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魔神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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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热浪翻涌,重华宫大殿内却是一片沉寂,气氛冷得彷佛结了冰。

许久,万无仙尊才叹道:「这究竟怎么回事!」

「仇师叔卜测,仙门劫象并未化解,魔婴已不存于世,」洛歌道,「仙门劫象伴魔婴而生,劫象未解,可见吸收魔婴之人还活著。」

所有人都认为食心魔已伏诛,他却用这个最简单直接的事实,说服了商镜与众掌教。

原西城开口:「或许征月已将魔婴送回了魔宫。」

「倘若如今这位征月吸收了魔婴之气,不可能至今仍无动静,」洛歌道,「食心魔号称天地弃魔,我查阅六界现存古籍,却并未发现有关它的任何记载,传言皆可捏造,或许,六界本无食心魔。」

「你的意思?」

「身带清气,食心,未必是魔。」

原西城皱眉:「你怀疑仙门。」

万无仙尊道:「不可能,魔婴之气至煞,只有魔族才能吸收。」

洛歌道:「魔道修炼速度堪称六界之最,无奈已有前辈证实,仙魔同修不可行,等同自寻死路,只因魔道纳凶煞浊气修炼,煞气冲击之力非同小可,纵是仙体也难承受,五脏必受侵蚀,魔族以魔丹为容器,却无妨。」

万无仙尊赞同:「不错,那你……」

洛歌道:「食心魔屡次取人心,让我想起了邪仙嫁体术,用人心代替承受煞气冲击,使自身心脏免遭爆裂。」

原西城严厉地道:「不可能!」

万无仙尊摇头:「此无异于饮鸩止渴,谁会这么愚蠢?」

「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未必是仙门中人,或许是人修者,」洛歌道,「是以我请仇师叔再卜了一卦,识镜已现世。」

万无仙尊惊讶:「据说识镜乃神皇遗物,可辨仙魔,但你当真相信有此物?」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有记载,便有其可信之处,我与商宫主商议过,会亲自前往大荒寻回识镜,」洛歌说到这里,突然转移了话题,「我所怀疑者,不仅是食心魔,关于征月也……」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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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外山风带热浪,竹上鸣蝉聒噪,不远处,几只仙鹤悠闲地在林间散步。一带云桥连接著紫竹峰与南华主峰,轻烟似的结界将紫竹峰与外界隔开,仿若两个天地,再不能往前走一步。

浩劫之后,仙界气候异常,四海水的寒气也难以抵消炎炎暑意,柳梢是魔体,本不畏寒热,奈何仙界日精过于旺盛,诱得体内魔力失衡,方才她弹琴弹得心烦意乱,才跑了出来。因为她近日表现还算规矩,所以洛歌撤去限制,允许她在紫竹峰范围内活动。

岁月未曾抹去浩劫遗留的痕迹,南华山大小十二峰沐浴在灿灿的霞影里。对面是南华主峰,残破的痕迹极为明显,整座南华峰犹如被巨斧从中劈开,仅余半边矗立于云海之上。据说昔年天罚降临,众仙尊拚死护住六界碑,南华峰却在天罚下被毁去了半边,百年前仙魔之战,堪称仙门大劫,魔族不顾一切攻上南华山,意图进入通天门毁灭六界碑,整座南华峰都险些崩塌。

历代魔族都不惜代价想要毁掉六界碑,那块碑与魔性有何关系?真如月所言,六界碑倒就是魔族的未来?

仙门为苍生而守护,魔族为未来而毁灭,到底是谁错了?

柳梢想不出答案。

不过,她也没能力去摧毁六界碑,现在控制魔性继续修炼才是最重要的,她要杀了商镜他们报仇,还有那真正的食心魔!仙门认为食心魔已死,再有人失踪就不会想到他了,他只是换种形式作恶而已。

峰脚阴凉,躁意渐消,柳梢打算回重华宫,刚行至山腰处,身后传来说笑声。

几名南华弟子拾级步行而上,当先那人蓝袍白面,小眼温和含笑,颇有几分谦谦秀逸姿态,正是谢令齐。原西城与万无仙尊在重华宫商议事情,他带著四名弟子来找原西城,自然就能入结界。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柳梢双瞳收缩,眼白渐生红丝。

倒不是洛歌大意,事实上,柳梢也确实没打算动手。

自己的修为还不够,眼下又在南华派地界,要杀谢令齐根本毫无可能,唯有忍耐,等将来有机会再说。

眼中血丝迅速退去,柳梢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

「柳师妹?」谢令齐偏偏在背后叫她。

听到那假惺惺的声音,柳梢就一阵阵地泛恶心,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杀性,不理他。

另几个弟子却不忿了。

「谢师兄好意问她,不识好歹!」一女弟子道,「这女魔害了商少宫主,或许之前也曾帮征月作恶,依我说就该一剑斩了!」

另一名女弟子道:「还不是洛师叔非要救她,也不知道洛师叔怎么想的!」

柳梢闻言再也走不动了,转身回嘴:「他怎么想,也没想你!」

「你!」

「谁不知道你们都喜欢他,有本事叫他多看你们一眼啊!」

「满口胡言!」女弟子羞恼万分,不顾谢令齐拦阻,长袖一甩想要教训她,却不料洛歌根本没封印柳梢,柳梢挥手之间将她震出去好几步。

这一来,众人果然都紧张了。

柳梢也不怕,谁叫她们先招惹自己,没打她个重伤是好的!

「她还能动用魔力!」女弟子惊叫,「谢师叔快拿下她!」

谢令齐制止:「好了,洛师弟这么做必有他的用意,毕竟征月之事……」

旁边那个男弟子道:「征月本就该死,仙门为六界除害有什么不妥!」

他敢说陆离该死!柳梢登时大怒,只觉得那几张脸看上去如此可恶,令人憎恨!恨不得撕开来,生吃了他们!

瞬间,杏眼尽赤!

「师兄小心!」惊叫。

她突然出手,谢令齐毫无防备,仓促闪身才躲开,手里却立即祭起了长剑,一式杀招毫不客气地使出!

躁意难抑,魔性高涨,柳梢不退不避,悬空前倾身体,张臂,魔力滚滚破去杀招,化作两道黑色长练,灵蛇般缚上谢令齐的双手双脚。谢令齐入仙门多年,实力亦非同小可,仙印闪烁,四道魔练同时被震断,变成无数碎片飞散在空中。

想不到短短数日她已有这等修为,若假以时日……谢令齐后退:「柳师妹,你冷静些!」

「洛师兄好心留她性命,谁知她根本无可救药!」那男弟子忍不住出剑,「叫洛师兄知道又如何,是她自己找死!」

谢令齐拦住他:「柳师妹,剑出无眼,你再这样相逼……」

还要装!柳梢隐约知道他是不安好心刺激自己,奈何此刻魔性驱使,嗜血杀意高涨,只知道面前是仇人,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她全力凝气,四周翠竹在狂风中摇晃不止。

谢令齐眼波微动,提了五成灵力,掐动剑诀,一柄长剑瞬间化作十柄,剑尖朝内,将柳梢围在中间。

柳梢半跪于地,身上亦泛起一层血色光圈,渐渐向外扩张。

谢令齐见机喝道:「合!」

剑圈收拢!光圈暴涨!

柳梢身形微晃两下,站在原地不动,谢令齐却被震得后退数丈,撞上一丛紫竹,带得竹枝剧烈摇晃。

「谢师兄!」四名弟子忙围过去。

谢令齐推开他们:「我无妨,柳师妹她……」

四弟子再也不听劝:「是她先出手,师兄还顾虑什么,斩魔也不算大过,就当是给商少宫主报仇!」

谢令齐见状不再迟疑:「也罢,她理智已失,先收伏再说,大五行剑阵!」

同门师兄弟经常习练剑阵,五人自有默契,顷刻工夫大五行剑阵已成,五人各占一方,五剑齐备。

剑仙门法阵非同凡响,阵内仙气充盈,柳梢只觉魔力运转艰涩无比。

谢令齐若取她性命,有四名弟子作证,洛歌也没有理由怪他。

他想得美!

柳梢凶性大起,竟然置生死不顾,断然放弃防守,全力扑向谢令齐,一心拉他陪葬!

「谢师兄!」那男弟子见情况危急,连忙过来与谢令齐合力挡下。

「柳师妹,你当真不肯回头!」谢令齐眸色阴冷,送剑至上空,「开阵!」

五色阵气在上空盘旋,绝杀之阵即将催动!

紧要关头,忽闻飒飒声响。

头顶千万竹枝如同朝拜般自行朝两边分开,一柄剑自峰顶飞下,流光溢彩,犹如长空坠落之星辰,直切入阵中央,将谢令齐五人的剑阵之力完全震散。

白云激荡,洛歌自云烟中走出来。

「师弟来得正好,」谢令齐松了口气的样子,「柳师妹这样,委实令人担忧。」

可恶!柳梢恨得挣扎,却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动弹不得,同时一股清流自肩头源源而来,仙者不惜以先天灵气为她平衡浊气,魔性逐渐被压下。

洛歌道:「师兄何必与她计较,动用这大五行剑阵。」

那女弟子忍不住道:「洛师叔!这魔女十分毒辣,方才险些伤了谢师叔,你为何对她……」

「与魔女一般见识,」洛歌打断他,「你躁动了。」

女弟子顿时无言,羞愧地退开。

谢令齐摇头:「柳师妹难以控制魔性,若伤了人就是大事,师弟还须谨慎些。」

「师兄放心,」洛歌道,「掌教与万无师叔祖很快就去*殿了,师兄且到*殿等吧。」

谢令齐领著四名弟子回南华峰去了。

柳梢魔性已除,朝他的背影「呸」了声:「装模作样!」

手腕忽然被扣住。

「喂,」柳梢反应过来,挣扎,「干什么!放手!」

洛歌不动声色地放开她。

「你做什么!」柳梢退几步,戒备地瞪他。

「再伤人,我会封印你。」

方才见他在那些弟子面前护著自己,柳梢还有几分感激,闻言气得直跺脚,原来还是教训自己!

「是她们先骂我!谢令齐还想杀我!」

「她们骂你,为何又打起来?」

她们先骂先动手,还是自己的错了?柳梢恼怒:「她想打我,我怎么不能还手!谢令齐本来就不是好人,那两个女的见不得你救我,拿我出气!」

「她们不喜欢你是人之常情,但动手伤你,多少也与你有关,」洛歌道,「对手的高度决定了你的高度,或者你与她们一样?」

「谁跟她们一样!」柳梢不屑,「我才没把她们放眼里!」

「你若比她们强,又怎会与她们计较?」

「什么高度不高度!」柳梢怒,「啊呸!我最近都很忍著了,是她们骂我该死,骂陆离该死,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早就杀了她们!」

洛歌看著她,狭长双眸眯起。

怪道此女近日安静了许多,原来并不是转了性子,而是在看自己的面子。

洛歌出道这么多年,仙姑女妖女魔见了无数,除了妹妹洛宁和孤僻的卓秋弦,真正接触的女人还真没几个,实在是他太忙。

至于此女,见过这么顽劣的,却没料到有这么麻烦。

「谁怕她们!要不是看你的面,我先杀一个,也不会被剑阵困住!」柳梢还在嚷,气焰越来越高,「什么都怪我!谁要留在这破地方!我要出去!有本事放我出去!」

「嗯,你可以走了。」洛歌说完,沿石级慢步而上。

柳梢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威胁,以为自己不敢呢?

柳梢重重地哼了声,飞快地跑下紫竹峰。

禁锢消除,紫竹峰结界果然消失了。云桥对面,主峰仙光不灭,依稀可以看见往来巡守的南华弟子。南华山原本是仙界入口之一,只是仙门没落之后,也跟其他出口一起被封闭了,要离开仙界,就必须找到别的出口,青华宫就是其中一个。

柳梢站在桥头东张西望,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再踏出一步。

被关了这么久,冲动劲早就消失,她已经学会了衡量每件事背后的厉害关系。

要不是洛歌,她早就死了。不说那些想报仇的青华弟子,食心魔也觊觎著她,擅自走出紫竹峰,必死无疑。

洛歌不是陆离,不会说好话挽留她,更不会哄著她要她留下。

柳梢咬紧唇,跺脚往回走。

求生意志来于自身,除了在意你的人,谁会来求你活下去呢?无情的仙者,用这种近于残酷的方式,让任性的少女清醒地认识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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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宫内,掌教原西城与万无仙尊已经离去,洛歌独自坐在庭前石桌旁。

柳梢假装不在意地哼了声,趾高气扬地从他身旁走过:「我还要报仇!现在死了,他们会更得意,我才没那么笨!」

「仙界之内,不得再动手。」

「他们要杀我,我不能还手,等死啊!」

「我会护你安全。」

柳梢反驳不了,嘟著嘴没再说。

「仔细反省。」广袖卷起地上的云气,荡出生动的波浪,洛歌起身往宫外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场事情经那几名弟子之口传开,原西城不免亲口告诫洛歌。仙门素来不以仇恨为执念,事实上仙门何尝不想教化魔族,无奈结果均以失败告终,魔族魔性难除,不少仙长甚至为此惨死,为避免他们害人,仙门只能斩杀,留一缕魔魂转世。

柳梢反省了好几天,越反省越生气。

明明是那些仙门弟子有错在先,凭什么自己就要白白受气!他竟然还让自己反省!陆离说的才是对的,力量最重要,倘若自己很厉害,看仙门那些人敢不敢动手!

暮色降临,紫竹峰下,淡烟似的结界又出现了,依旧是出不去进不来。

还防著自己呢!柳梢腹诽,坐在竹丛后生闷气。

她反省来反省去就是觉得自己没错,于是便赌气使性子,再也没与洛歌说一句话,事实上洛歌也没空搭理她,近日尸魔石兰的事闹得太厉害。

结界外有南华弟子经过,透过竹干之间的小缝隙,依稀可见到晃动的衣角。

「那女魔伤了首座师叔,洛师叔竟然还护著她,全不顾师兄弟情义!」

「听说早先他就对那女魔……」

「要不是这结界,我非进去斩了她不可!」有人冷笑。

「看著吧,有机会再说,咱们的剑阵正合用。」

……

议论声渐远,那些弟子踏上云桥去了主峰。柳梢这才站起身,看著结界撇嘴,转身打算回去。

就在此时,云桥上却出现了熟人。

白凤慢慢地走过来,身上不再是武道装束,而是穿著白色道袍,她生得有气质,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仙姑的姿态,只是那脸上始终带了几分郁郁之色。

都脱离侯府入仙门了,她应该过得不错了呀……柳梢看在眼里,暗暗奇怪。

白凤也发现了她,站住。

两个少女站在结界两边,看著对方沉默,都在向往著对面的天地。

白凤迅速收起抑郁神态,嘲讽:「这就攀上洛歌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凭什么这么说!柳梢也回嘴:「你还不是讨好谢令齐!」

「洛歌只是可怜你罢了!」

「哈,谢令齐对你也不见得好!」

被这话戳中痛处,白凤登时变了脸色。

柳梢本是随口斗嘴,见状倒意外了,再仔细一瞧,不由拍手大乐:「连剑都没有,原来南华派根本就没收你,谢令齐不肯教你修炼!」

白凤向来会笼络人,因为谢令齐的缘故,南华弟子们待她不错,然而谢令齐是首座大弟子,辈分高,众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谁愿意收她为徒?谢令齐不可能为了她去求掌教原西城,只说她今世已过了入仙门的最佳年龄,来世再度她。其实谢令齐待她的确不算差,然而来世……

「你!」白凤瞪著她半晌,突然咬牙冷笑,「到现在还是这样,柳梢儿,你可真能耐!害死了陆离,连累了商玉容,洛歌竟然还肯保你,知道吧,他算是得罪了青华宫,如今你又对谢令齐下手,连南华派这些师兄弟也在说他,你就是个不识好歹的祸害,跟著谁谁倒霉,有哪点比得上我!」

柳梢怔了半晌,脸一扬:「关你什么事,谁叫他们不喜欢你!」

说完,她也不管白凤的脸色,转身快步上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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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中,石级弯曲延伸,走著相同的路,脚步已不似下山时轻快。

「嗳,柳梢儿。」

完全没留意到周围有人,柳梢吓一跳,连忙扭头看,只见那黑斗篷身影嵌在路旁的紫黑色竹干之间,一动不动地融合在暮色里,就像是石头般的不起眼。

「石头」微微动了下,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戒指幽光闪闪。

他含笑拍她的脸:「又见面了,你还好吗?」

「谁要见你!」柳梢回过神,「有什么好的!」

月向来很清楚她的脾气:「谁惹你了?」

柳梢不自在地别过脸,低哼:「仙门的人想杀我,我就跟她们打了一场。」

「他们可太坏了,你真厉害。」

他的话是如此顺耳,放在往常,柳梢定然听得心满意足,可现在她看著眼前人,彷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她们真坏,也没见他来救过自己。

柳梢忽然问:「你怎么不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太弱,」月沉沉地道,「魔性会限制你的修炼,你要变强,就要找到消除魔性的办法。」

「就是要听你的话?」

「你忘记陆离的愿望了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柳梢道,「陆离到底想要什么,什么魔族未来,都是你说的。」

「这也是在救你,若是因魔性造杀孽,将来难逃晋升的天劫。」

「你真想救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魔性的事?」

「我当时并不在啊。」

柳梢怀疑地瞧著他。

不管他有没有骗自己,如他所言,自己已经入了魔道,控制魔性的确是最重要的事情,《大音六识曲》的效果早就没那么好了。

「到底该怎么消除魔性?」

「留在洛歌身边,你会有所发现。」

那不是要利用洛歌?柳梢突然一阵烦躁,瞪著他:「你走你走!我自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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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凉风吹动繁星,重华宫一片竹声响。

清冷的珠光从门里射出来,映照著殿外游走的云烟,和少女的身影。

殿内,古色古香的大书案前,白衣仙者坐在椅子上,正在凝神处理信件,微微低头的模样甚是好看。

门外的少女依然不够聪明,依然任性得让人讨厌,可是谁真正对她好,她已经能分清了。

教训她,软禁她,逼她学琴,他似乎从来都不曾迁就她半分,然而他却会为一点不忍之心答应帮她浣灵解毒,在所有人放弃她的时候救她性命,不惜耗损先天灵气为她压制魔性,包括诸般不近情理的做法,处处透著教化之意,保护著她,一点点磨去她的坏脾气。

若不是救她,他也不会招来那么多议论和不满。

想到之前被他训斥几句就赌气,柳梢后悔万分,低头在阶上徘徊,想要进去说点什么,又始终迈不出去脚。

半晌,她索性倚著阶上的柱子坐了下来,看著里面的人出神。

双眉紧锁,挺直的长睫依旧透著严厉,记忆中的他似乎永远都是这副模样,是能撑起一切的自信,还是隐藏疲劳的习惯?

案上堆得高高的信件,自从来到重华宫,就没见他闲过一日。

柳梢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人才是最懂他的吧,仙门不需要更多光芒,于是那个人将自己变成了影子,他的影子,卓秋弦的影子。

珠光下的俊颜无限清冷,失去了影子的光芒,如此寂寞。

商玉容之死,他不可能不悲痛,却也从来没有迁怒她,也没开口问过她商玉容的事。

柳梢又想起那漫天流萤,赤霄剑下的焚海烈焰,还有最后那长发披散的悠闲背影。

商玉容是救了自己没错,可要不是他用信符追踪,陆离怎么会死在他们手里?明知道自己要找他报仇的,有些仙长总是这么笨。

嗯,最多扯平了吧,不恨他好了。

柳梢心里想著,眼睛有点发酸,于是伸手揉了揉。

那个风骚华丽的男人已经不在了,再也没人笑嘻嘻地拿团扇拍她的脑袋叫「小柳梢儿」,那么好看的「东华焚海」再也没人能看到。

柳梢将脸埋在膝盖上。

既然不再恨,就可以伤心了吧。商玉容毕竟不坏,还救了她的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平缓从容的脚步声响起,从殿内走出来,在她面前停住。

柳梢抬脸望著他。

见她这副模样,洛歌倒有些意外。

星光里,杏眼里依旧大又圆,却不再有素日的跋扈之态,反而隐隐带了一丝羞愧之色。

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但能反省就是好事。

洛歌负手看了片刻,薄唇难以察觉地弯了下,点点头,然后走下台阶。

柳梢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想找他道谢的,连忙爬起来,却见他已经走进卧室掩了门,于是柳梢飞快地跳下阶,跑过去推开门:「哎……」

门内仙人正在脱外袍,听到动静便侧脸看来。

长尾白玉簪搁在旁边桌上,漆黑的长发披散,半掩前额鬓角,映著浅橘色珠光,原本气势十足的脸居然被衬得柔和亲切了许多。

柳梢看得发傻。她儿时就不太重教养,长大后被陆离纵容惯了,在苏信等人跟前也就做做样子,这段日子在紫竹峰过得自在,不知不觉又恢复了本性。

见她一动不动地盯著看,洛歌微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重新拉上外袍。

感受到不满,柳梢立即撇嘴走开:「谁稀罕看啊!我也没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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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房间里没有动静,柳梢匆匆走下阶,脸上还在发烫,更觉热得厉害,于是她嘀咕著坐到石桥上,借四海水的寒气消暑。

星沉竹梢,风送夜凉,重华宫响起琴声,依旧不算高明,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宽厚沉静,大有和平中正之风。

洛歌走出门,就看见柳梢端坐在桥上,弦间火花丝丝。

柳梢已经知道这台赤弦琴的真正价值,神凤焦桐赤鲸须就罢了,难得的是他肯用自身灵气加持,加上那日他不惜用灵气助她平衡魔力驱除魔性,尚未修成大罗仙体,他这样势必会影响修炼。因著感激,柳梢没有像往常那么敷衍,弹得很认真。

洛歌静静地听她弹完整曲,才「嗯」了声:「很好。」

柳梢暗自欢喜,又有点手足无措,随意拨著琴弦。

洛歌看著她。

这种修炼速度,照理说魔性应该很重了,她却还能靠《大音六识曲》控制,那日与谢令齐他们打斗,她显露的凝气速度更是惊人。加上这改动的《六识曲》,他并不相信她能悟出如此精妙的转折,紫竹峰结界并无动过的痕迹,此女身上究竟有何古怪,竟连自己也探查不到,难怪卢笙会留意,好在她本性不坏,当用心教化,不可令她再走偏了。

洛歌便温和地道:「过些时日我要外出,你也一同前往。」

「啊?」柳梢惊喜。她生性活泼,被软禁在紫竹峰这么久,实在是闷了。

洛歌也没有解释:「你修炼太快,仅凭《大音六识曲》已很难压制魔性。」

柳梢正为魔性的事发愁呢,见他主动提起,忙问:「那怎么办?」

「暂停修炼。」

「什么!我才……」柳梢嘟了嘟嘴,吞下那个「不」字。

见她满脸不乐意的样子,洛歌道:「关于魔性,先祖重华尊者曾有推测。天地浊气乃凶煞之气,魔族常年以浊气修炼,先天灵气又被剔除,无清气调和,因此导致灵气失衡,久必影响心智,唯有用日精或清气加以补足,当可无碍。」

柳梢立即摇头:「魔道不能摄取清气和日精。」

魔道采太阴之精与天地浊气修炼,剔除凡骨时,魔神禁令就已融入意识,魔道是不能采纳日精与清气的,清浊相悖,会导致魔丹受到冲击,轻则魔体受损,重则魔丹爆裂魔魂溃散。

「是魔神禁令,不是魔道不能,」洛歌道,「你就摄取过清气。」

柳梢反驳:「我没有!」

「虚天有清气。」

柳梢愣住。

虚天还真有清气,只不过可以忽略不计而已,那次小突破魔性显露时,她就下意识地吸收过,照理说也是违反了魔神禁令,结果却没事。

柳梢不服:「才摄那么一丝丝,不算什么。」

洛歌又道:「你还摄取过清气。」

「我没……」柳梢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她摄取过他的先天灵气,他的先天灵气就是仙体所携的清气。柳梢又一阵脸红,嘀咕:「是你自己愿意的……」

「魔性并非魔道缺陷,而是来自魔神禁令,」洛歌道,「我以为先祖推测不假,若无清阳之气来平衡体内浊气,魔性便始终存在。」

说来说去怎么跟清气有关了?柳梢失口道:「不是六界碑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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