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善恶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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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亡故孙才能分家的,可盛纮身体素来康健,待几十年后,还不知谁熬得过谁呢。

她抬眼去看柳氏,只见她微微而笑,长枫在她身边亦步亦趋,便如儿依恋顺从母亲一般,墨兰顿时气直上涌。「嫂嫂真是驯夫有道,如今哥哥什么都听你的!怕比听爹还灵呢!」

这话有些过了,长枫顿时脸色一沉:「你也知道我是你兄长,这是该对兄长说的话么?!没规矩!都怪姨娘当初溺爱,没好好教你!」

墨兰生平头一遭被同胞哥哥骂,眼眶一红,又要哭出来。

柳氏慢慢挪过去,拉住丈夫的手:「相公跟四妹妹置什么气?四妹记挂姨娘,说话冲了些,也是有的。好了,你赶紧到前头去罢。待会儿吃起酒来,爹爹一个,可应付不来四位姑爷哦,相公可要挡著些。」

「那我吃醉了倒不要紧?」长枫含笑道。

柳氏软软道:「回来我给相公熬解酒汤。」

长枫笑的温柔,转头对明兰道,「六妹妹多坐一会儿,陪你嫂说说话。」最后瞥了墨兰一眼,「你嫂有了身的,你也懂事些,不可惹她生气!」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墨兰几欲气厥过去,一双染了凤仙花汁的纤手,死死扯著帕,恨不能撕碎了眼前的嫡亲兄嫂;忍了半响,最后愤而奔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明兰低头吃茶,全然当做没看见,只和柳氏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家常。柳氏言语颇妙,谈兴也好,始终不提长枫与林姨娘一句,只乐悠悠的聊著生活中的琐事趣闻,说了会话,明兰便借词告辞,柳氏也不挽留,笑吟吟的起身相送。

脚下的细沙石再熟悉不过,左一拐右一弯,明兰连抄段近到了寿安堂,然后大摇大摆的往里走;到了里屋,只见盛老正坐在炕上,慈祥的看著熟睡的婴儿。

听见有人进来,她头也不回,依旧注视著孩儿:「瞧这小睡的沉哟……这不像你,你小时候,便是风吹帘动,你都会醒过来。」

明兰笑嘻嘻的挨过去,哈巴狗似的蹭著老:「这小像他爹,只要放心睡了,抬去丢护城河里,也是不知的。」

老缓缓转过身来,看著明兰,含笑道:「都说完了?」

「可不得说一圈么,真恨不能飞过来。」明兰也坐到床边,头靠在老的臂上,叹道,「祖母,我想你了。」随即又左右看顾,「全哥儿呢,我给他带了东西。」

老伸手揽著明兰,轻抚著她的鬓角:「本想叫他留下等你,可华兰的那小哥俩在门口伸头缩脑的一张望,他就坐不住了,这会儿那个小不知也野到哪儿去了。」

「全哥儿听话么?」明兰摆出长辈派头,「可有我小时的一半乖。」

老清寡的面容也不禁露出笑容:「哥儿不比丫头,刚能跑那会儿,房妈妈得领著个丫鬟才能把他拿住。不过背书写字起来,那板著小脸,倒和你大哥一模一样。」

「也不知大哥哥现下怎么样了?」盛纮虽嘴里不说,但瞧著今日合家团圆热闹,单缺了长长媳,到底有些可惜,明兰想起一事,「大嫂上回信里说有身孕,算算日,也就这两月了。别的也还罢了,只怕那儿缺医少药,未免不便。」

「我也正忧心这个呢。」老微微蹙眉,「我和你爹商量著,预备送两个得力的婆过去,就是不好走,既荒僻又难认道……」

明兰抚掌笑道:「我也想到这个了,前阵与侯爷商量了下,他说年后兵部要押一批兵械粮草往那边去,经哥哥处,不如叫家里的车队随著一道去。既牢靠,又不怕走失了,您想送多少药材补货都成。」

「我也不说麻烦姑爷了。」老虽语气淡淡,却透著一股真心高兴,「你老心里约也是这个主意呢,只是爱装模作样,不肯自己开口。」

「那是爹爹聪明,他知道祖母怕比他更记挂大哥哥,就乐得省下这功夫。」

老半讥半笑:「你老什么时候不聪明了。」

祖孙俩打趣起盛府当家老爷来,毫无压力。

「哥哥倒是娶了个好媳妇。」聊著聊著,明兰就说起适才见闻,「适才四姐姐又跟哥哥提林姨娘了,说的可厉害了,不过都叫嫂挡了回去,哥还斥责了四姐姐呢。」

老脸上不知是喜是忧,轻轻抚著明兰,叹道:「你哥人不坏,就没个主心骨,当初听林氏的话,如今听媳妇的话,唉,好在你嫂比林氏强多了。」

明兰如猫儿一般枕著祖母的腿:「看四姐姐这般心心念念著林姨娘,也是不易。」

老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件事……」她顿了顿,「入秋那会儿,墨丫头曾滑过胎。」

明兰一惊,撑著半抬起身来发愣,老道:「墨丫头和姨娘们斗,成日的机关算计,连有了身都不知道……唉,也是思虑过甚。」明兰默了半响,依旧什么都没说,或者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年前那阵,墨丫头曾来找老爷,求给她姑爷在仕途上帮个忙。」屋里的地龙烧的正旺,融暖如春,老的声音低沉缓慢,犹如沉香炉里袅袅的熏香,「老爷心软之下,原本预备答应的,可后来还是没成。」

明兰又枕回去靠著,幽幽道:「爹爹素来疼爱四姐,这回没答应,定是力有不逮。」

「隔行如隔山,老爷的手够不著那儿。」老轻哼一声,「他来与我说过几次,他的心思我知道,想看看能否叫六姑爷帮忙,我没去理他。」

明兰苦笑不已:「爹爹好面的。」哪怕女婿再显赫,他也得摆出泰山的架来。

「后来,菊姨娘又吹了些风,老爷便决意回绝了墨兰。」老道。

明兰一时没记起来:「菊姨娘?」

「就是那年林姨娘房里的菊芳。」老轻撇了下嘴角,「她至今未能再孕。」

明兰的心慢慢沉下去。盛老的话乍听只是家常,其中深意却厉害。

墨兰急要林姨娘回来,到底是母女情深,舍不得亲娘受苦,还是因为她发觉娘家非但无人替她说好话,还有人说坏话,她讨不著半分好处,因此生出来的计策呢?

人心难测,谁也说不好。

「现在看来,还是五姐姐过的好。」明兰低低道。

说起如兰,老终收起满脸冷诮,忍俊不禁道:「我们这位五姑爷,却是个妙人。这回不是要外放了么?亲家母想留下如丫头,好立一立规矩,谁知自己儿却早反了水,暗地里来寻丈母娘。这里外一合计,便去把家闹了仰翻,五姑爷一味装可怜,哈,可怜亲家母,哪里还敢再摆谱。」

「他倒聪明,叫出头做恶人!」明兰咋舌。

「算了,这般也不容易了,能待如兰好就成。」这回老却异常宽容,笑著叹气,「如今看来,你大姐夫也是个好的。唉,你老做丈夫平平,做儿也不过尔尔,不过当爹却还不坏。他挑女婿媳妇的眼光,大都不错。」

明兰想了想,也忍不住笑了:「当初爹爹一个劲儿的说侯爷不坏,好歹他亲眼去瞧过的,只差没赌咒了,可祖母那时只是不信,直把爹骂了个臭头。」

老一板脸,骂道:「哪个人牙不说自己卖去的地儿,那是好——好—的!」

听把盛纮嫁女儿比作人牙,祖孙俩搂著笑作一团,明兰直笑出泪来,好半响才停下,明兰把头靠在老柔软的腹部,低声道:「唉,要是您能住到我那儿去,就好了。」

老轻轻拍著明兰,柔声道:「我如今儿孙绕膝,满堂殷富,若住去你那儿,岂不打了你老和大哥的脸?唉,不成不成。」她又叹了口气,「不单如此,你也不可那轻狂的,老往娘家跑,侯爷现下身份尊贵,你又一头独大,里里外多少双眼看著你,千万不可叫人拿了话头说嘴……知道你过的好,我就足了。要好好过日,记下了没?」

明兰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老胳膊里,心里舍不得了。

待开宴时,也不知王氏与华兰如兰说了什么,加上先前哭过的墨兰,刚哭过的明兰,四个女儿俱是眼眶红红的。与里头女眷的舒缓气氛相比,外头男席上,却热闹多了。

看著一桌荣华,盛纮既高兴又得意,端著酒杯不免上了兴头,愣头青的四女婿梁晗已与长枫互拼倒了,他笑眯眯的把目光移向余下个女婿。

袁绍是知道顾廷烨酒量的,当下向对面一奴嘴角,眼神意思:猛男,打个先锋呗。

顾廷烨老神在在,只眉头一挑,意思是:你是老大,你先上。

炎敬一见情形不妙,当即把身一歪,伏案撑著脑袋,肢体语言解说:此人已醉,有事自理。为了增强说服力,还颤声呻吟,延绵起伏。

事后顾廷烨对明兰道,饶他纵横酒场这许多年,也鲜少听过这般音效逼真的装醉呻吟。

这顿酒直吃到哺时末,四个女婿才七倒八歪的陆续告辞。明兰左边搀著醉醺醺的丈夫,右边领著依依不舍新朋友的蓉姐儿,后头乳娘抱著团哥儿,这才浩浩荡荡回了侯府。这日大家都累了,回去就是狠睡一顿,到天黑才醒过来,略略用了些清淡的晚饭。

顾廷烨酒意未散,梳洗完就往明兰颈项处亲吻,沉沉笑的暧昧,明兰正侧头擦拭湿发,刚啊了一声,就被按倒在床榻上,翻天倒海的吻在她头上,脸上,身上。

褪下衣裳,明兰只觉得男人肌肤滚烫,喷出的气息都是炽热的,一时也觉著激荡缠绵,柔顺的依著他,两人都累的酣畅,才沉沉睡去。

直到天色微亮,明兰才缓缓醒转,却见丈夫撑手侧躺著望她,眼神温柔深邃。明兰甫睡醒的面颊如孩童般可爱,还留著粉红的睡印,看她拙拙的揉著眼睛,力清醒,顾廷烨只觉得胸口柔软,忽老著嗓道:「孩他妈,今儿吃什么呀?」

明兰歪头眨著眼,笑著:「孩他爹,先去把东头二亩地犁了,才能吃饭!」

顾廷烨板起脸骂道:「好狠心的婆娘,大过年的叫男人去干活!」

两人互瞪半响,同时笑出声来,顾廷烨咬著明兰耳垂,凑在她耳边笑道:「咱们……」

话还没说完,却听外头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奔过来,男人兴致正浓,顿时脸色不悦。

隔著门,丹橘气结的慌声道:「侯爷,夫人,适,适才五老爷使人来报,说是,说是炀大老爷怕不成了。问咱家可有老参,年头越长的越好……」

顾廷烨和明兰相顾愕然——顾廷炀要死了?这是怎么说的。

这当口,也不顾上问东问西,到底是分家才一年多的堂房兄弟,也不能冷漠的不闻不问,夫妻俩立刻起身,迅速穿戴整装起来,然后顶著蒙蒙晨光出了门。

驱车策马,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五老爷的宅。明兰记性颇好,一眼认出停在外头的那辆马车,应是煊大的。此刻,五房府里已乱作一团,还是煊大的随行小厮叫人来引,然后引著顾廷烨夫妇一进去,到了正堂,顾廷煊夫妇果然已在那儿了。

抬眼一看,只见五老爷双手撑膝的坐在上首,脸色颓败灰黄,神色枯槁,蓬乱著一头花白头发,便如生生老了十岁般,此刻顾廷煊正在旁不住的劝慰他。他见顾廷烨来了,迟钝的看了半天,才微微抬头点了点,失魂落魄的不发一言。

顾廷烨和明兰先上前见礼,之后才问:「家里正有一支老参,已叫来人带了过来,只盼能用得上。」随即,他又道,「只不知这好好的,炀大哥怎么……」

五老爷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顾廷煊见场面尴尬,便讪笑了几声,出来解释:「也是炀兄弟不好,犯错惹怒了叔父,叫……叫叔父打了一顿板……」个中原因,他也不甚清楚,只能解释到这个地步。

煊大眼珠一转,笑道:「你们怕也没用早饭,叔父也是滴水未沾,不如咱们去弄些米粥来,别炀兄弟没事,倒叫叔父扛不住了。」说著便来拉明兰,明兰笑著答应了。

两人一走出厅堂,煊大就迫不及待的说起来。

五房府邸明兰不熟悉,煊大却是常来串门,两边下人也多有交好,兼之今日他们夫妇来的早,煊大赶紧叫贴身的媳妇婆出去转了一圈。因五老病倒了,炀大昏厥了,炳二爷夫妇又得留在里头看顾,此刻府里正是不管之时,连封口令都没来得及下,是以煊大迅速打听到了消息。

「你道是怎么回事?真真说出来也脏了嘴!」煊大压低声音,边走边咬耳朵,「……这等不肖孙……连亲爹屋里的也不放过……」又不是自家丑事,煊大乐得卖明兰人情。

其实说来毫不稀奇。不过是顾廷炀贪花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偏这大半年来老父拘的紧,不得出去排遣,屋里的媳妇丫鬟摸了遍,不觉趣味然,居然把主意打到父亲的美婢身上。

五老爷是士做派,素爱红袖添香这等风雅之事,屋里两个伺候笔墨的通房丫鬟,很是清丽动人。不过两人性迥异,一个被顾廷炀逼奸成功,几月后竟发现怀孕,她不敢声张,只好偷偷堕胎。一个此刻正养著身,顾廷炀便又盯上另一个。

没想这个却是个刚烈性。昨日初二,顾廷炀吃醉了酒,便强拖她去奸污,她当即就发作出来,披散头发,凌乱衣裳,怀中揣了把剪,扑到五老爷跟前告状,当著众人面把话说了个清楚,随即刺穿咽喉自尽。

大年节的喜庆,没想爱妾却血溅当场,五老爷当场就气懵了,绑了顾廷炀就要行家法,却叫五老拦住了。这时另一位侍妾得了消息,不顾身蹒跚赶来,见到情同姐妹之人死于非命,想著五老大约也不会放过自己,她豁了出去,当下一五一十的全抖了出来。

五老爷再不肯听五老的,立刻叫捆了儿上家法,自己监督,同时又叫人把顾廷烨的贴身长随也绑了要活活打死,这一打,就真出了事。

那长随眼看自己要死了,又听五老在旁一边哭一边咒骂是他带坏了主,便怒喊了一嗓——当年老侯爷屋里的幽莲,也是炀大爷逼奸自尽的!

「那奴才喊的满院都听见了。」煊大轻咳了声,神色有些躲闪。

那个叫幽莲的丫鬟是夫人送给老侯爷的,据说还颇得喜欢,她投湖后,众人都以为是顾廷烨所为不轨,夫人尤其哭的厉害。

本来儿偷了父亲的通房,虽是忤逆丑事,但妾为轻,嗣为重,也罪不至死,狠狠教训一番就是了。可五老爷对亡故的长兄为敬爱,此时他才知道,竟是自己的孽障侮辱了兄长的尊严,思及往日亡兄的慈祥照顾,五老爷不禁愧悔不已。

这次再打,他便亲自上阵,抡起棍棒没头没脑的一顿暴抽。他虽老迈,但身体一直保养很好,加之前头顾廷炀已不轻不重的吃了一顿,多年来又被酒色掏空了身,这一下便被打了个半死,半夜里起了高热,须臾就要送命。

明兰听的发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找到府里的管事婆,叫她们去张罗吃食后,明兰随著煊大慢慢走回了厅堂,见到个男人依旧是刚才的姿势。五老爷颓然坐著,顾廷煊在旁叹息,而顾廷烨独自坐在另一边,面无表情,仿若一尊盐岩雕塑。

说实话,顾廷炀倒霉,其实明兰并不惊讶。

据她所知,顾廷烨早在暗中留意顾廷炀外头的丑行,打算哪天捅到五老爷跟前,可没曾想,事情会来的这么快,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

众人静静的坐著,只顾廷煊偶尔不合宜的说上一句,随即会挨著妻一记瞪眼,他又不好意思的呵呵傻笑几声;屋里没烧地龙,只屋角的铜炉里烧著些微弱的炭火,粥点又始终不见人送过来,明兰觉得又冷又饿,只能忍耐。

不知坐了多久,厚厚的棉帘被大力掀起,带进一阵刺骨的寒风,一个满脸惊慌的婆连滚带爬的奔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禀老爷,大爷他,他……他没了!」

不远处的院落里,已是震天哭喊,顺风传来,彷佛是早已预知的结果,空落落的凄凉,溢满厅堂,众人一片静默,谁都没有出声,空余几抹叹息。

明兰留心去看顾廷烨,男人的侧面冷硬异常,如同青灰色的天际,用钢刃切割出冷漠的线条。

他是早想教训顾廷炀的,不但可报自己父的仇,也免得顾廷炀在继续外头胡来,脏了自家的名声——可是,他想过要他死吗?

过了良久,五老爷才动了动,发出嘶哑干枯的声音:

「办丧事吧。」

佛曰,善恶到头终有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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