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师尊,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墨燃打开门。

没有全开,是一道窄小的缝,他看到薛蒙沐浴在阳光里,旁边跟著一身青衫的师昧。

薛蒙说:“我们给你拿了些伤药过来……你干嘛?门打开让我们进去啊。”

墨燃沉默片刻,松开了扶著门框的手。两人进了屋,薛蒙走到窗边,探头出去看了看外面的西子霞光,然后缩回来,说道:“你这屋景色好,我那间外头刚好有几棵大樟树,全挡著了,什么都瞧不见。”

墨燃心不在焉道:“你要喜欢,我跟你换。”

“不用,东西都放下了,我也就随口说一句。”薛蒙摆了摆手,走到桌几前,“让师昧给你上药吧,你肩上被藤蔓割到的那伤口,不处理该化脓了。”

墨燃黑褐色的眼睛望著薛蒙——如果薛蒙知道前世的事情,知道自己的堂兄壳子底下藏著的是怎样的一个魂灵,还会对著他这样灿笑,给他送药吗……

薛蒙被他盯得有些发憷,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墨燃摇了摇头,在桌旁坐了下来,垂落眼帘。

师昧立在一边,对他说道:“把上衣脱了,我给你看看伤口。”

墨燃心中积郁,也没多想,抬手解了上衣,说道:“麻烦你。”

师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啊,总也不知道多注意。跟著师尊,好的不学学坏的,有什么危险都跑在最前面,最后总弄得自己一身是伤,让人看著心里难受。”

他一边说著,把药箱里的东西取出来,细细替墨燃擦拭疮口,敷药,裹上纱布。

做完这一切,师昧说:“最近不要进水,也不要有太大的动作,那藤蔓上有毒,伤口不是很容易愈合。还有,手伸出来,我诊个脉。”

墨燃就把胳膊伸给他。

师昧的十指纤细白皙如软玉,在脉门搭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忧愁。

那神色一闪即逝,却被墨燃无意瞧见:“怎么了?”

师昧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

“中毒很严重?”

师昧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冲他淡淡笑了一下:“有一点而已,记得多修养,不然会留下后患。”

他说著,低头收拾好药箱,又道:“我还有点伤药需要整理,先走了,你们聊吧。”

门在他身后掩上。

薛蒙看著他消失的地方,微微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怪怪的,像是有心事。”

墨燃心情也不太好,说道:“大概诊脉之后发现我大限将至,替我悲伤?”

“呸呸呸,乌鸦嘴。”薛蒙瞪他,“哪有这样咒自己的?何况我跟你说认真的,师昧这几天总是很低沉。”

墨燃这才有些在意起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有吗?”

“有。”薛蒙说的很肯定,“我跟你说,他之前好几次都在发呆,我叫了他两三遍他才反应过来。你说他会不会是……”

“是什么?”

“喜欢上了某个人?”

墨燃:“……”

师昧喜欢上某个人?要是换做八年前,薛蒙这样跟他讲,他怕是能翻了醋坛子跳起来骂人。但此刻却只觉得有些惊诧,回头想寻出些蛛丝马迹,却发觉自己这些年对师昧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些,竟是无迹可寻。

“你别问我,反正喜欢的总不会是我就对了。”墨燃说著,拉上自己敞开的衣襟,把衣服穿好,“何况别人感情的事情,你老管这么多做什么。”

薛蒙便有些尴尬了,红著脸咳嗽道:“我哪里管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他凶巴巴地瞪著墨燃,瞪著那身材好的要死的家伙穿衣服,瞪著瞪著,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再仔细看了一遍,他的目光落在了墨燃肌肉紧实的胸膛,停住了——

墨燃并没有在意,随口道:“盯著我干什么?喜欢我?”

“……”薛蒙不吭声。

墨燃依旧要死不活的那种语气:“别看了,我俩没可能的。”

薛蒙这才白著脸,把头转开去,佯作镇定道:“呸,你想的倒美。”

但他却心如鼓擂——他看到墨燃脖颈处,贴身的地方,挂著一枚绯红色的晶石吊坠,瞧上去极其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一时想不起来,鸡皮疙瘩却不知为何忽然起了一身,脑中嗡嗡鸣响。

在哪里见到过?

墨燃穿好了衣服,忽然发现桌上有几点药水污渍,他问薛蒙:“有手帕么?”

“嗯?……哦,有。”薛蒙回过神,翻出一块,递给他,“你总也不记得自己带一块。”

“我不习惯。”

薛蒙板著脸道:“上回还说师尊要送你一块,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墨燃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央求过楚晚宁,请他送自己一块海棠花手帕,可不知道楚晚宁是忘了还是懒,一直都没有给他。他不由地有些尴尬,清咳几声,说道:“这不是最近忙,师尊没有空闲……”

“有空闲师尊也不会只给你一个人做。”薛蒙冷笑道,“我肯定有份。没准那个谁……那个南宫驷,他都有份。”

说到南宫驷,墨燃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愈发笼上了一层阴霾。

“你去看过他了吗?”

“没有,我去看他做什么。”薛蒙道,“他和叶忘昔,住在姜曦那个老鬼旁边,我恨不得离那儿十万八千里远,才不想过去。”

墨燃就点了点头:“在那边也好,姜曦脾气虽差,毛病也多,但左右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应当不会为难他们。”

薛蒙就气哼哼地:“他?他那狗东西要是能明白事理,我就能跟他姓,不叫薛蒙,叫姜蒙算了。”

墨燃:“……”

薛蒙总有这样的能力,闹闹腾腾愤世嫉俗,上下嘴皮子一碰,损起人来不带半点含糊。但或许也正因为他这样的吵闹,墨燃才感到屋子里多出来一些人间的热烈气息。

那前世可怖的梦魇,才终于稍稍淡去。

薛蒙道:“说起来,师尊不会是真的想收南宫驷当徒弟吧?”

“以前师尊肯定不愿意。”墨燃说,“但如今,却是你我都拦不住他的。”

薛蒙一愣:“为什么?”

墨燃叹了口气:“我问你,先前李无心敬畏南宫驷,明明是个长辈,却从来不敢对南宫驷出言顶撞,为何?”

“因为他爹厉害,修真界第一大门派的掌门,这还用说么。”

“那好,我再问你,为如今黄啸月这种人,还有那些根本连名号都叫不上来的人,都敢欺负到他头上去,又是为何?”

“……因为冤仇?”

墨燃一时无言,心想,这种话也就只有薛蒙才能说得出来了。

他忽然就很羡艳,他觉得薛蒙虽然已经二十多了,但有时却依然想法单纯像个孩子——“像个孩子”是个很微妙的描述,因为孩子身上最明显的特点便是纯真、简单、直率,但同时也意味著一个人没长大,不成熟,草草莽莽。

但对于墨燃而言,他觉得活了二十年,看这个红尘的眼睛仍是极为干净的,这是个奇迹。

他看著他面前的奇迹,然后苦笑著说:

“哪里来的这么多冤仇。”

“儒风门抖出了那么多上修界的事……”

“那是徐霜林抖的,和南宫驷能有多少关系?”墨燃道,“更何况,当初抖落的那些秘密,南宫驷难道不是最受伤的人之一吗?他得知了他母亲是由他父亲亲手葬送的,他根本不是始作俑者,而是一个牺牲品,一个受害者。”

薛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墨燃没吭声,等著他说,结果薛蒙就那么张著嘴,张了半天,又悻悻地闭上了。

他不知该如何反驳。

半晌,他才不情不愿地问:“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第一,看热闹。”墨燃道,“儒风门的事情,大家伙儿看著觉得刺激都来不及。欺负一个落难公子,远比欺负一个小叫花子来得痛快。””

这就和前世的薛蒙是一样的。当年凤凰之雏蒙难后,遭受到的是怎样的排挤?

薛蒙不知道,但墨燃清楚。

为了不得罪踏仙帝君,没有一个门派愿意收留他,没有一个门派愿意与他合作,他苦苦地在五湖四海奔走,请求过大大小小的掌门,希望能趁著墨燃还未做出更疯狂的事情,联手将他的□□推翻。

那是墨燃继位的第一年。

薛蒙奔走了九年,游说了九年,没有人听他的,最后勉强愿意给他一个容身之所的,也只有昆仑踏雪宫,愿意倾力帮助他的,也只有梅含雪。

墨燃庆幸这辈子的薛蒙不用再受此屈辱。

薛蒙浑然不觉,问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自以为替天行道。”

“这话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我们的神明后嗣天音阁,在处理修真界重犯的时候会做什么?”

“公之示众啊,先吊个三天三夜。”薛蒙嘀咕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刚来死生之巅那会儿,就有个重犯要处死刑,爹爹也要去那边公审,你和我不都跟过去了?行刑的时候你也看了,不过你那时候胆子也真是小,看完之后就吓得发了高烧,四五天了才消退掉……”

墨燃笑了笑,半晌说:“没办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生挖灵核。”

“你怕什么,又不会有人来挖你灵核。”

墨燃道:“世事难料。”

薛蒙就有些错愕,抬手去探墨燃的额头:“也没发烧,怎么净说傻话。”

“做梦梦到过而已,梦到有个人的剑刺到了心口,再偏几寸,心脏和灵核就都毁了。”

“……”薛蒙很是无语,摆摆手道,“得了吧,虽然你挺讨厌的,但好歹是我堂哥,谁要挖你灵核,我第一个和他不客气。”

墨燃便笑了,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里头有光,有影,光影摇动,思绪万千。

他为什么要提点薛蒙天音阁的那件往事呢?

或许薛蒙根本没有留意到,但那些面目,却在当年的墨燃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倒影。

他还记得那案子审的是个女人,二十来岁,很年轻。

天音阁广场前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修士、平民,什么都有,他们都仰著头,瞧著邢台上被捆仙绳、定魂锁、伏魔链三种法器缠绕著的那个女人,窃窃私语著。

“这不是林夫人吗?”

“才刚刚嫁入名门呢,犯了什么罪啊,竟然惊动了天音阁……”

“你们还不知道吗?赵家的那场大火,是她放的!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啊……”周围几个人听到了,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有人问,“她做什么这么想不开?听说她丈夫可对她好得很啊。”

一派喁喁私语中,天音阁主款步走上了邢台,拿著宗卷,先和台下众人致意,而后才不紧不慢地打开宗卷,开始宣读这个姓林的女人的罪状。

罪状很长,读了小半个时辰。

究其根本,就是说这个姓林的女人,根本不是赵家本来要娶的那个世家的小姐。她只是一个替身,一个戴著人/皮/面具的傀儡,接近赵公子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这场因私冤而起的谋杀,而原本要嫁进赵家的那个大家闺秀,早就已经成了这位林姑娘的刀下怨鬼。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天音阁主最后正义凛然地评点道,“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林姑娘,你也该撕下自己的假面,让大家好好看看你原本的模样了。”

人/皮/面具被当众揭下,蛇蜕般扔在地上。

台上那个女人散乱的头发下,露出另一张苍白妖冶的脸,被天音阁的门徒掰著下巴,托起来示人。

台下立刻喧哗起来,有人大叫道:“好歹毒的妇人!”

“杀了无辜的千金小姐,还害得容家家破人亡,只是因为自己的私仇?”

“打死她!”

“抠掉她的眼睛!”

“凌迟她!把她的皮一寸寸割下来!”

人群是由一个个独立的人组成的,但它们最终却长出一张相同的脑袋,像一只尾大不掉的迟钝巨兽,流著涎水,咆哮著,嘶吼著。

这丑东西大约以为自己是只瑞兽,上能代表青天日月,下能代表皇天后土,立在人世间,便是正气公道。

台下的尖叫声越来越响亮,刮著少年墨燃的耳膜,他惊愕于这些人的激愤,好像枉死刀下的女人也好,素未平生的赵公子也好,此刻都成了他们的亲人、朋友、儿子、情妇,他们恨不能亲手替自己的亲人朋友儿子情妇讨回公道,恨不能手刃活撕了那个姓林的罪人。

墨燃茫茫然地睁大了眼,怔愣地:“定罪……不应该是由天音阁定的吗?”

薛正雍就安慰他:“燃儿别怕,是由天音阁定的,大家也只是看不过眼而已。他们都是嘴上说说的,最后怎么样,当然是由天音阁按神武指示来判罪。会公平公正的,别担心。”

但事情却不像薛正雍说的那样发展,人群呐喊的内容也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夸张了。

“这个婊/子!滥杀无辜!怎么能轻易就让她死了?木阁主!你们是修真界的公正之司,可一定要好好审判她,给她十倍百倍的痛苦!让她有好果子吃!得到应有的惩罚!”

“先撕烂她的嘴,一颗颗拔下她的牙,把她的舌头切成无数条!”

“往她身上抹泥!干了之后撕下来,连著一层皮!这时候再拿辣椒水倒她一身,痛死她!痛死她!”

更有青楼的老鸨来看热闹,她磕著瓜子,然后娇滴滴地笑道:“哎呀,撕掉她的衣服呀,这种人不应该光著身子吗?往她下身里面塞蛇,塞泥鳅,找一百个男的轮流搞她,那才算罪有应得呢。”

其实这些人的愤怒,真的全都来源于自己的一身正气吗?

墨燃那时候坐在薛蒙身边,他受到的刺激更大,一直微微地在发抖,到最后连薛正雍都注意到了他的不安,正要带他离开看台,忽然台上传来“砰”的一声爆响,也不知是人群哪个地方,有人朝上头扔了个引爆符,正扔在那个女人的脚边,这是不合规矩的,但天音阁的人不知是没能来得及阻止,还是压根也没想要阻止,总是那引爆符很快炸开了,女人的腿脚刹时被炸的血肉模糊——

“伯父——!”

墨燃紧紧揪住了薛正雍的衣摆,他抖得太厉害了,他抖得太厉害了……

“好!!”

下面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叫好声,英雄们拍著巴掌,乐不可支。

“打得好!惩恶扬善!再来一次!”

“谁扔的?不要扔。”天音阁的弟子在台上喊了两嗓子,也就随著众人去了,下面七七八八地扔上各种东西,菜叶,石头,鸡蛋,刀子,那些人自己施了个结界,立在旁边看著,只要不会立刻要了她的命,他们就不去阻拦。

天音阁素来英气凛然,不会和伸张正义的群众过不去。

墨燃回忆到此处,只觉得心中窒闷得厉害,不愿再想下去。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

“你看著吧,薛蒙。如果南宫驷执意不愿承认自己是师尊的徒弟,那么他就彻底在修真界失去了屏障。等蛟山一行结束,若他们真的把南宫驷带去天音阁问审,你会看到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场景。”

薛蒙道:“可当年天音阁审讯,大家那么气愤,也只是因为那个女的杀了人,所以……”

“所以刀子握在手上,想怎么捅,就怎么捅了,对不对?”墨燃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还有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借著“伸张正义”的旗号,在行恶毒的事,把生活里的不如意,把自己胸腔里的暴戾、疯狂、惊人的煞气,都发泄在了这种地方。

喝完茶,又聊了一会儿,见日头渐晚,薛蒙便离去了。

墨燃走到窗边,将方才收在袖里的珍珑棋拿出来,盯了须臾,双指注灵用力,狠狠一捻,便成灰烬。

起风了,所有的树叶都在颤抖,窗前的人也在颤抖,他慢慢抬起手,遮覆住自己的脸庞。他近乎是疲惫地,支愣在窗棂上,很久很久,才转身离开,走到屋子深处,被黑暗吞没掉。

他在漆黑的屋子里坐了半天,思来想去,想到最后整个人都是破碎的,是崩溃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觉得有些事情自己或许应当说出来,可是说出来亦或许会更乱,更一发不可收拾。

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

他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混乱,他忐忑,他痛苦。

他想著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幕后黑手。

他想到修真界对天音阁敬若神明般的崇拜与迷信。

他想到那个被审讯的女人,双腿血肉模糊。

墨燃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步,像疯子一样在房间里踱步,踏仙君和墨宗师的影子来回在他英俊的面容上出现,一个吞噬掉一个。

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

推门走了出去。

夜深了。

楚晚宁准备入睡,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他打开门,看到墨燃立在外头,微微一怔。

“你怎么来了?”

墨燃只觉得自己要疯了,被随时随地会降临的大灾劫逼疯。他鼓足勇气,原想要开口解释这荒谬的一切。但看到楚晚宁的脸,他的勇气就都碎成了渣滓,成了泥灰,成了自私和软弱。

“……师尊……”墨燃顿了顿,鼻音略重,“我睡不著。能进去坐一坐吗?”

楚晚宁便让开,墨燃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或许是因为他不安的气息太浓重,浓重到即使一言不发,楚晚宁都能觉察到他内心的焦躁。他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墨燃没有吭声,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走到窗前,双手合拢,将唯一的窗门紧闭。

“我……”墨燃一开口,嗓音沙哑地厉害,忽然心绪上涌,助长那一股疯狂的冲动,“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关于徐霜林?”

墨燃摇摇头,犹豫一会儿,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灯烛的火光倒映在他眼睛里,像一根根吐信的毒蛇,鲜红的舌头,扭曲盘绕,他脸上的神情太乱了,眼中的光芒也很零落,楚晚宁怔了一会儿,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可是指尖才触上他的面庞,墨燃就猛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睫毛在颤抖,喉结在滚动,似乎是被蝎子蛰中了一样,他转过身,含糊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

“可不可以熄了灯。”墨燃说,“……看到你,我说不出口。”

楚晚宁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墨燃,令他汗毛根根倒竖,好像有个毁天灭地的东西即将坠落,压碎立在下面的每一个人。

楚晚宁没再说话,原地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墨燃便走到了烛台前,他盯著那烛火看了一会儿,而后抬手,灭去那最后一点光明。

屋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但墨燃方才盯得久了,眼前还晃动著烛火的虚影,从橙黄到五光十色,从具体到模糊。

他立在原处,背对著楚晚宁,楚晚宁没有催促,等著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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