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古岩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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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因是夜里到的,不曾看清,可这日一早一众庄头来给屏风后的明兰请安时,明兰立刻觉出不对了。总管事吴光一个举动一个颜色,后头众管事齐刷刷的下跪磕头唱喏,向明兰问好;安静时,周围无一人插嘴,回明兰话时也大多有条有理。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好像以前姚依依单位迎接领导莅临或卫生大检查一样,古岩庄众人事先排练过,要么嘛……

甚至适才她提出要丈量田土,吴光也神色自若的应声,还备了相应的鱼鳞册和庄户名册,下头一众庄头立刻张罗著帮忙。

明兰垂下眼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在黑山庄那样宣日朗朗的动作,随便一个小厮或佃农都可能说出去;同样的招数不能用老,黑山庄可以叫她打个措不及防,但古岩庄就不成了。再说了,她原本也没想防著。

和黑山庄不同,古岩庄是多年前就被抄的罪臣家产,没产为皇庄业已十来年了,这块产业为御派的管庄监掌理,皇字当头,庄里不论出了什么事,也少有人过问。

明兰倒想看看,这古岩庄的水有多深,这平景象能被粉饰的多好。崔家兄弟照老样下去丈量土地,公孙猛受命去遍访佃农,明兰则拖著大管事吴光说话。

「……原来吴管事是管庄司吴公公的族亲,真是失敬失敬。」明兰微笑和煦如春风。

「小的岂敢,不过是九拐十八弯的亲戚,沾著个名头好混口饭吃。」吴光恭敬的躬身回道,「皇上赏了这庄后,原本公公叫小的司里当差,可小的在这庄前后这许多年头了,里外也有了情分,便想著若夫人和都督瞧得上小的,小的愿留下效劳。」

「这怎好意思呢?吴爷到底是吴公公的族亲,说出去未免不合规矩,若外头有个言语,便不好了。」明兰露出一抹迟疑。

吴光目光闪烁,语意圆滑道:「小的算哪门爷,不过……我那老叔爷与宫里的诸位公公都甚有交情,都说都督素来豪迈大方,不拘小节,大家伙儿都乐意与都督结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言语。」

这段话深深浅浅,说的很有水平;明兰笑了笑,端起茶杯:「吴管事说的有理,我一介妇道人家,这事儿还得和老爷商量著办。」

天查点下来,崔家兄弟和公孙猛来细细禀报,还有屠家兄弟派撒下去的耳目暗中打听来的消息,明兰听罢,眉头拧成一个结,只短促的吩咐去叫吴光来。

寒暄几句后,明兰温和道:「这事儿我前后细想了,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不但顾家从无有叫外头人管理庄务的道理,且满京城去打听,又有几户人家敢使唤原皇庄的管事,说来说去,到底于理不合呀。」

吴光青白的角脸陡然阴暗下来。

「……我若真留了吴爷,不说外头人怎么笑话顾家没规矩,便是顾家亲长怕也要立时来骂了。」明兰微笑著打趣,透著鲛绫纱屏风细细看他神色,她赌他总不肯卖身为奴吧。

吴光脸色沉了沉,很快恢复,叹道:「夫人说的也有理,可是这五六十户佃农如今还欠著庄上的租和债钱呢,前帐未清,小的不好向上头交代呀。」

明兰心中微惊,她没想到这厮的胆发育的这么健壮良好,这时厅堂侧边槅扇后头微有响动,她侧眼看了下,又道:「统共欠了多少?」

吴光早有准备,张口就是:「佃农们历年拖欠的租,估摸著约有两万两,人吃五谷,总有个头疼脑热,佃农家里支领不开时便要借钱,算起来也有一万五千两。」

明兰吃了一惊:「这么多?!」

「唉……」吴光故作大声叹气,「别的也就罢了,那些借出的款项才要紧!小的哪有钱呀,多是上头的贵人的银钱;况且,细论起来,年前这庄才赏赐下来,那些拖欠的租也是皇家的!」

明兰手指握的死紧,咬的牙根都发疼了,缓过气来,一副为难的口气:「这事可难办了,吴管事也帮我想想辙吧……」

吴光心里一松,果是妇道人家,年纪轻胆小,他这几日观察,知道顾廷烨不大管庶务,又宠这位少年夫人,诸事多有依从;他想到这里,忙殷勤道:「夫人放心,只消有小的在一日,这些拉里拉杂的总能给夫人办的妥妥当当!」

明兰微笑著打发他离开,摊开手掌,俱是指甲痕。

接下来,她也不作声张,依旧继续叫人查点庄务,便是屠虎和公孙猛气了,要去寻吴光等庄头的晦气,也叫她拦了下来。

又过了两日,这日下午,顾廷烨忽的回来了,换下赘重的袍服甲胄,沐浴过后,身著常服坐在炕上轻松惬意的端著茶碗:「……兵械归拢,军操整齐,虽不能与当年薄老帅的军纪严明相比,也能见人了,今日歇息半日,明日皇上就来校阅。」

明兰亲自拿井水湃过的果过来,闻言轻笑道:「这不是面功夫么?皇上若真以为军中事事顺利,要用起兵来,岂不糟糕。」

顾廷烨略略苦笑:「就这么几日功夫,我们又不会仙术,皇上如何不知底细。」不过新皇头一次校阅军事,做门面也是要紧的。

「如此说来,老爷现下可以松口气了?」明兰微笑著给他剥枇杷果。

顾廷烨吃著甜甜的果,见明兰嫩白如椰乳般的纤细手指,在金黄清香的枇杷果间灵活翻飞,便似手指也香喷喷的好吃了一般,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庄里出了什么事?」

明兰抬眼看著顾廷烨,鼓著脸颊闷闷,歉意道:「原想等你忙完了再说的。」

「说吧。」男人拧拧她的脸蛋,温言道,「有多了不起的事,说来听听。」

明兰咬咬嘴唇,终于把这几日所见所闻以及来龙去脉都说了,顾廷烨越听脸色越沉,渐渐不可忍耐,怒不可遏的重重一拳头捶在炕几上,上头的枇杷果齐齐跳了跳。

明兰赶紧敞开胳膊拢住想往下窜的圆果,侧头看了眼门外,好在谢昂领著亲卫把这几间屋都围住了,不然就这地方,她还怕隔墙有耳。

「……我本来也没定主意的,直到阿猛他们陆续报来消息,我真气了。」明兰把枇杷果一颗一颗捡回白玉竹梗编的小篮里,「不但田租比旁的皇庄高出两成来,姓吴的还动辄役使佃农们给他干私活,逢年过节钱要人,遇上由头还要加租,一干庄头们仗势肆意凌辱人家妻女,真正禽兽不如。区区一个管事,竟然不顾天理,盘剥至此,我,容不得他!」

「他们说的那些事,我听著都渗得慌。」明兰丢回最后一颗果,面带不忍,「数九寒冬一家人没柴火,只靠几件单衣御寒,小孩冻病而死的有,因为租钱繁重,老人舍不得吃,生生饿死的也有;便是如此,有劳力的男人妇女还得一日不缀的下地干活——」

病的咳出血了还得干,冻烂了脚还得干,孩在屋里冻饿哭的撕心裂肺了还得干……佃农们何尝不想奋起一搏,可上有通了声气的巡检司衙门,下有狼才虎豹的打手庄头,佃农们被看的死死的,又不知道去寻御史言官告状,几次闹起来被压下去后,反叫迫的更狠了。

明兰眼眶渐湿,她无法想象这种情景,心中油然而生怒火,来古代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厌恶痛恨过什么人,那些内宅的女人做幺蛾,还可说是生存所迫,社会和制的缘故,可像吴光这样丧心病狂的呢?明兰好想枪毙他们,一个一个的!

顾廷烨面上疾风骤雨,阴沉戾气,他对明兰道,「我曾略有耳闻,也不知到底如何,没腾出手来料理这帮畜生,我留了人手给你便是叫你发落他们的!绑了送有司衙门就是。」

发了顿脾气,顾廷烨深深吐息几次,冷笑道:「居然还敢要挟主,这泼皮东西,怕是活腻了!舒坦日过久了罢!什么司里的宫里的,天下哪来这么多贵人!不过是仗著先帝爷仁慈,各个拿耗做大,摆谱逞凶,一座一年出息就五千两的庄,不过十二年光景,居然有两万两的欠租?!这些年这里闹灾了么,我怎么不知?看谁敢出来理论!」

明兰低著头,久久不语,轻轻叹息著:「若能这般爽快发作,我早发作了。」

「你顾忌什么?」

「不是顾忌,只是……」明兰轻轻的叹道,「多年前,爹爹有位姓邱的同年,邱伯伯认定了王爷能登大宝,可便是独具慧眼又如何?没等王爷被立储,邱伯伯就早几年前被人弹劾下狱,后死于军流。王爷没有皇帝命,邱伯伯白白死了,到如今也没个人替邱家翻案。」

顾廷烨渐息了怒气,当年延续了近十年的夺嫡争斗几乎闹翻了半个京城,牵连在内的臣武将不计其数,连日累年的互相攻讦之下,哪怕是站对了边的也未必能落好下场。

他心有所感,安静的听著明兰的话。

明兰愈发低了声音:「宁得罪君不得罪小人,先帝虽崩了,但那些妃和公公们未必一点势力都没了,这会儿他们兴许没法抗争,但只要打蛇不死,长年累月的,若他们怀恨,念著报复,逮著机会在背后来一下,便难说的很了。毕竟,撕破脸和不怎么来往,是两回事。」

在盛家,这种提点的话大多是盛老规劝盛纮的,可惜顾廷烨没有可以依靠的长辈。

顾廷烨闭了闭眼睛,窗外的大槐树上细细鸣著蝉声,一声长一声短,便如明兰的心跳,不安又惶惑,过了良久良久,顾廷烨才艰难的呼出一口气。

「——你顾虑的有理。如今你想怎办?」

「我不知道。」明兰脸上迷茫起来,「那些可恶该杀的坏东西,我真恨不能砍他们的头,可惜处处掣肘,又不好动他们,我也不知道怎办。不过,我想,最最起码,总得把他们撵走,这庄才真算是咱们的了。不然养著这帮渣滓,还要整日担心替他们背黑锅,我连觉都睡不著,是以……」

「如何?」

明兰咬了咬牙,一口气说完:「咱们能不能替佃户们还了这笔债,一次了结清楚,把那些人送走完事!」

话一说出口,明兰就赶紧去看他的脸色,只见他似是先吃了一惊,但又沉下神色思起来,明兰心下惴惴,自己也知道这个提议蛮败家的;一般程的钟鸣鼎食豪门一年花用也不过五六千两上下,现在却要顾廷烨一口气拿出四万两的银!

不是买官,不是疏通,甚至不是享受;这个素质要求委实高了些。

顾廷烨没再说话,只缓缓从篮里捡出一颗特肥硕的枇杷果,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剥著果皮,不一会儿,一颗坑坑洼洼的枇杷果肉被拈在男人修长的指尖。

明兰眼前一花,嘴里就被塞了颗果,顾廷烨好笑的去戳明兰鼓鼓的脸颊。

「这主意好。」他展眉微笑,神色舒朗,「这钱,我出。」

没等明兰讶异的回过神来,他已转头高声吩咐小桃去叫人;明兰只好进里屋去旁听。

……

「郝大成。」

「小的在。」一个中等身材的管事上前一步,躬身而立。

顾廷烨一手搭在炕几上,身姿沉岳如山:「你领上一队人,把吴光他们八个看起来,好吃好喝供著,好言好语劝著,不许他们出屋,不许和人接触;阿猛你也去,若有人敢硬闯,把你的功夫拿出来亮亮,总之,给我看严了!」

郝大成拱手,朗声应了;公孙猛兴高采烈的跟著出去。

顾廷烨点点头,转头朝向屠龙,沉声道:「你回府请公孙先生写名帖,去请顺天府的吕通判派两位县丞和书吏来,并请小夏公公派两位公公来提人,还有这地方上的州巡检司也要请人来做中。日可够?」

屠龙素来稳妥,当下抱拳应了。

「爷,那我呢?」屠虎早等急了。

「老虎你领人把庄上下看好了,若有人敢闹事……」顾廷烨捡过炕几上素丝帕,轻轻擦拭手指,「我顾某人可没雇过打手帮闲,别弄出人命来就成。」

男人手中的洁白绢帕,染上浅金色泽,还泛著淡淡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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