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 章 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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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说话真逗趣……我对您喜恶平平,非要找出一样来,那绝对是敬畏!」她打著哈哈垂死挣扎,他显然对她的话不甚满意,她折腾半天都是无用功,最后只能放弃。靠著就靠著吧,黑灯瞎火的时候干什么都合时宜,两眼一抹黑,朦胧里看见也只作看不见。横竖他是个太监,慢慢习惯起来,就倒扣下来问闫荪琅,「姜守治的根底查得怎么样了?」

闫荪琅道:「撒出去的人回了话,姓姜的不是书香门第出身,他祖上是富户,家里田地房产数不胜数,在闽浙一代很有些名气。为富则不仁,这上头有把子力气可使。就算是个菩萨一样的大善人,咱们用点小手段,坐实几样罪名全然不在话下。」

他瞇眼唔了声,「如此甚好,一个朝廷官员,家中田产数额惊人,谁能说得清这些产业的出处?越有钱,越是善财不舍。去查查他每年的收租,是三七还是二八,姓姜的说的不算,佃户说了算。上年闽浙又旱又涝,朝廷免了半年赋税,到底这项仁政摊到人头上没有?」他阴恻恻一笑,「我料著是没有,你找几个官员据本参奏,到了干清宫,这桩案子还得落到东厂手上,到时候是揉圆还是搓扁,就看我的意思了。」

大邺从神宗皇帝起就痛恨贪官污吏,凡有为官舞弊者,皆以剥皮揎草处置。闫荪琅想起去年仲夏的一件事儿,几个小吏在自己家院子里露天喝酒,酒过三巡脑子管不住舌头,夹枪带棍把这位督主一通数落。其他三个吓得一身冷汗叫别说了,另一个正在兴头上,自以为家里的私话不会叫人听见,唾沫横飞表示自己不怕,「他还能剥了我的皮不成?」结果呢,门外涌进来一帮番役把人捆走了,下了东厂大狱,督主亲自监刑,让人把皮完整剥下来,放在石灰里渍干,填进稻草后缝合,给他家人送了回去。如今姜守治是要往贪赃上靠,一旦证据圆乎了,少不得是个灌人皮口袋的命。

东厂历代的提督太监都不是善茬,但凡有半点怜悯的心,也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别看督主面上温文尔雅,背后有个诨名叫「屠夫」,要不是厉害到极致,也镇不住那十二档头和上万番子。

闫荪琅呵腰道是,「一切听督主示下。督主上回向万岁请命下苏杭,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他把伏虎砚的盖儿盖上,起身到盆架子上盥手,嘴里曼声应著:「有你打点,我也没有后顾之忧。还有些琐碎事儿,安排妥当了就走。」底下人送巾栉上来,他接过去细细地擦手,一面问,「荣安皇后和那些太妃们都消停么?」

闫荪琅向上看了眼,「大行皇帝后宫的妃嫔,除了殉葬和守陵的,余下有三十七位。如今新帝登基,位分高的留在宫里颐养天年,那些排不上名号的都送到别苑去了。荣安皇后近来凤体违和,前儿打发人传话要见督主,叫我给挡回去了。眼下督主瞧得不得闲儿,是不是过宫里探望一回?」

话是说到了,理不理会是他的自由。依照以往的惯例,那些过了气的主儿没有再搭理的必要,说不见也就是了。他天性这样,应付是没办法,对谁都没有十分的真情,说他凉薄,也不算冤枉了他。

原以为他撂句话叫太医过去瞧瞧就仁至义尽了,没想到他略顿了下,「要见我?说什么事儿了么?」

闫荪琅道没有,「单只请督主移驾一叙。」

「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他仰脖儿长出一口气,也没说旁的,背著手缓步踱出了东缉事厂大门。

荣安皇后移宫奉养,早就已经不在坤宁宫了。他兜兜转转过御花园,进了喈凤宫,过琉璃影壁就看见她在大荷叶鱼缸前站著喂鱼。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再没有赫赫扬扬的富贵装扮了,狄髻上戴素银首饰,脸上薄薄扑层粉,一眼看去人淡如菊。

她大约没想到他今天会来,表情怔了怔,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隔著天棚传他进来,自己转身进了殿门里。

跟前的人照旧都回避,荣安皇后在地屏宝座上端坐著。窗口半开,早晨的阳光穿过缝隙,斜斜打在青砖上。他的粉底靴踩过那道光线,停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一样的俊秀面貌,一样的风神朗朗,然而表情漠然,再不是一见她就眉眼含笑的模样了。

短短一个月而已,物是人非。赵皇后目光颤了颤,指著底下杌子请他坐。

他仍然站著,打拱作了一揖,「这阵子事忙,没得空来见娘娘,还请娘娘恕臣不周之罪。」

她有些悲苦地笑了笑,自己现在什么身份,哪里还能计较那些!从荣王暴毙那天到现在,她没有再见过他一回,也许是他刻意回避吧!她忽然觉得羞耻,那么多回的身体碰触没有让他产生一丝感情,她作为女人究竟有多失败!他今天愿意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她还能多说什么?

她吸了口气,低头看膝澜上的朵云麒麟纹,「臣近来好么?金銮殿上换了人,臣仕途想必一帆风顺吧!」

她是在嘲讽他被收了批红的权么?肖铎哂笑道:「有得也有失,拉了个平手罢了。娘娘差人来传臣,就是为了和臣叙旧?」

他这个脾气,永远和人亲近不起来,似乎懒得同她周旋,大概只差一句「有事请讲」了。荣安皇后心头荒寒,稍顿了顿才道:「叙旧只是一宗儿,还有桩事想托臣帮忙。」

他扯了下嘴角道:「娘娘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臣如今手上实权有限,不知能不能帮上娘娘的忙。或者娘娘说来听听,若是臣能斡旋的,一定尽力而为。」

荣安皇后道:「也不是多难的事……我目下这样子,大势已去了,也不稀图什么,求只求娘家有个好依仗,将来我的日子不至于太过艰难。」她看了他一眼,「臣知道的,都察院右都御史赵尚是我叔父,他府上有位小公子今年刚弱冠,在承宣布政使司任参议。我是想,自己这头算完了,能不能叫族亲那一头和慕容氏结个姻亲?合德长公主的年纪也到了,倘或我赵家能有一人尚主,再没落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这一手牌打得倒不错,合德帝姬是两任皇帝的胞妹,谁能尚她,日后必定平步青云。只是那个赵还止是什么样的人?他以前接触过,门面长得不错,可惜骨子里那份卑微,简直比太监还不如。他掖手笑道:「姻缘倒是一桩好姻缘,可公主下嫁谁,不是臣能决定的。娘娘把这事交给臣,臣人微言轻,恐怕难担重任。」

她牵唇一笑,「谁不知道帝姬最听你的话!你要是没法子,那世上就没有能办事的人了。找个时机叫他们碰面,倘或生米能煮成熟饭,还愁不成就么?」她下了宝座朝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哀声道,「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瞧著咱们往日的情分,好歹要帮衬我。」复探手去牵他袖子,「无论如何,这深宫之中我能托赖的人只有你了,你忍心瞧著赵家家业凋零么?」

凋不凋零与他又有何干呢?不过借由这事更看清她的险恶而已。他不动声色撤回了手,「虽说合德帝姬与臣相熟,可主是主,奴是奴,做奴才的怎么去干涉主子的婚事呢!」他略带苦涩地蹙起眉,「娘娘这是给臣出难题了。」

荣安皇后见他迟疑,早就没了念想,咬牙转身到天鹅绒帐幔后,取了个大匣子搁在他面前,打开锁头推过去道:「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体己,少作少,几万两还是值的。臣若是不嫌弃就拿去使,我托你的事,千万周全。」

肖铎往那匣子里看了眼,各色头面首饰数不胜数,单是鸽子蛋大的南珠就有十来颗。只是他虽爱财,该得的不手软,不该得的却分文不会取。

「娘娘既然谈起情分,那么拿钱说事就见外了。」他随手把盒盖儿盖了起来,「这些东西娘娘自己收著,臣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办到的,必定尽我所能。不过成功与否不在臣,得看赵氏的福气。」

她知道他的习惯,但凡他应准的,绝不会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语气。荣安皇后看著他扬长而去,气愤之余用力捶打了下匣子,把里头珠翠捶得匡当乱响。别当她锁在深宫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他如今有了新想头,府里留著那个神神叨叨的小才人,不就是打算学三国里的王允么!当时她就觉得死而复生的事蹊跷,果然里头有猫腻。

也罢,他肖铎以往铜墙铁壁水火不进,如今白落个短处在她眼里,逼急了人,就别怪她拿捏他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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