,哪怕那凤仙姑娘是过了明的妾室又怎样?大户人家的爷们也有拿小妾出来歌舞宴客的。

甘夫人气的浑身发抖,却见明兰直直的对视过来,眼中坦然坚定,丝毫不惧。

甘夫人只能收回目光,她做梦也想不到明兰会这样直截了当的把那层纸捅穿了,她还当明兰这样的小媳妇羞于启齿,只能忍下这口气呢;她脸色变了好几遍,气的脸色发黑,咬牙切齿之际,还隐隐听见四周传来讥笑嗤嘲的声音,顿时脸色又转成猪血红了。

其实在座的许多贵妇也瞧不惯甘夫人的作为,不过是事不关己,没必要置喙罢了,但瞧笑话却是不遗余力的,她们既没人帮明兰,自然也不会来帮甘夫人了。

甘夫人正不知如何下台之时,一直在最上首装聋作哑的卢老夫人忽大声道:「六丫头呀,我说何时可开宴,要是把我老婆饿坏了,回头寻你祖母告状去!」

这句话逗的旁边不少女眷都笑了起来,明兰不好意思的微红著脸:「哎呀,今日结识了这许多人,一时说的兴起,差点儿就忘了!老夫人别见怪,咱们这就开席。」

卢老夫人摆摆手道:「无妨,小丫头头回办事,这已是不错了!」

说话间,明兰叫仆妇们引著众女眷出了花厅,往摆了饭的莲池偏厅走去,卢老夫人这一打岔,不少女眷颇为失望,好戏是看不成了,甘夫人却是松了口气,就坡下驴跟著出去了。

煊大瞧著一场纷争消弭无形,赶紧帮著引带客,明兰在宾客后头压阵,正要出门前,却被身旁的袁缨一把扯住,只见她笑的满脸通红,凑在明兰耳边低声道:「你可知道,这不要脸的女人统共送出了多少『义女』?」

明兰奇道:「很多个吗?」

袁缨兴奋的点点头:「你家一个,沈国舅家一个,小郑指挥使一个,还有北疆的几位总兵!听说是一次宴饮上,当时在座的将领都被甘将军送了!」

明兰大吃一惊,她刚才已看出甘夫人的厚脸皮来,没想到甘家厚颜到这个地步:「可,可可……沈郑两家俱是刚新婚呀!」

把事情做的这么招眼明显,怕也只是个马前卒,不知后头的靠山是谁。

「没错!本来我一直不敢跟你说的,如今看你是不怕的,我就放心了!」袁缨露出米粒白的细细牙齿,兴奋的两眼冒光,「沈国舅家的那位邹姨娘厉害,转手就把那女送了人;郑家就要命了,不愿和甘家闹翻,可小郑夫人又刚新婚,哪肯呀,哭死哭活的闹了半个多月。郑骏大人生怕惹来皇后不快,就决意替弟弟收了那女,这下郑夫人不干了!郑夫人出了名的端庄严厉,最看不惯那种妖娆女,她二话不说给丈夫纳了个良妾,说纳妾可以,但纳这样的妾万万不成,于是又闹了一阵……」

「后来呢?」明兰听的兴起,追问道。

袁缨笑的几乎抽过去,断断续续道:「呵呵……后来郑老夫人出马了,她,她……呵呵,她替郑老大人收下了那女为妾!呵呵……郑老大人卧榻多年,连动都动不大得了……」

明兰一阵叹服,张口结舌:「天哪,天哪……这,这……」

「所以呀,郑家两妯娌才这般僵的。」袁缨终于缓过气来了,抹抹笑出来的眼泪,「我家大嫂和大郑夫人原是手帕交,她自己娘家远,是以常来我家做客,她把这事儿说了后,我们都觉著气愤呢!哼,哪有这样不要脸的!」

两人捧著肚笑了半天,笑够了,赶紧一起往外走,她们都是爽朗风趣的性,很是投缘,走著说著,一欢笑,明兰随口问道:「对了,你可回过娘家,瞧过新侄了没?」

袁缨顿时唉声叹气起来:「哎,我去过了,二嫂很好,小侄也很好,大家都很好,只有我娘不好。」

「怎么了?」

袁缨愁眉苦脸道:「前阵姑姑给我爹送了个妾,我娘闹的差点把屋顶掀翻了,可还是没辙,前日已敬茶进门了。」

「啊?!这么……」快?!

明兰喜出望外,差点露陷,话到嘴边赶紧改口:「姑姑怎么这样?」

「是呀!」袁缨忧心道,「也不知姑姑怎么想的,弄的个二十来岁的老姑娘,说也是规矩人家出来的,只是父母双亡后,为了抚育弟妹耽误了婚事,模样性都不错,还会读书写字,爹爹……」她重重叹了口气,「爹爹很喜欢。」

明兰深深敬佩寿山伯夫人的效率,真是高素质人才呀,一点就透。

忠勤伯爷上了年纪,又生性严谨肃穆,十几岁的小姑娘未必能让他入眼,反而是这种有人生阅历的温婉坚强女更合适;何况,能为了抚育弟妹而耽误自己婚事的女,想必人也不会差,将来不至于真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这下华兰的婆婆该有事忙了,希望华兰能过上舒心些的日,明兰暗自松了口气,侧眼瞥了下袁缨,又觉得心虚。

她摸摸鼻,低头皱眉,挽起袁缨的胳膊,一脸沉痛的往前迈步,坚定的表示:作为闺蜜,她们将同悲伤共命运,你妈被小了,等于我妈被小了,在这个充满合法小的世界里,让她们一起努力,共创美好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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