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 章 弄晴昼

所属书籍:浮图塔小说 / 浮图缘小说

他力气很大,拽著她往上房拖。音楼吓得三魂七魄都移了位,使劲锉著身子哀告,「这个怎么验?不好办呀!我看算了吧,还是给您留点面子,要不您该不好意思了。」

「臣好意思。」他一本正经道,「臣没有对食,衣裳底下也从来不叫人看见,既然娘娘好奇,臣在娘娘跟前无需隐瞒。」他眼波潋滟,复低低笑道,「至于怎么验,光看是看不准的,另有试探的法子。臣教娘娘,保管一教就会。」

音楼也就是嘴上厉害,动真格的她不是对手。他说光看没用,大概还得上手摸,这可难为坏她了,怎么说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不管他是不是真太监,叫她验身实在强人所难。怪她多嘴,道人长短居然会让他听见。这下子好了,人家打上门来了,想哭都找不著坟头儿!她决定努力挣脱,边挣边道:「玩笑话,臣何必当真呢!您别拉拉扯扯,叫人看见了不好。不就是说您两眼放光吗,何至于恼成这样!放光的不是您,是我,成不成?嗳,您大人大量息怒吧!」

他不为所动,「娘娘随口一说,臣却字字在心上。娘娘随臣南下,几千里水路朝夕相处,要是个假太监,娘娘的名节可就保不住了。臣身为司礼监掌印,本来就统管皇城中所有内侍,倘或监守自盗,就如娘娘所说,少不得落个剥皮抽筋的罪责。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半点不能含糊,与其战战兢兢相互试探,倒不如敞开了大家瞧瞧。」

他一头说,一头像老虎叼黄羊似的把她拽进了屋子。反手把门关上,他大剌剌站在她面前宽衣解带。音楼目瞪口呆,美人脱袍的确叫她神往,可是这种情况下并不显得多有情致。他解开了直裰上的衣带,她慌忙给他系了回去,嘴里絮絮道:「臣您不能破罐子破摔,我知道您心里苦,再苦也要周全好自己。我往后再也不敢质疑您有没有留下点儿了,假太监怎么能生得这么好看呢,您说是不是?您快把衣服穿上,万一叫谁撞见,以为我怎么您了,我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他侧目瞧她,「不管臣在别人面前如何,娘娘这里落了短儿,娘娘不替臣遮掩?当真不看么?」他说著又解裤带,「还是看看吧,看过了大伙儿都放心。上了船臣要服侍娘娘的,娘娘对臣心有芥蒂,往后处起来也不松泛。」

她开始和他抢夺裤腰带,红著脸说:「我相信您,冲您今儿愿意让我查验,就说明您是个不折不扣的太监!」

这个话听著有点别扭,他拉著脸道:「瞧瞧也没什么,臣都不臊,您臊什么?真不看么?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音楼忙点头,「不看不看,看了要长针眼的。」

「娘娘是怕太丑,吓著自己么?」他苦笑了下,十分哀怨落寞,「臣就知道,太监果然不受人待见,上赶著脱裤子验身都没人愿意瞧一眼。」

音楼愕然,不看反而伤他自尊了?可一看之下缺了一块,他自己不也感到寒碜么!她甚无奈,犹豫道:「您要是实在坚持,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她居然松开了手,这下子轮到肖铎发怔了,她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他拎著裤腰带迟疑起来。这人的思路和别人不一样么?好歹是个姑娘家,你来我往几回就顺水推舟,她还真给他面子!他以往没遇见过这么尴尬的事儿,原只想戏弄她一番,谁知把自己给坑了。她要是个伶俐人儿,断不会走这步棋,是他太高估她了,其实她就是个傻大姐!

可是傻大姐也有灵光一闪的时候,音楼突然想起来他是个不做亏本买卖的人,万一看了他那处,他要求看回去,那她怎么应对?她到底打了退堂鼓,捂住眼睛说算了,「非礼勿视的道理我还懂,臣就别抓著这个不放了,尽心当好差才是正经。您不是说皇上要赏您几个宫女么,您盼著自己有能耐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劝您一句,别吃那种伤天害理的药,要不就算能尽人事,心里也会不踏实的。」

什么有能耐,什么尽人事,她觉得自己就是在胡说八道。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特,似乎也不打算追究了,双手抱胸低头道:「那几个宫女上月就赏了,臣拿身体抱恙推辞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陪著我这个废人,岂不是暴殄天物么!臣自以为洁身自好,和娘娘相处这些日子,只有瞧见娘娘才两眼放光,对别人从来就没有肖想,娘娘竟不明白臣的心么?」

他又来这套,从行动到语言,暧昧无处不在。音楼也努力让自己习惯,可是每回仍旧忐忑不安。他的心思比海还深,凭她的功力不足以和他周旋,只要时时提醒自己不可当真,那就是独善其身的良方了。

他背靠著菱花门,天光透过镂空的万字纹照进来,把他照得周身镀金,像庙宇里的菩萨。她仔细看他一眼,他眉心的那点红对比著雪白的面皮,显出一种妖异的美来。以前有寿昌公主的梅花妆,如今有肖督主顾盼流转间的一抹胭红,叫人觉得神韵天成。

「这是哪儿来的?」她努力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咧嘴道,「发痧了吗?拔得二郎神一样,真好笑!」

他就知道她没好话,想起来又觉隐隐作痛,转身揽镜自照,边照边道:「下手过了头,好像擦破了皮。」

音楼头疼起来拿牛角刮痧,很少拔眉心,怕留下印子难看。不过偶尔一回,弄出细长的一道,也没有把皮蹭破。他虽养尊处优,好歹是个男人的相貌,也不至于嫩得这样吧!这叫吹弹可破么?难怪彤云说她比他更像男人。

太监爱臭美,手把镜举在面前翻来覆去地照,音楼问他,「这会儿痧退了没有?」

他扶额叹气,「头还疼著,回来听见娘娘那些话,愈发疼得厉害了。」

她大感愧疚,「是我的不是,我叫人来给你刮痧,单刮颈后几道就行了。」

他皱了皱眉头,「我不爱叫那些臭人近身。」略一顿,满怀希冀地望著她,「娘娘不觉得报恩的时候到了吗?」

她迟迟地哦了声,「臣的意思是要我动手?不是我不愿意,我以前没给人刮过,怕把您弄疼了。」

他撂下镜子一笑,「那就试试吧!臣经得住摔打,娘娘只管放心大胆,练好了臣以后就有指望了。」

不把她归在臭人一类,原来是想培养一个专门替他刮痧的人。音楼没办法,再看他脸色发青,也料他现在很不受用。就像他说的,报恩的时候到了,他总是尊称她娘娘,其实她算哪门子的娘娘,没有他,她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飘呢!

她搀他在罗汉榻上坐下,往杯子里叙了茶水,找出一枚大钱来站在一边等他解衣领。他脱了外面的直裰只著中衣,薄而细的素纱把人衬得没了锋棱,歪在榻头的大迎枕上,惫懒雍容,病起来也很销魂。交领解开了,露出结实的肩背,音楼偷著瞄了眼,有点难为情。没想到衣裳下的身体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那么漂亮的面孔后面应当是纤纤素骨,至少看上去带些柔弱的,谁知他没有。明明是练家子的身形,但又不似那种肌肉虬结的,他很适中,有力度却不粗犷。这么一来倒发现了另一种相得益彰的美,仿佛这具身体比脸更有男子气概。

音楼垂涎归垂涎,顿在这里不是办法。他的冠下有碎发低垂,她一手撩起来,一手去蘸杯里的茶汤,拇指扣著钱眼儿,用力地划将下来,长长的一溜,皮下起了星星点点的红。

「疼么?」她问,「疼就叫一声,我轻点儿。」

「不疼。」他咬了咬牙笑道,「轻了出不来,再用力一些。」

音楼也知道拿捏分寸,他让重就重,没的刮破了油皮。她还是那手势,在这道红痕上反复刮了几遍,看瘀血像云头似的一簇簇聚集成堆,低声道,「你这两天外头跑得辛苦,看看这么重的痧,难怪要头疼。我以前听说,索性从来没有刮过的人,一辈子也那么过,反倒是破了例的,隔阵子不刮就浑身难受,像有瘾头似的。」

他伏在隐囊上应她,「以前家里穷,请不起郎中,一有病痛我娘就这么给我们兄弟治。我倒难得,我身底子好,扛得住。肖丞多灾多难,他刮得最多,每回背上横七竖八全是杠,吃了鞭子模样,夜里仰天睡就抽冷气儿。」

她很少听他说起他兄弟,泰陵回来的路上也是一笔带过,便问他,「肖丞是你弟弟么?」

他沉默了下方道:「是我哥哥。」

「不在了?」她探手蘸水,觑他脸色,「是得了病?」

他说不是,「这人吃人的世道,病死倒算好的了。他受人欺负挨了打,面上看不出伤,回去躺在床上,半夜里就死了。我只剩那么一个亲人,也丢下我撒手去了,你不知道我多恨那个打死他的人!后来宫里当值,坚持不住了就想起他,不管受多大委屈都能挺腰子扛著。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坐上掌印的位置,仇人落到我手上的那一天起,东厂十八样酷刑轮番让他尝了个遍。我恨他多久,就要让他受多久的罪。死得痛快便宜了他,每天割他一块肉,插上香供奉肖丞,最后没处下刀了他才咽气。尸首扔在外头喂野狗,我就那么看著,直到最后一块骨头进了狗肚子,才觉得这些年的怒气得到了疏解……」

音楼听著,手上的动作早停下了,捂著嘴说:「我八成也发痧了,恶心得不成话!」

他知道她在影射他的残忍,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不杀人就被杀,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闺阁女子不能理解,因为她们只看到春华秋实,花绷上永远绣著花开锦绣,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悲苦?

他接过她手里的铜钱打岔戏谑,「那正好,臣来服侍您。」

她往后退了一步,摆手不迭:「不必了,我有彤云,让她伺候就行。臣这里也差不多了,那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有话咱们上船再聊。」

她落荒而逃,他站在榻前目送她。她上了中路,走出去好远还能感觉到他视线相随,回头看一眼,他白衣飘飘恍如谪仙。刚才那些话像中途打了个盹儿,怎么都和他这个人联系不起来了。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