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采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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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那人到近处,面目渐渐清晰。颜淡不由轻叹一声:「可惜……」

这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粗布麻衣的男子,泥水沾满一双木屐,一直溅到衣摆。他长得獐头鼠目,满脸麻子如繁星点点,要说有多猥琐便有所猥琐。

那高个子的当地人一副很瞧不上那人的模样:「伍顺,你这小子没事进山来做什么?」

伍顺立刻赔笑著取下背上的背篓给他们看:「还不是进山来采点草药换银钱吗?我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要是运气好,还可以抓到蛇。蛇胆可以卖,蛇肉……」他说到这里,几近垂涎三尺了。

颜淡又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是谪仙一样的人物,结果却是个说不出有多猥琐的采药人。她的眼神,真的越来越不好使了。

那采药人伍顺一转头,就瞧见颜淡,嘴巴微张,便再也移不开眼,许久才回过神来,咂了咂嘴,不知在打什么龌龊主意。

颜淡怒从心起,只恨不得一剑劈了他,立刻要伸手去拔唐周的佩剑。她还没来得及动手,手腕便被柳维扬不动声色地握住了。颜淡呆住了,僵硬著颈转过去看身边的柳公子。柳维扬看著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地松开手。

伍顺听说他们要去登朱翠山,立刻就殷勤地走在前面领路,还时不时回过头说两句荤笑话。颜淡摸摸手腕,总觉得很不对劲。柳维扬是不可能去拉她的手腕的,颜淡对这点很肯定。难道走在她身边的,已经不是柳维扬了?

那会是谁?不管是谁,只要不是神霄宫主就好。她一想到神霄宫主,不由自主毛骨悚然。她虽然没有完全见识过柳维扬的本事,想来也是不输于唐周的,如果那么短短的半柱香还不到就被神霄宫主悄悄拖走、抛尸荒野,实在太可怕了。

唐周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你脸上又青又白的,这是怎么了?」他半开玩笑道:「总不至于被人看了几眼,就怕成这样了?」

颜淡偷偷瞥了柳维扬一眼,慢慢往唐周身边靠了靠:「我会怕人看么?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唐周想了想,伸出左手给她:「你要是怕的话,就拉著我好了。」

颜淡迟疑了,是拉还是不拉?拉的话,未免太损伤她的自尊心了,可是不拉的话,还真是有点不安。她突然觉得身侧有一道目光扫过来,立刻一个激灵,将自己的手送到唐周手中。唐周轻轻握住,笑著说:「你忘了你在墓地里说过的话了么?」

墓地里说过的话?她那时说过的话,少说也有二三十句,到底是指哪一句?

颜淡回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莫非……是那句「他不会真的杀了我们,只是试探」?这样说来,唐周也注意到柳维扬消失后又出现的事了,那就说明,这一切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假如现在的柳维扬是神霄宫主假扮的话,也就说明他暂时都不会向他们动手。她那时还曾猜想过柳维扬的身份,现在看来,倒不是高估了柳维扬,而是太低估神霄宫主了。

因为开始耽搁太久,等到太阳落山之际,一行人还在山中间。

那两个当地人手段利落,砍了树枝回来,用打火石划擦几下,点起一堆火来。又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只小砂锅,接了山泉放在火上煮。采药人伍顺立刻从背篓里挑出黄精,放进锅中一起煮。

几个人分了一包馒头,用火烤到馒头上出现几个蜂窝一样的口子,慢慢呈现出焦色,而那一锅黄精也煮沸了,方才慢慢填饱肚子。

颜淡知道唐周是百毒不侵,她也不怕凡间的毒物,便心安理得地吃起来。柳维扬还是和往常一般沉默,对著火堆默默无言,像是有无尽心事。

一行人说过干粮,便说到守夜。那两个高个子的当地人守前半夜,而另外一人和采药人伍顺守后半夜。颜淡见他们这样安排了,也顾自挨著火堆边闭目睡去了,她一向来都睡得不深,稍许动静都会惊醒,也不怕他们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阵,惊醒时已是月上中天,雨歇后的山涧苍穹清澈如碧,繁星点点,格外明朗。她看了看周围,只见柳维扬和唐周依然熟睡,而守夜的那三个人却没了踪影。她轻轻站起身,步履极轻地往前面山林中走去。走了十几丈外,只见斜方山坡上火光点点。她慢慢走近了,只见伍顺腰间系著麻绳,正小心翼翼地沿著山道往上攀爬。麻绳的另一头则抓在那个高个子的当地人手中,他满脸不耐烦,粗声道:「你这小子,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

伍顺唯唯诺诺,爬三步又摔回一步,手脚发软,动作难看。颜淡瞧著直叹气,可这一口气还没叹完,耳边突然炸起一声极凄厉的惨叫。伍顺扑腾一阵,像是陷进什么里面去似的,只剩下半边身子还在山道上边。

颜淡悄悄挪动身子,想在走近些看,只见那个高个子的当地人突然一斧头砍断麻绳,伍顺的人影顿时消失不见。

颜淡摸摸下巴,心道这西南地底溶洞极多,看似平整结实的地面,实际却是中空的,那采药人大概就是摔进溶洞里去了。只是那两个当地人若想将他拉上来,应该不算难事,这样一斧子把麻绳斩断,实在太狠毒了。

只听那个矮个子的当地人说:「为什么不把伍顺拉上来?好歹也是一个村子里的。」

「我看这小子根本就不安好心,还不只是想一杯羹。他现在掉下去就干脆由著他去,少一个麻烦。」高个子的当地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等下他们要是问起来,就说伍顺家里还有急事,提前走了。他这样摔下去,正好喂了山神爷,对我们也好。」

颜淡听得胡涂起来,但见他们往回转,只得飞快地往火堆溜去。还差著十几步的时候,只见唐周正从斜方的山道上下来,脸色不算太好。颜淡道:「我刚才去跟著那三个当地人了,他们……」唐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淡淡说:「你看见的那些,我适才也全部都瞧见了,这条山路和那边是相连的,而我是在你离开后,跟在柳兄身后去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又继续赶路。

颜淡看看周围,突然问了句:「咦,昨天叫伍顺的采药人呢?怎么一早就不见了他?」

那矮个子的当地人干笑两声:「昨、昨晚的时候,这小子想起家里还有事,不等天亮就回村子去了。他走的时候你们还没醒,也就没、没招呼一声。」

颜淡鄙夷地看著他:连假话都不会说,磕磕巴巴的,一听就知道不是真的。「原来他一早就回去了……奇怪,现在还没入夏吧,你怎么说了一句话就直冒汗?」她微微笑道。那个矮个子的当地人只得又干笑几声,闭上嘴不说话。

唐周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颜淡!」

颜淡叹了口气:「就算你把我的名字叫得千回百转,我还是不会明白你想说什么,对不对?」柿子都是挑软的拿捏,如果现在的柳维扬真是神霄宫主假扮的话,她还是去欺负唐周比较好。

唐周反倒没生气,在她的手心慢慢写下一个「柳」字。颜淡觉得有趣,也拉著他的手写下一个「霄」字。唐周摇摇头又点点头。颜淡立刻明白,他想说的大致就是,眼下的柳维扬很可能不是原来那一个,至于是不是神霄宫主扮的,也难说。

他们这样你写一个字我写一个字,很快就落在最后面。那高个子的当地人回头笑著说:「我看你们倒像是从家里私奔出来的一对儿,一刻都不停地粘在一块儿。」

颜淡僵硬地看著唐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唐周很是无所谓:「我们确是从家里跑出来玩的,光明正大,也不算是私奔。」

颜淡呆住了,柳维扬也明显地愣了一下,唐周又笑著问了一句:「是不是,颜淡?」

颜淡很郁结,恨不得仰天长啸:「不是——」她话音刚落,脚下山道松动,咕咚一声翻了下去。唐周连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她下坠的巨大冲力带得身子一晃,脚下地层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卡啦」。

两个人同时摔了下去。

颜淡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随手抓了一个像是石笋一样的事物,只听咔嚓一声,细长的石笋居然也断了。她脑中顿时只留下一个想法,难道是她最近过得□□逸,变肥了很多?突然手腕一紧,她的身子还没来得及止住下落的势头,另一只手腕也被抓住。只是那两个力道来自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颜淡痛得差点昏过去。

她宁可直接摔倒地上摔个嘴啃泥,也不要悬在半空被人从中间撕成两半。

只听唐周的声音从头顶上慢慢传来:「颜淡,你真沉。」

颜淡气哼哼的:「胡说,哪里沉了,沈家那胡嫂还说我轻得像没骨头一样!」

「你和胡嫂比,当然是轻得和没骨头一样。」

「你闭嘴,快闭嘴!」颜淡气得咬牙,一抬头正瞧见柳维扬低头看著她,眼中幽深,而她的右手正握在他手中,冷汗立刻就下来了,「柳公子,我太沉了,你放我下去吧?」

柳维扬缓若轻风地一笑:「没关系。」他笑的一剎那,当真是暖风和煦,蝶舞莺飞,繁花洗尽纤尘。

颜淡立刻奉承道:「柳公子,你笑起来真是好看。不过你还是快点松手吧,我们总不能在这里一直吊下去是吧?」

柳维扬微微敛住笑:「我松手以后,你这样下去没有关系罢?」

颜淡乖巧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松手吧。」

柳维扬立刻松开手。

颜淡只觉得身子向下一沉,左手腕关节出发出咔的一声,连忙大声道:「唐周,你还不快放手?我的手要断了!」

唐周哦了一声,也松了手。颜淡只觉身子轻轻向前一荡,直接朝对面的石壁撞去。所幸柳维扬轻飘飘地落了地,好心地将她往后一拉。

颜淡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奇怪。明明是柳维扬的脸,她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忽然头顶上的光线一暗,不断有泥土从他们摔下来的石洞中掉落下来。

唐周晃亮了火折子,只见顶上的洞口已经被一块花岗岩堵死,而面前的溶洞九拐八弯,不知通往哪里。

西南一带雨水丰沛,地层根基不稳,地底多溶洞。而那些溶洞多半是相通,走进去就如同走进迷宫一般,越走越胡涂。那两个当地人果真是心怀不轨,把他们往溶洞多的地方引,等他们摔下去就封死顶上的洞口。

他们这样做的图谋多半是要谋财害命吧?只是……他突然想起昨夜那高个子的当地人曾说到伍顺去喂了山神,难道是……他转过头去,只见颜淡居然欢快地扑向柳维扬,喜气洋洋地搂著他的颈道:「主公!」

但见柳维扬身上涌起一阵淡淡的青芒,他的模样竟然渐渐变了,如墨发丝陡然间长了不少,眉目俊雅,嘴角还噙著一丝笑意,生动而清俊。

颜淡揉揉他的脸颊,语声温软:「主公,你瘦了也黑了……皮肤也不够水滑……」

「莲卿的气色倒不错,身子都重了整整五斤六钱……」余墨将她抱起来,笑著说,「连腰也粗了半寸……」

唐周重重地咳嗽一声:「柳兄呢?」

余墨淡淡道:「在进山的时候我就把他拦了下来,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颜淡不由道:「可是这一路他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余墨伸手轻轻一捏她的鼻尖:「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他半夜起来吹笛子的事?你以为他只是在吹笛而已么?你们进了山中,被困在伏羲八卦阵中,就是有人事先布下的。」

颜淡立刻了然:「所以你半路把人给换了,又破了这阵法?」

余墨笑著点点头:「不过你倒是没有一开始就认出我来,还怕得要命,嗯?」颜淡微微嘟起嘴:「你不知道那神霄宫主有多可怕,简直是扮什么像什么……可是这样说来,柳维扬到底是什么人,也是神霄宫主的手下?」

「我也不清楚。」余墨转头看著唐周,缓缓道,「西南朱翠山,离镜湖水月也不远了,你要找上古神器,也不必去彝族找。因为这神器,早就落到神霄宫主手中。」

唐周看著他:「你知道镜湖水月在哪里,也知道上古神器不在彝族而是在神霄宫主手中,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可你是如何得知的?」

余墨坦然道:「我曾去过镜湖水月,也见过神霄宫主两回。」

颜淡看了看余墨,又看了看唐周,只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好比绷得紧紧的弓弦。

「那么,现下又怎样才能到镜湖水月?」

余墨轻轻一笑:「我不知道。」

颜淡忍不住小声道:「余墨……」他之前说去过镜湖水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简直堪称最蹩脚的假话。

余墨低下头看她,一派风轻云淡:「怎么,你也不信?」

颜淡想了想:「虽然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可能,但我还是信。」

唐周抱著臂,淡淡道:「除非给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这种话只怕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颜淡顿时觉得寒毛直立,余墨和唐周第一次见时就斗得你死我活,加上之前的积怨,这一路恐怕都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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