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世间道 之 妖魔 (1)

所属书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小说

这一夜,明兰服侍在病榻前,擦身,催吐,甚至料理秽物,俱毫不躲让的帮手,房妈妈在一旁含泪,林医瞧了,也好生感动——这般级的诰命夫人,实是难得——让他惴惴不安的心绪,又平了几分。

昨夜林医刚查完厨房,赫然发觉两个形貌凶恶的彪形大汉站在寿安堂门口回话,只把他吓的一颗老心扑扑乱跳。做他们这行,尤其混到医院份上的,总能碰上些权宦人家的阴私;是以每每拜药师菩萨时,除了祈求医术精进,药到病除之外,总要自审戒多言多问,口风须紧,行事小心——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换过僮儿带来的干净衣裳,房妈妈有礼的请林医去侧厢房歇息会儿,明兰则在老房里的躺椅上和衣歇了会儿;至未时初,天色犹黑,明兰悠悠醒来,听得屋外一阵争执。

「……六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不叫进也不叫出,还敢打人……老爷要去上朝……」

明兰微微笑了,起身让绿枝替自己换了身新衣,再梳了个简单的头,方才不慌不忙的走出去。与房妈妈争吵的正是王氏身边的钱妈妈,她见了明兰,立刻道,「……哎哟,六姑奶奶,夜里来了好些吓人的歹人……」

明兰挥手作势叫她轻声,才道:「不必多说,我这就与你去见和老爷。」说著便大步踏出去,绿枝拿了个小包袱紧随其后,钱妈妈呆了呆,连忙跟上。

一上,钱妈妈不停的聒噪:「……可是气的不轻,原本亲自要来质问姑奶奶,好歹叫我劝下了。老爷叫我来请您,说免得惊扰了老……」明兰一声不响,只径直往前走,钱妈妈见她面色隐隐有冰霜之气,讪讪的住了口。

到了王氏所住的正院,明兰叫钱妈妈留在屋外,自己走了进去,王氏一见了她,急不可耐的骂道:「你这死丫头!发什么疯,居然叫人将家里团团围住,不许进出!稍有不肯的,居然还打人……」

盛纮穿著官服,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你究竟在想什么?这要是传了出去,以后我们家如何在外头立足……」被自己女儿围了府,真是旷古奇闻。

明兰竟觉一丝好笑,无论什么时候,自家老爹最担心的总是这个,她微笑道,「爹爹放心,我叫侍卫从里头将门堵住的,大门紧闭,外头人怎会知道里面怎样了?」

盛纮急中发昏,一时被绕开了思绪。

明兰道:「何况爹爹昨日不是说,告一日假也无妨么?」

盛纮被自己的话堵住,竟忘了问其他。

王氏站起怒道:「老爷还要上朝呢!」

明兰走进几步,「爹爹不必担忧,适才我已叫人去给爹爹告假了。说家中长辈急病,爹爹忧思如焚,在家侍候祖母。爹爹素来勤勉,从无一日告假,这若传了出去,人家只会说爹爹侍母至孝,至纯至善,于爹爹官声大大有益。」

盛纮擦擦脑门上刚逼出来的急汗,竟觉得女儿这话颇有理,老生病是真,最近又无甚要事,何不妨告它一次假,实打实的做它一回孝呢?

王氏见明兰始终没有搭理自己,更加大怒,「你把我们一家老小都关了起来,到底想做什么!」盛纮缓缓摘下官帽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你说说看?」

「也无甚事,不过防著有人去通风报信罢了。」明兰依旧笑的雅。

盛纮皱眉道:「什么通风报信?」

「下毒。」明兰敛去笑容,目光直直的看向王氏。

王氏心头咯噔一声,扶著桌沿慢慢坐下。

盛纮一头雾水,低声喝道:「你浑说什么!」刚说完,忽的反应过来,大是惊骇,「你是指老……」明兰点点头。盛纮心头大震,踉跄坐倒,定了定神,大声道:「你莫要胡言乱语!这府里都是自家人,怎会……」

明兰朝上首的长桌指了指,绿枝立刻把手中一个小包袱放上去,轻轻解开,里头是一个青花白瓷莲座碟,盛著数块金黄清香的点心。

王氏一见这个,顿时脸色煞白,盛纮发颤的指著碟到:「这是老的……莫非……砒霜?」这是如今市面上最流通的毒药。

「倒不是砒霜。」明兰道。

王氏抚著胸口,一手抹额头上的冷汗,松下肩膀随意出口:「我就知道,明明只是……」她肃然惊觉,连忙住口。

明兰冷冷道:「只是什么?莫非知道内情。」

盛纮也惊瞠著妻,王氏支吾道:「明明……明明只是病了。」

明兰冷冷一笑:「这点心里的东西,虽不是砒霜,却能致命。」她朝盛纮道,「爹,你可知白果生芽,即为有毒。」

盛纮点点头:「自然。这谁人不知,只那无知孩童贪食,才易中毒。」

明兰道:「有人将白果芽汁炼得浓,注入这点心的馅料中。我问过房妈妈,老的习惯,总是先趁热吃两块点心,林医说若真吃下两块,老如今已在阎罗殿了。天可怜见,这阵天热,老不耐甜腻,只吃了一块,这才留下了半条命。」

盛纮冷汗沁透了背心,襟口处已是湿了。

「最有趣的是,昨日中午身边的人去寿安堂讨要剩下的点心,说是我那大侄女吵著想吃。亏得房妈妈见老吃的不多,万一回头又想吃,便留了些下来。不然,还真是天衣无缝。」明兰盯著王氏,细查她神色变化,「下毒之人,实是心思慎密。」

王氏心头发慌,见面前两父女都盯著自己,嚷嚷道:「你们瞧我作甚?!」

明兰道:「这点心不是送去的么?孝媳给婆母买点心,当初多少人夸过。」

盛纮心头火起,也不顾女儿在面前,怒道:「快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王氏咬牙,性光棍一条:「只凭区区几块点心,就想定我的罪,可没这么容易。焉知不是老身边的奴才起了歹心,算计老!」

盛纮大骂:「蠢材,蠢材!寿安堂的人,跟老几十年了,为何要下毒手!」

王氏昂著脖顶嘴道:「谁知道老是否面甜心苦,暗地里苛待下人呢!又或者,是那什么林医胡乱诊断,自己瞧不好病,就胡乱说一气,也未可知?!」

盛纮见她一脸胡赖,气的说不出话来,明兰毫不在意,微笑道:「这不妨事。可以多叫几位医来瞧瞧,老到底是中毒,还是生病。」

「这个不成!」盛纮急道,「此乃家丑。昨夜你发问林医,已是过鲁莽,倘若传出风声去,咱家还有何脸面可言。这会儿,岂可再叫其他人知道!」

明兰丝毫不奇怪父亲的反应:「爹爹不必担心,林医是我家侯爷信重之人,他知道的多了去了,人家口风紧著呢。至于请旁的医……这不是信不过林医嘛。」

说完还摊摊手。

盛纮气了个仰倒,对著王氏连连跺脚:「你……你还不认错……!」

王氏心头邪火乱窜,胡搅蛮缠道:「老年纪大了,愈发贪嘴,吃了生芽的白果,身不好,倒拿几块糕饼来冤枉我!我告诉你们,要我认了,除非我死!」想了想,又骄傲的补充一句,「你们当我娘家无人了不成!」

盛纮想到王家如今就在近侧,顿时哑了嗓。

明兰以袖掩口,笑得满眼泪水:「怕是不知吧。这银杏芽汁,若只少许是无大碍的,要吃生芽的白果直至昏迷不醒,至少得吃下一两麻袋呢!不过……」

她摁干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倒不必寻死觅活的。若觉著我和老爷不公,咱们不妨上公堂,请府衙大老爷审上一审,不就成了?」

此言一出,盛纮和王氏皆是大惊,王氏骂道:「你个死丫头!你不要脸,盛家还要脸呢!」盛纮暴跳大吼:「你敢!」

明兰站在当中,漠然道:「老爷倘若不愿将事闹大,就请好好劝说罢;否则,我就一纸状书递到有司衙门去。再不然,老爷大可叫齐府内家丁,和我那些侍卫们狠狠打上一场,把证据和老都藏起来,叫我告无可告。」

盛纮急得直顿足,倘若真在自己家里打起来,叫四邻知道,那自己是不用见人了。

「好孩。你要为老出气,我也体谅你的用心。」他只能好声好气的劝说,「可都是一家骨肉,何必非要把事闹绝呢,咱们关起门来慢慢查。」

「一家骨肉?」明兰眨眨眼,「爹爹不说,我倒忘了。这满府里,各个都是骨肉,是至亲。」滴答一声,一滴泪不知何时落到袖上,「我和爹爹是父女骨肉,和兄姐是手足骨肉,和几位嫂嫂生了盛家的骨肉,我们一家都是骨肉——只除了老。」

不知不觉间,滚烫的泪水奔涌出眼眶,明兰重复道:「只除了老。她没有亲骨肉,爹爹,大哥哥,大姐姐,还有我们几个,她一分半点血脉都没留下。想那下毒之人,也是料定了这点。有娘家人出头,老早跟娘家断了干系!是呀,如今咱家势头正好,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就闹翻了天呢?!」

盛纮瞧著女儿嘴角边明显的讥讽之意,阳穴猛的抽搐几下,伸手一耳光便甩过去,明兰生生受下这一掌,脸颊上火辣辣的一片,疼的她只抽冷气,却依旧不依不饶,她抚脸冷笑道:「老爷,我昨夜调派人手把府里堵了个严实,你当是为何?!」

盛纮收起手掌,森然道:「你一意孤行,可要想好后果!」

「我早就想明白了。」明兰满腔悲愤,「按著父亲素来息事宁人的性,为了几家人的脸面,这事必然又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旁的事,我依了老爷也未尝不可,可此事断断不可!」

盛纮冷笑连连:「看不出,我倒生了个能耐的女儿,如此忤逆生父。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明兰抑制不住眼泪往外流,「我知道。过了这回,父亲兴许再不愿认我,大哥哥与我生了嫌隙,大姐姐再不理我,更别说大嫂嫂和五姐姐。便是侯爷,怕也会怪我不懂事。我是将所有人都得罪干净了。将来再无娘家可依靠,我今日说句明白话罢——」

她狠起心肠,嘶著嗓道,「为了给祖母讨回公道。我父亲,兄弟,姊妹,乃至如今富贵尊荣的安逸日,都可以不要!」

说出这句话,就什么都豁出去了,明兰傲然道:「此事只两条。要么,把事情都交代了;要么,我去顺天府尹击鼓鸣冤!老爷看著办罢。」

盛纮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瞪著女儿的目光愤愤不已,可事已至此,只能退而求其次,他转头去瞪王氏,「到了这个田地,我也顾不得脸面了。你若还犟嘴,我只得休书一封,大不了得罪王家,从此不再往来就是。」此事若能捂住还好,可一旦闹将出来,立时就是大事;小则受贬,大则丢官,甚至吃上官司。

王氏也被吓住了。

这十几年的印象中,明兰从来都是小聪明,小乖巧,知情识趣,懂得见好就收,从不与人为难;可今日她却如疯了般,咬死了不肯放手,还敢跟生父作对,说这么狂悖的话。她抖著手指道,「你敢……竟敢忤逆尊长……」

「待这回事了了,尽管去告我忤逆。」明兰淡淡道,「倘若那会儿还无恙的话。」

王氏噎住了,转头去看盛纮,目露祈求道,「老爷……」

盛纮懒得理她,指著明兰身后的绿枝道:「去取笔墨来,我立刻就写休书。」

王氏傻了眼,捂脸大哭:「我怎么命这么苦,在盛家门里熬了这么久……」

盛纮转头冷笑道:「你这蠢妇!也不看看现下情形如何。有医给老的诊断,有这下了毒的糕饼,这糕饼又是你买来的——有这样,这丫头早攥住了你的性命。」

人证物证俱全,外加她们婆媳不和外人知道的也不少,恰构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若真闹到公堂上,王氏是铁板钉钉的死一条,自己赶紧跟她做了切割才是正理。

他再补上一句,「你害婆母性命,说破了天,我也休得了你!」

王氏呆,暂时停住了哭,这时旁边一声轻叫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刘昆家的掀起侧屋的竹帘,低头走进来,轻轻跪在王氏跟前,「,事到如今。您就别倔了,再不说实话,柏哥儿和两个姐儿,都得叫连累了!」

她抬起头,盯著王氏:「您若有个好歹,两个姐儿将来如何在夫家立足,还有大少爷,如今他可仕途正好呀!」

王氏悚然打了个寒颤,倘若自己被休了,两个女儿可怎么做人,还有儿……

明兰看著刘昆家的,轻轻冷笑:「我倒忘了你刘妈妈,如此要事,怎么少得了你。」

刘昆家的跪著转向明兰:「当年老吩咐不许康家姨再上门,我做奴婢的虽不敢置喙,可也觉著对。我原是王家来的,可今日也要说一句,如今姨是愈来愈不成样了。偏我们耳根软,受不得撺掇,容易做错事。我也时常劝说,别再与姨来往了,可念著姐妹情分,总不肯听,每每和姨说话,总打发我出去。」

「这么说,刘妈妈是全不知情了?」明兰站的腿发软,缓缓走到椅边坐下。

刘昆家的道:「虽不知情。可适才听了姑奶奶的话,我也能猜个七八。」她抬头看明兰,「姑奶奶不也是心存疑惑,才一个劲的叫说实话么?否则,凭著医的说法和这碟点心,姑奶奶昨夜就该发作起来,如今已和老爷商议如何处罚了。」

明兰生出几分敬佩:「王家老夫人把你送过来,真是用心良苦。」

刘昆家的又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适才姑奶奶说的什么银杏芽汁,什么提炼浓了,我是一概不知。我自小服侍,的性我再清楚不过,她虽性急了些,可却是个老实人,哪里想得到这种阴毒算计人的法。」

盛纮见女儿态缓和许多,也不急著写休书了,气呼呼的坐著。闻听此言,不由得点头,自家婆娘连字都不识,就算知道银杏芽有毒,又怎么知道芽汁是可以提炼成浓汁的。这得是认字会看书的人才会能想到高端技术——他心头一动,联系刘昆家的话,已想到一人。

刘昆家的又转回去,握著王氏的手,柔声劝慰:「,您就说了罢。不为著旁人,也得为著几个哥儿姐儿呀。」

王氏终忍不住,哭道:「是……是我那姐姐……她,她说,我叫老治得死死的,动辄斥责处罚,如今连儿媳妇也能踩到我脸上了,实是活得窝囊。偏……偏老身硬朗,我不知得熬到猴年马月,所以,所以……」

「所以你们姐妹就合伙要毒死老?!」盛纮也怒了。

「不是不是!」王氏连忙摆手,哭的更大声了,「……她说,只要叫老身虚弱些,不五时的缠绵病榻,没力气管这管那,那家里还不是我做主了么……」

「胡涂胡涂!」盛纮懊恼的骂道,适才和女儿对骂,气急攻心,也没时间想这么多,总以为事有旁的蹊跷,没想到真是王氏起了歹念。

王氏哭的愈发厉害:「姐姐说那点心没什么大事的。昨夜那医不也说老情形稳住了么?我怎么知道……」

刘昆家的道:「你好胡涂!你也不想想,全哥儿养在老处,倘若老一时起意,掰了一块点心叫小孩尝尝,那岂非糟糕?!」

王氏骤然醒悟,挂著满脸涕泪:「……天哪……她怎么敢?」

「那是的孙,又不是姨的?她哪里会放在心上。就算全哥儿出了事,难道还能去与她对质不成?只有姨拿捏您的份。」刘昆家的连连摇头。

盛纮还想到更深一层——待老亡故后,王氏全面执掌盛府内事,而康姨妈拿捏著这把柄,时不时要挟一番,不论是人,是钱,怕王氏什么都得答应了。

他切齿怒道:「这贱妇!我待康家不薄,她居然敢这般算计我家!」

王氏抱著刘昆家的胳膊大哭,盛纮拍腿大怒,绿枝已端来了笔墨另一壶新茶,明兰站起身来,在屋里缓缓踱步,思量著:康家庶女入了王府为妾,王家又回来了,正直强势的长孙长柏还没回来,自己又和顾廷烨吵翻了(康姨妈这么认为)——还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吗?

白果芽汁本非砒霜类毒,银针验不出来。只消老咽了气,尸身僵硬,如手脚抽搐,腹泻,呕吐等症状俱无从可查。到时候,她和王氏把持诸事,把剩下干净然后毁了,哪怕自己再怀疑,也是死无对证。就算出了什么岔,所有疑点都落在王氏头上,康姨妈只要一口咬死,自可撇的干净。明兰心头冷笑:好歹毒凉薄的妇人!

过了片刻,外头一阵吵扰声传来,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个面貌狰狞的汉把个披头散发的婆一把推了进来,自己立在门廊上,后头跟进的是小桃,她进门就叫道:「夫人,钱妈妈适才偷偷给小厮塞钱,叫他钻狗洞溜出去呢!」

明兰朝那大汉微微点头:「屠二爷,辛苦了。」

王氏一见屠虎那可怖的相貌,已是抖的厉害;盛纮还好,他知道自家那位女婿有不少江湖中人替他看家护院,这屠家兄弟便是其中两个领头。

他冲地上跪著的钱妈妈道:「你要出去作甚?」

钱妈妈满脸泥痕,哭天抢地:「老爷,我冤枉呀!我家中有急事,这才叫人回去呀!」

盛纮道:「你家中何事?」

「……我那八十老娘病了……」钱妈妈嚎啕大哭。

小桃立刻指出错误:「你老娘不是早没了么!那年我还送过份钱呢。」

「是……是我干娘,她身不好……」钱妈妈继续狡辩。

绿枝连忙道:「适才我去拿笔墨,见她不住往屋里张望偷听呢。」事实上,王氏屋里的媳妇婆都有这个习惯,她本也没在意,但别人没要出去报信。

盛纮大怒:「你这狗奴才!还不说实话!」

钱妈妈趴在地上,只又哭又嚎的说自己冤枉。

盛纮一时也问不出来,又担心此事外泄,不敢叫家丁来施板。

明兰皱眉:「我可没这许多功夫。」她朝门外微一颔首,「有劳屠二爷了。」

屠虎豪气的笑道:「这有何难。」

他大步迈进屋里,从腰间扯下一块汗巾,一捏钱妈妈的下颚,塞进她嘴里,然后左膝顶住她的背脊,左手扣住她的肩,右手捏她一掌,不知他手上如何使力,只听一声沉沉的骨头碎裂声,钱妈妈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只是被堵住了嘴,叫不大声。

众人去看,只见她右手小指弯曲成奇怪的样,指根往后压,几乎贴著手背,指尖却往外弯成九十多。王氏死死盯著那指头,吓的簌簌发抖,魂不守舍如痴呆,刘昆家的也脸色不好看,盛纮沉著面庞,一语不发。

钱妈妈疼的脸色紫红,眼白翻起,半昏厥过去,小桃赶紧把绿枝刚端来的茶倒出一碗,噗得泼在钱妈妈脸上——虽然电视里大多用冷水或冰水泼醒犯人,但事实证明,热茶水效果也很好。钱妈妈悠悠醒转,眼前就是屠虎那张鬼哭狼嚎的脸。

只听这男人阴森森道:「再有半句胡说,咱们就再来一回。反正你有十根手指。」钱妈妈吓的几欲死过去,连忙点头。

屠虎松开手臂,抽走那块汗巾,然后退出去,再立到门外廊下——到底看在这是顾侯夫人娘家的份上,他没下狠手,也没见血,不然大约还得吓昏几个。

明兰冷漠的盯著钱妈妈:「说罢。」

这回钱妈妈是竹筒倒豆了,她捂著手指,哆哆嗦嗦全说了:「……康姨给了我银,叫我把府里的事跟她说。昨日她又给了好些,叫我盯紧了,待老病倒后,但半点风吹草动,立刻去报她……」

明兰笑了笑,转头道:「爹爹,现下你知道我为何要封府了罢。」

盛纮气的不行。倘若昨夜明兰没有假作一番,先哄走了众人再细细查探,而是当场发作起来,那么自家的内贼已通了外鬼了。

明兰叫屠虎将钱妈妈拖了下去,看著渐渐发蓝发亮的天色,自言自语道,「就叫康姨妈以为家里风平浪静罢。」——这个时候正好。

她转头对刘昆家的道:「刘妈妈,快快起来,这回怕是要辛苦你了。」

刘昆家的站起身,硬著头皮道:「请六姑奶奶吩咐。」

明兰分外和颜悦色:「这么多年,你时常劝著别犯胡涂,我就知你是个好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叫连累的不轻,只能烦劳你去趟康家,去把姨请来,到时候咱们坐下来好好说道,兴许事情就清楚了呢。」

刘昆家的胡涂:「去请姨?」这会儿六姑奶奶活剥了康姨妈的心都有,还请什么呀。

明兰点点头:「你要作出神色慌张的样,只说老挣扎了一夜,如今终于不好了。胆小,也害怕了一夜,这不,天一亮就来请姨过来。请她好歹帮亲妹妹壮个胆,出个主意,帮把手什么的。」

刘昆家的明白了,心头发冷道:「这……姨肯来么……?」

明兰深意的笑了笑:「她为甚不肯来?倘她问起是否通知了几位姑奶奶,你就说,最先就报给她听了。几位姑奶奶有夫家,待天色大亮再去请。」

刘昆家的细细一咀嚼就明白了,姨妈的确会来的。

钱妈妈没去报信,说明一切正常,自己再装模作样一番,康姨妈自会以为王氏见出了人命,如今怕的半死,正需要她;她也需要来探听消息,顺带收拾掉一些证据。

刘昆家的心中暗叹这六小姐好生厉害;只能低声应了。

「刘妈妈,」明兰缓缓道「你是知道我和老情分的。倘若这回我不能朝正主讨回这个公道,那我只好找旁人撒气泄愤了。听说九儿如今嫁的很好,刘妈妈的几个儿也是大有前程。所以……」她微笑著拢了拢鬓发,「做的像些,别露了马脚。」

刘昆家的彻骨寒冷,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奴婢定把姨请了来!」

待刘昆家的也出去了,绿枝搀起吓的半死不活的王氏回了里屋,盛纮才皱眉道:「何必诓人?直接去与康家理论就是了。」

「倘若事情属实,一切证据落实。康家……哦不,王家肯把康姨妈交出来,任我们发落?到时候,难道我们领著家丁打上门去,还是真的告到衙门去,求个明正典刑?」

明兰亲手倒了碗茶,奉到父亲面前,「把人捏在我们手心里,要杀要刮,还是毒酒白绫,自可我们说了算,谅王家也不敢去告。」她放低声音,「爹爹,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毁了大哥哥的前程,毁了盛家的脸面。」

盛纮大骇:「你要康王氏的命?!」

明兰道:「爹爹放心,我不会给爹爹惹麻烦的,我会把人提到外头去杀。」

盛纮捧著茶碗,半天反应不过来。

十几年来乖巧可爱的小女儿,怎么忽然变成了个母夜叉,不但忤逆生父,威逼嫡母,用刑,诓人,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儿还口口声声要杀人!

他喃喃道:「你生母早逝,墨兰要划破你的脸,亲事一波折,许许多多不容易,你是多么顾全大局,从不计较什么。为何如今……」

明兰低低苦笑:「是呀。这是为何?」

说完这话,她就转身出去了,「……爹爹歇息会儿罢,女儿去再去看看老。」

盛纮看著小女儿单薄的背影,忽然发觉,他从来没认识过这孩。

……

小桃扶著明兰,鼻腔浓浓带著哭:「夫人,我们真的能为老报仇么?」

明兰疲惫道:「你记住一句话。这世上人与人之间,往往是看谁比谁豁得出去。爹爹,,还有王家,康家,他们谁都不敢真豁出去,可是我敢!」

顿了顿,她轻轻道:「不为至亲至爱之人报仇,有时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怕这怕那,不过是顾忌多,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了。」

小桃抬头道:「夫人,那你都舍下了吗?」

明兰神色很奇特,回了一句:「若是没有祖母,我又有什么可以舍的。」这个肉身原本不是她的,就不用感谢盛纮和卫姨娘的生育之恩了吧。

进到里屋,明兰道:「我和祖母说会话。」

房妈妈看了看明兰侧脸上的红肿,含泪领著众人退了出去。

不过短短半日,盛老瘦了足足一圈,皮肤干涩皱褶,焦黄枯瘦,依旧昏睡不醒,但已止住了呕吐和腹泻。明兰坐在床边,把头慢慢贴到老胳膊上,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心里默念——谢谢你。在我最彷徨无依的时候,养育我,保护我,教我长大,让我有勇气面对这个讨厌的地方。

她一直是个很会装。

装作无所谓,装作丝毫无惧,其实她心底怕的要命,这个纯然陌生的世界中,倘若没有这个老人的关怀和温暖,那她会是什么样?盛老像一块坚固的盘石,稳稳立在她身后,让她依靠,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什么事,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回头时,有一座安全的避风港。

「我绝不放过她们。」她轻轻道,「您不该这样死。」老应该活到一多岁,儿孙都孝敬她,爱她,然后,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您孤苦半生,没有骨肉,没有家,所以她们欺负你。放心,你还有我。」她忽哀哀的哭起来:「便是众叛亲离也罢,就当我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吧。」

※※※

※※※

作者有话要说】

先总结一下,部分读者对193章的情节表示些许不满,大约意见是:孝是古代的操守标准,是十恶不赦的前几名,王氏再丧心病狂,再脑残,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因而这个情节实在违和了,并且有些刻意。为了烘托主角,导致王氏和盛纮的角色崩坏。

是这样吧?感谢几位读者的意见,现在陈述我的观点。

当初在写这个情节时,我考虑了很久。但我在《阅微草堂笔记》还有《洗冤集录附注》不知哪本中看到过这么个案例——婆婆十分恶毒可恶,动辄虐待打骂儿媳,甚至撺掇儿休妻,儿媳终于忍无可忍,奋而将婆婆杀死(还是毒死,忘记了)。

姑且不论谁对谁错,总之这个媳妇是杀了婆婆的,也就是说,即使全天下都宣传孝顺的道理,即使孝顺成为社会的行为准则,依然不是分保险的,依然有人会为了某种理由铤而走险。所以,儿媳谋害婆婆,并非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满意这个情节的读者,拿了《红楼梦》做例,表示即便贾府这么混乱,也没有人想过要毒死贾母。我认为这个根本不可比。

从小说中来看,贾母是贾赦贾政两兄弟的亲娘,贾政侍母至孝,几近愚孝,是真正发自真心的孝,而且当时贾母的娘家史家也还好好的,哪个媳妇敢胆边生毛去闹这个猫腻?!

从现实来看,曹雪芹的老祖宗就是康熙的乳母孙氏,那就更别开玩笑了,康熙自小无父无母,对他这个乳母感情多深呀,曹家的荣耀有一般是来自这个老祖宗。哪怕曹雪芹的爹并非孙氏亲生,也是服侍的恭恭敬敬,当菩萨一样供著。

这和本中的盛老根本不可比。

首先,盛老的娘家早已断绝关系了。其次,她青年守寡,所以并没有从老公那里获得诰命,而至今盛纮也只是个中等官,也没能请到诰命。再次,盛纮并非老亲生,而且对她的孝顺大多是表面上的,并非真正发自肺腑,这是王氏也心知肚明的。

再来说王氏。

虽然她在丈夫处无宠,但她有得力的娘家,哥哥的官位和老公差不多,老娘是诰命夫人,老姐的庶女给王爷为妾(康姨妈灌输给她的底气);最重要的是,此时她的儿长柏已如旭日东升,前途不可限量,长女华兰也在袁家混的风生水起,女婿袁绍越来越出息。

因此,她深切的认为,自己应该活的很惬意,很有面,在内府里自己就该是老大。

可偏偏不是。老不断打压她,而每次在大事上的抉择上,盛纮也毫无例外的站在嫡母一边,致使管家大全落在大孙媳妇手中,王氏被架空,成了门面菩萨。

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导致王氏越来越窝火,加上康姨妈的撺掇,她就越想越气。

这里,部分读者忘记了一个事实。王氏从来没想过要老死,她没这个胆和智慧,只是想让老病一场,自己可以收回大权,并且得回尊严。

对于脑筋清楚的人,例如我们聪明的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