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魔之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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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冷雨不止,清波台上,湖边仙莲大如斗,碧叶在雨中轻颤,姿态极美。雨珠滚落水面,溅起水花朵朵。

风雨不沾身,柳梢沿著湖岸,踩著雨水慢慢地朝前走。

灵器炼化的进程属于机密,不过看样子已经进入最后时刻了,商镜等一心早日凈化魔婴,不顾疲乏,掌门仙尊们除了在房间打坐休息回复真气,几乎都没有空闲时间。商玉容每日四处巡一遍山,然后就照洛歌的意思,亲自到鉴真岩看守魔婴。

过清波台,前方是一整片倾斜的石壁,壁面光滑,可照人影。石壁中间有道巨大的裂缝,彷佛是被谁用巨剑劈开了,一条宽约七尺的石级沿著裂缝直通往石壁深处,清亮的雨水顺著石级不断地往下流淌。

柳梢沿石级上行约有千步,便看见前方有一巨大的洞门,上书「鉴真岩」三个大字,商玉容与几个大弟子守在洞门处。

这片石壁乃是天然的界石,能隔绝灵气,阻一切遁术,魔婴在此处是最安全不过。

商玉容早已发现她,笑著招手:「小柳梢儿,带什么好东西来看商哥哥了?」

柳梢立即道:「我才不是来看你!」

旁边几个大弟子都笑起来,其中一人道:「幸亏我们少宫主的面子早就掉光了,不然又要丢一层。」

商玉容顺手拿团扇拍他一脸,又收回来摇了摇:「找我有什么事呢,快说。」

将他调离此地,会有怎样的后果?

柳梢咬唇又咬唇。

商玉容察觉她神色不对,忙走近几步:「怎么了小柳师妹?出了什么事?」

语气虽是玩笑,眼底却依稀透著关切,真正的关切。

会让谁失望呢?柳梢只觉得那目光彷佛有千钧重,压得她低了头,编好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袖中双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

柳梢终于抬头道:「没呀。」

在商玉容疑惑的目光里,她匆匆地走下了鉴真岩。

天色更暗,清波台风狂雨骤,莲叶层层翻涌如碧潮,忽然传来「噗」的一声轻响,却是不远处莲叶无端被风吹折了一支。

洛歌另眼相待,商玉容关切照顾,可是除了陆离,不会有人在她不见的时候找她,甚至她死了都不会有人在意吧。

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吗?

柳梢茫然四顾,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呆立许久,她还是遁回了迎雁峰。

陆离披著黑斗篷站在院内,斗篷帽被掀了下去,高束的黑发连同那串小银环一起披垂下来,银色的颈链在昏暗的雨天里闪著冷冷的光泽。

装束并不新鲜,唇边笑意依旧,他整个人却显得与往日有些不同,闪闪紫眸如带著魔力一般。

「柳梢儿。」他朝她伸手。

柳梢没像往常那样过去,只是低头,站在院门口不动。

身后有脚步声,白凤匆匆走来。

「瞧你这副……」白凤原想刺她两句,看到陆离便立即住了口,半晌才道,「我听到杜明冲与谢师兄说了些什么,大约是与陆离你有关,你当心了。」

陆离点头:「嗯,多谢你。」

眼见白凤还关切他,柳梢也破天荒地没有吵闹。

忽然,一道奇异尖锐的鸣声横空而来,穿破雨幕,响彻整个青华宫。

三人都一惊,不约而同抬头观望。

几只青色海鸟冒雨自上空盘旋而过,一声接一声,越来越紧迫,正是久已不用的告急信号!

与此同时,青华宫上下弟子们各自停住手里正在进行的事,惊疑地望著天空确认。

告急信号出来,青华宫肯定有大事发生!白凤倒没多想,她只是习惯性地觉得可以趁机立功,忙道:「陆离,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陆离收回视线,摇头:「不了。」

白凤看看柳梢,化阵遁走。

院中又只剩下两人,头顶鸟鸣不绝,身旁雨声不止,气氛却莫名地显得沉寂。

陆离走到她面前:「柳梢儿?」

手扶著院门微微地发抖,柳梢小心翼翼地抬脸,望著他:「陆离,我没引开商师兄和卓师姐。」

陆离叹息,语气倒听不出失望或愤怒:「我要离开了。」

柳梢「哦」了声,喃喃地道:「那我呢?」

「是啊,你舍得走吗?」

他没有生气?柳梢双眼亮起来,大声道:「你要带上我呀?」

陆离含笑道:「我怎么会丢下你?」

是了,他不会丢下她。

「走哇!」柳梢拉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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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所有人都赶往出事地点,出宫门反而容易,守门的大弟子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都有焦急之色,见两人出来便照例询问。

陆离不慌不忙地要开口,突然小胖子云生也匆匆御剑而来,嘴里大叫:「快快!你们知道商师兄去了哪里?」

商玉容?柳梢惊讶,他不是在守鉴真岩吗?

「卓师姐走了,他才追出去。」一名大弟子答。

云生忙问:「他往那边走了?」

「往北吧,」那弟子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有人闯鉴真岩,魔婴不见了!」云生急道,「长老让我找商师兄回来呢!」

众弟子震惊。

这个设计的确很妙,商玉容的精明不输洛歌多少,用其他理由很难瞒过,甚至惹他怀疑,而卓秋弦是很容易上当的,骗她出去不难。如洛歌所言,商玉容修为不凡,青华宫后辈弟子里,卓秋弦号称第一高手,他知道她好胜,所以拖延著不肯在她之前晋升,甚至宁可在魔婴之战中故意受伤,也不肯在她面前露出破绽,只有她能让他紧张得忘记了判断。

人的一生中,能被这样纵容过,何其幸运。

柳梢不由得拉紧了陆离的手,偷偷地瞟他。

她很清楚,这一切自己并未参与,到底是谁在设计执行?

「我先去啦。」云生御剑往北去了。

青华宫原本有传递消息的信香,可随时召唤附近的弟子相助,但魔婴被盗之事目前不宜公开,惊动巡海弟子反而会造成防守空虚,让外人有机可乘,所以万无仙尊才会派云生悄悄去找商玉容,青华宫应该马上就要戒严了。

「走吧,找回商少宫主要紧。」陆离淡淡地说完,拉著柳梢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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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拍打著海面,迭起层层白浪,几只海鸟惊慌地冲撞,翅膀尖拍打著浪尖。

守门众弟子听到消息后紧张无比,丝毫没有怀疑。两人离开青华宫,踏著海浪奔出数里,陆离就放弃了轻身术,带著柳梢升上半空,隐入黑压压的云层里。

不是武道遁术,也不是仙门驾云术,足底看似空无一物,却有著强劲的托升之力,那是流动的风。

对于这些异常表现,柳梢居然什么都没问,只是紧紧地挨著身旁人。

他低头问:「怕吗,柳梢儿?」

柳梢摇头,大声道:「你去哪里,都要记得带上我呀!」

他笑著摸摸她的头。

两人利用寻找商玉容当借口,一路上都畅通无阻,直到天黑,两人御风出了东海,降落在一片山林之内。

不知不觉已离开青华宫数百里,这地方没有下雨,抬头透过树叶的缝隙,可见到清冷的月亮。

火光温暖,草丛里偶尔传来低低的虫声。

柳梢缩在熟悉的怀抱里,不安地唤道:「陆离。」

「嗯?」

「今天……是你们的人在动手?」

「不是。」

柳梢松了口气,又担忧:「你的事没做成,怎么办啊?」

树枝燃烧,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陆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柔声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我们要去的地方远吗?」

「不远。」

「偷走魔婴的也许是食心魔,他还藏在仙门。」

「没错。」

……

林中话语声渐低,最终归于沉寂。

山林上空,颀长人影静立,苍白的手托起一掌月光。

「人类的感情啊……」叹息。

……

半夜,露意更重,淡淡的月光从枝叶间漏下,留下一点点冷沁的白,旁边火光都因此显得暗淡了许多。头顶几只大鸟无端地被惊飞,留下几声怪叫。

骤然,柳梢睁眼从地上坐起:「月!」

没有回应。

方才明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真的来过?还是在做梦?

柳梢擦擦眼睛,转脸张望。

火堆依旧静静地燃烧著,四周却空无人影,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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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中,黑斗篷无声地在树干间穿行,宛如幽灵。前方断崖边的老松下早已等著两个人,一高一矮。

「你们来了。」他停住。

「如何?」高的那人走出松枝阴影,宽大的衣裳随步伐晃荡不止,赫然是卢笙。

「失败了,有人先一步下手。」

「嗯?」另一个少年公子也走出来,眼角那颗痣在月下格外清晰,竟是魔宫地护法未旭,「可惜!得到魔婴就能修补你的伤,让你回归魔体。」

卢笙问:「得手的是谁?」

「应该是仙门中人,」他摇头,「魔婴丢失,洛歌回来必会彻查,他本就怀疑我,一旦说服商镜用六界碑灵气试探,我的身份就瞒不过了,所以必须离开。」

卢笙断然道:「罢了,有那丫头在,也不算全无收获。」

他沉吟:「我接近她多年,仍未弄清她身上的秘密。」

「能让食心魔觊觎,证实了我们猜想的没错,」卢笙道,「炼她为药,或许对你大有帮助,甚至得以突破。」

「嗯……」斗篷下摆的银丝纹随步伐晃动、闪烁,他缓缓踱了两步,转过身来。

凉薄的月光洒在断崖上,映著那弯弯的薄唇和冷魅的紫眸,也映著矮木丛后少女煞白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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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有什么东西炸裂了,碎片刺破五脏六腑,带来尖锐的痛。

「留意你身边的人。」

早就已经怀疑了。诃那的提醒,月的告诫,以及魔婴之战中他使出的那一个并不属于武道的招式——她的武招学得不好,可那招「邪人之芒」她还是能分辨的。

只是,她固执地选择了相信。

「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最美的承诺之下,隐藏著最丑陋的真相。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曾有人用三天换她的命运,如今他也妄想用六年的宠爱,换走她的性命。

不,命运她不会给,性命她也绝不会给!

柳梢死命控制著气息,在海上狂奔,那是回青华宫的方向。

「柳梢儿。」背后传来呼唤声,如此温柔。

柳梢不敢回头,更不敢哭,她连跑带遁,始终不能摆脱那强大的御风术追赶,听著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立即滚进了一排浪花里。

最擅长的潜息术发挥作用,他果然没有察觉,直接过去了。

浪花沉下,柳梢坐在海面上喘息。

黑沉沉的海面过分广阔,看不到亮光,离天明还早。至少要再走一个时辰,她才有可能遇到青华宫的巡海弟子。

信符,商玉容的信符!

柳梢终于想起来,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哆嗦著从腰间摸出那枚信符,正要注入灵力——

有人在身后轻叹。

柳梢惊恐地翻身爬了几步,想要远离,却不敢过于明显。

面对她的反应,他只是略略倾身,朝她伸出手:「起来吧。」

紫眸幽深,看不清深处隐藏的情绪。

他没发现吗?柳梢死死地攥紧信符,压抑住恐惧,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我的双色贝掉在海里了。」

陆离「嗯」了声:「找到了吗?」

柳梢立即摇头:「没有啦!」

「不用找了,我会采到更好的。」

「才不,我就要那个!」

「那好吧。」他当真拉著她往回走,似乎并没察觉她的手在发抖,也没发现她手中的东西。

任性的少女为了活命,表演了最后的任性。

利用她的人,也做出了最后一次迁就。

厚厚的云层早已挡住了月光,头顶又飞下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两人都没有用结界,如同漫步似的,冒雨而行。

成功的欺骗没有带来丝毫喜悦,柳梢只觉得眼睛酸痛无比,泪水混著海水和雨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她害怕被发现,偷偷用手抹了好几次,却总也抹不尽。

「抱歉了,柳梢儿。」冰凉的手指伸来,为她擦眼泪。

他发现了!柳梢吓得分辩:「是海水呀!不信你尝,是咸的!」

「我不能陪你回去。」他叹息。

柳梢忙道:「我去找,你在这里等我就好啦!」

「你的双色贝并没有丢啊,柳梢儿。」他微笑著,伸手拉开她的衣襟,露出一枚光洁漂亮的小贝壳。

他知道!柳梢惊恐地后退。

他并没有如预料那般动手拿她,依旧站在那里。

在沉寂中对峙了片刻,柳梢转身就跑。

「怕吗?」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鬼使神差般的,柳梢停住,回头。

风雨中,海浪高高地涌起,隔著一层又一层层起伏的浪墙,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柳梢突然大声叫:「你要害我!」

「有人告诉我,你是魔宫的希望,要我保护你,」他慢步走来,穿过风浪,「而我接近你,是想查探你身上的秘密,更想利用魔婴修补我的魔体。」

柳梢似哭似笑:「没有魔婴,你就要拿我炼药!」

「或许吧,」他停在她面前,「难过吗,柳梢儿?」

「才不!」眼泪又流下来了,柳梢狠狠地抬手拭去,「我不难过!我才不怕!」

他笑了,像往常那样摸摸她的脑袋:「真是个小孩啊。」

这一瞬间,柳梢竟然真的不那么害怕了,她仰脸望著他的脸,却不知道脸上那些温柔是真是假。

「好了,走吧。」他收回手。

走?她有点怔:「你会放我走吗?」

没等他回答,仙气浩荡而至,剑阵伴随著喝声当头盖下!

「往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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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狂雨骤,暗沉的海面亮起无数金色白色紫色的仙光,剑阵自生结界,将二人困在中央!阵中杀气凝结为七柄巨剑,锐气逼人,看似游走缓慢,却没留下丝毫躲避的空隙。

「陆离!」柳梢下意识地往他身旁缩。

陆离抬起左手,掌中亮起蓝色魔光,魔气聚成带有无数旋涡的气浪,顷刻间,气浪爆发,惊天动地,三柄巨剑当场粉碎!

无数身影自仙光中现身,当先是原西城等十几位有名的掌教仙尊,中间那人手执墨如意,正是当今仙盟首座、青华宫宫主商镜。

「夺了魔婴就想走,陆修者?」商镜一扫平日温和态度,目光如炬,「还是应该称呼尊驾为……魔尊征月!」

魔尊征月?柳梢情不自禁地放开身旁人的衣袖,移开两步。

陆离倒是不惊不惧:「商宫主。」

商镜道:「这等修为,除了魔尊征月,魔族还能有几人?」

陆离道:「魔宫已有征月。」

「洛歌早已怀疑征月有假了,那其实是天护法劫行,」商镜道,「魔族修行快,晋升的天劫却极重,据我推断,你动用大半力量支撑魔宫,导致晋升失败,魔体受损,不得已才让天护法劫行冒征月之名坐镇魔宫,自己则寄魂于凡人身躯混迹六界,寻找恢复之法,魔婴便是契机,是以你才会冒险,之前我们曾怀疑有奸细,只是未察觉魔气,没想到是你封印了自己,一时疏忽竟让你盗走魔婴。」

「何必跟他废话!」说话的是个面容威武、身材魁梧的老者,正是扶生派掌门祝冲,他性子暴躁,当下喝道,「征月,你已无路可逃,快快说出魔婴下落!」

陆离不答。

「魔婴不在他这里!」柳梢一个激灵,忍不住叫道。

「你这女娃与魔头为伍,为虎作伥!」祝冲斥道,「看在你年少胡涂,速速回头,便饶了你。」

为什么分辩呢?他还想拿她炼药的。柳梢咬了咬唇,依然道:「他没有偷魔婴,不信问白凤,当时我们还在院子里说话,是食心魔下的手!食心魔藏在仙门!」

「不错,食心魔藏在仙门。」一个人走出来,「真正的陆离其实早已夭折,征月一直寄魂于凡人肉身,为了维持生气,他竟不惜取人心养护!」

柳梢看清那人,气得叫:「你胡说!」

「肉身已死,若非有人心血气供养,焉能保其生机?」谢令齐转向商镜,「陆修者时常隐匿气息,初时我以为是武道潜息术,直到一次偶然进入他的房间,发现他竟能魂魄完全离体,肉身乃是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那时我便怀疑是魔宫寄魂术,之后我问过杜师弟,令他暗中观察,证实果然如此。」

「是,」杜明冲立即站出来,颇为得意,「那绝对不是武道术法!」

万无仙尊怀疑:「听说食心魔乃天地弃魔……」

「传言而已,真正见过食心魔的有几人?」谢令齐道,「我查过,青华大典那日晚宴他来得迟,沿海渔村正好有人遇害;后来魔婴之战,洛师弟亲自设计重创食心魔,而陆修者恰好中途消失过一段时间,只是很少有人注意。」

「可惜被我看到了。」杜明冲道。

「你血口喷人!」柳梢大怒,「你就是嫉妒陆离,想报复!」

杜明冲哼了声,还想再说什么,冷不防对上陆离的视线,想到对方是魔尊征月,他登时也有些畏惧,马上退回去了。

陆离是不是食心魔,柳梢清楚得很,眼看情势不利,她急中生智:「有人利用卓师姐引商少宫主离开,只要找出他,就知道谁是主谋了!」

她说的没错,谁知众人听了仍无反应。

「之前征月身受重伤,又有洛师弟在,他也不敢动手,如今洛师弟离开,给了他可乘之机,」谢令齐说到这里,语气转为悲愤,「他利用李师弟报信,引出卓师妹,再藉此引走商师弟,事后又杀李师弟灭口,连同看守魔婴的几位师兄弟都……好凶残的手段!」

众掌门仙尊神色凝重。

洛歌说食心魔身带清气,不止仙门,武道修行亦会摄取清气。征月关系到魔宫存亡,原想将他囚于仙界,用来制约魔宫,但他若真是作恶多端的食心魔,那便留不得!

得知那个「李师弟」被灭口,柳梢面如土色,冷汗直流:「不是这样!」

谢令齐摇头:「柳师妹,你被他骗了。」

「啊呸!」柳梢见他道貌岸然,骂道,「你妒忌洛歌,故意教杜明冲仙术,差点害了苏信,现在你又想陷害陆离立功!卑鄙!」

谢令齐叹了口气,退至旁边不说话。

祝冲身为扶生派掌门,生性嫉恶如仇,加上亲眼看到那几名被害弟子的惨状,不由厉声斥道:「此女执迷不悟,还要诬陷仙门弟子,颠倒黑白,简直无可救药!既然她与征月同行,必定也知道魔婴去向,一并拿下!」

说完,他便率先出手。仙门分为剑仙派与咒仙派,扶生派却是罕见的剑咒同修,算得上异类,但见他左手划咒符,右手捏剑诀,符咒成形之际,剑气亦冲霄而上,再次开启剑阵一角。原西城见状立即配合发动剑阵,其余掌门仙尊也各自回归阵眼。魔族修行速度远胜仙门,纵然征月并未修成天魔,众人仍不敢掉以轻心。

疾雨不止,风浪更高,剑光在浪头间穿梭,交织成致命的大网,咒气盘旋缠身而来,凶险万分。

柳梢犹自大叫:「他不是食心魔!」

「她确实不知道魔婴去向。」陆离叹了口气,突然伸手在她背后一拍,柔和的力量将她送出了剑阵。

「柳梢儿,快过来!」苏信大喜,连忙跑过去拉她。

突然,柳梢翻身爬起来,重新冲进了剑阵!

阵内原本杀机四伏,有人闯阵,杀气立刻被激发,旋转的巨剑迎面冲过来,要将她绞碎!

众人大惊失色,毕竟不愿伤及无辜,纷纷收手,好在有一道赤光及时窜入阵中,击碎巨剑。

商玉容收回赤霄剑,快步走出来:「此事尚有疑点,若他二人肯束手就擒,何不暂且按下,等洛师兄回来再说。」

卓秋弦忽然开口:「等洛歌回来也好。」

商镜与万无仙尊对视一眼,迟疑。

祝冲喝道:「胡涂!他冒食心魔之名作恶多年,岂能饶了!」

谢令齐提醒:「只怕征月已经吸纳了魔婴之气。」

众人闻言皆点头。若征月是食心魔,又吸纳了魔婴之气,那就必须趁他未能炼化之前除去,否则后患无穷。

原西城也罕见地开口:「不能拖延。」

商镜道:「玉容,你退下。」

「商玉容!」柳梢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丢掉手中信符,「这信符是用来追踪的,你利用我!」

「抱歉了,小柳师妹,」商玉容沉声道,「魔婴不能落入征月手里,我必须追回。」

柳梢红著眼睛破口大骂:「可恶!亏我当你好心,你敢利用我害陆离!」

「这女娃被征月蒙蔽了!」祝冲气怒,「她执意与魔为伍,不知悔改,将来必定为祸六界,一并除去罢!」

商镜却知道内情,怜她资质好,有心引她回头:「纵无魔婴之事,征月害人无数,也是罪有应得,你今日伤心,可曾想过被他所害的那些人,他们的父母妻子就不伤心?洛歌已经取浣灵草去了,你且过来。」

苏信也道:「他是食心魔,仙门这是为世间除害啊!」

柳梢呆了呆,仍是连连摇头。

世界太大,他们的事情太复杂,她只是个坏脾气的武修女,分不清什么正与邪,她不想再失去。

陆离忽然低声道:「听著,柳梢儿,仙门不安全。」

柳梢扫视众人,打了个寒战。

食心魔究竟是谁?青华宫弟子那么多,出事时部分掌门仙尊们也在休息,他们都有嫌疑!现在只有她相信陆离不是食心魔,食心魔不可能放过她,何况洛歌不在!

「若是没人再保护你,记住,一定不能说出你身上的秘密,那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紫眸有点暗淡,没有惯常的戏谑,尽是凝重之色。

离得太近,散乱的黑发拂在她脸上,分外轻柔。

柳梢突然问:「你不是利用我吗,为什么要担心呀?」

他沉默了下,微笑:「大概是太久了,习惯了吧。」

六年,怀著目的接近的人,已经分不清是利用还是真心,或许,保护也会成为一种习惯。

「你想拿我炼药。」

「嗯,当初我是这么想的。」

「后来呢?」

「后来啊,不知道了。」

「你喜欢我吗?」

「我不喜欢小孩。」

「有人告诉你,我是魔宫的希望不是吗?」柳梢悄声道,「只要你喜欢我,别拿我炼药,我就会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喜欢我,我就为你做一切。

他微笑,却摇头:「太好了,现在就朝那边跑吧,不要回头,也许我很快就来了。」

是啊,有她在,他更难脱身。柳梢不放心地道:「你要记得来找我呀!」

「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那好吧。」

七柄巨剑再次成形,他带著她躲避,刚移开五丈,足底忽然窜出数条金色的锁链,缠住他的双足,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上身!柳梢连忙伸手去扯,不料触手虚无,唯见链上宝光流动,柳梢便知是仙门法宝了。

祝冲冷哼:「往哪里走,还不伏诛!」

陆离低头看看锁链,忽然一笑:「挡不住我。」

紫眸之内魔光大盛,数条火舌灵活地缠上锁链,魔火炼化之下,周身锁链尽数断落!

他带著她飞身而起,凌空立于海风中,用的是正宗魔族御风术。伴随著美丽的蓝色光芒,魔气不断从四方涌至,他稳稳地操纵著魔气,蓄势待发。

众人原本正要收阵,见状都大惊。征月并未修成天魔,功力不全尚且有此能耐,若那传说中的极端之魔果真现世,拥有的力量将何等恐怖,当真是六界的劫难!

「走吧,我就来了,」他低头,在她耳畔轻声,「当心卢笙。」

柳梢拚命想催动体内的神秘力量,脉管里却毫无动静,无论她怎么搜寻,那股力量始终潜伏不出。

然后,她整个人便腾空飞了出去。

「那丫头也许知道魔婴的下落!」天山派掌教睢和吩咐弟子们,「先拿住,别让她逃了!」

几道人影立即过来拦她。

仇恨的火焰在杏眼中燃烧,柳梢狠狠地盯著对面的人:「杜明冲,你找死!」

「我怎么知道陆离会是征月呢?」杜明冲幸灾乐祸,仗著人多并不怕她,「早就叫你别跟著他,这下好了……」

「杜师弟!」商玉容喝止他,略带歉意地看柳梢,「小柳师妹,此事我再与你解释……」

柳梢恨他已极,「呸」了声:「谁要听你的,我不会放过你!」

商玉容无奈,知道此时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唯有先制住她,于是抬掌就要设置结界。

面对进逼,柳梢步步后退。

突然,一道蓝色魔焰融在海水中,自后方卷来!

「众人小心!」商玉容连忙提醒,同时伸手带著旁边一名弟子退避,另几名弟子闻言也纷纷退开。

柳梢想要回头看。

「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溅到背上,被雨水冲散,鼻子里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腥气。

柳梢立即大声道:「好啊!」

.

沐著狂风暴雨,踏著汹涌的海浪,少女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衣衫湿透,头发散乱,雨水贴著脸直往下流,狼狈无比。

周围充斥著各种各样的声音,风声、雨声、炸裂的雷声。海水打在身上,疼痛,冰冷。

没有担心,没有顾虑,什么都没有想。

海面依然宽阔无尽,就像是未知的未来,不管过去如何失望,至少,她还能有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传来熟悉的气息。

「陆离!」她猛地止住身形,喜悦地回头,只看到一道薄薄的黑气划过头顶,直冲天外。

紧接著,彷佛有什么东西震了下,连大海都跟著颤抖。

然后,一切回归宁静。

「等等我呀!」她立即疯狂地朝著那个方向追过去,踏起大片的水花。

前方站著个人,瘦高身材分外惹眼。

「有魔魂为祭,可保虚天结界二十年不破。」淡淡的声音,说出她最不愿承认的结果。

原来不知不觉中,眼泪早已流了满脸。

她固执地大叫:「我才不信!他不会丢下我!」

「他可以逃,」卢笙冷声道,「但重伤的他已经难以支撑魔宫结界,若要保命,魔宫必将崩塌。」

魔宫崩毁,面对虚天暗流的冲击,多少兵将会因为来不及撤走而灰飞烟灭!魔族从此将失去容身之地,被仙门追杀。

魔尊征月,不能看到这样的结果。

「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去救他!」

「不跟你回来,他便不会死,」卢笙冷笑,「所有掌门都在青华宫,我们来都是送死,若他肯听我们的话拿你炼药,未必有此下场,既然魔体不能修复,苟延残喘已无意义,他的选择很明智,这是他对魔宫最后的贡献,而魔宫,需要更强大的魔尊征月。」

原来他并没答应他们的建议,六年的守护,纵然不爱,也会有怜吧?

或者,真的习惯了。

是她心中那怀疑的种子,让他跟著往回走,是她错信商玉容,留下信符,才会引来商镜他们的围杀,是她害了他。

「不是——」柳梢尖叫著跪倒,疯狂地拍击海面。

熟悉的气息终于完全消失,魔元彻底消散于天地间,最后一缕魔魂在禁术的催引下回归虚天,禁锢著支撑魔宫结界的力量,将临崩塌的征月魔宫因此而重新稳固了。

他放弃自己,换取了魔宫二十年的未来,魔族将有二十年时间等待下一任魔尊现世。

终于,也放弃了她。

海水溅上半空,又一点点的落下,和著雨水,流到嘴里,却再也尝不到那似有似无的甜味。

原来,还是苦涩。

满心的苦涩。

他不能放弃魔宫,可是,为什么被放弃的会是她?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放弃。」耳畔突然响起的,是仙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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