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草木第八 9

第41章 草木第八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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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星尘的笑容凝固了。

  

   「薛洋」两个字,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脸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听到这个名字后,瞬息之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几乎成了粉白色。

  

   不能确定一般,晓星尘低声道:「……薛洋?」

  

   他忽然惊醒:「阿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阿箐道:「这个薛洋,就是我们身边这个人呀!就是那个坏东西!」

  

   晓星尘懵懵地道:「我们身边的?……我们身边的……」

  

   他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头晕,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箐道:「我听到他杀人了!」

  

   晓星尘道:「他杀人?杀了谁?」

  

   阿箐道:「一个女的!声音很年轻,应该带著一把剑,然后这个薛洋也藏著一把剑,因为我听到他们打起来了,打得砰砰响。那个女的就喊他『薛洋』,还说他『屠观』、『杀人放火』,『人人得而诛之』。老天爷呀,这个人是个杀人狂魔啊!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不知道要干什么!」

  

   阿箐一夜没睡,肚子里编了一晚上的谎话。首先,肯定不能让道长知道他把活人当成走尸杀了,更不能让他知道他亲手杀了宋岚。所以,尽管对不起宋岚,她也绝不能供出宋岚来。最好是能让晓星尘发现薛洋身份后,赶紧逃走,逃得远远的!

  

   但这个消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乍听十分荒唐,晓星尘道:「可是声音不对。而且……」

  

   阿箐急得直戳竹竿:「声音不对是他故意装的!就是怕被你认出来!」忽然,她灵机一动,跳起来道:「啊对了!对了对了!他有九个手指!道长你知不知道?薛洋是不是有九个手指?」

  

   晓星尘一下子没站住。

  

   阿箐连忙扶住他,把他扶到桌边,慢慢坐下。过了好一会,晓星尘才道:「你怎么知道他有九个手指?你碰过他的手吗?如果他真是薛洋,他怎么会任由你碰到他的左手?」

  

   阿箐一咬牙,道:「……道长!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不瞎,我看得见!我不是碰到的。我是看到的!」

  

   晓星尘微微茫然道:「你说什么?你看得见?」

  

   阿箐心里害怕,但又不能不说,连连道歉:「对不起呀道长,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怕你知道了我不瞎以后要赶我走!但是现在你不要怪我了,我们一起跑吧。他买完菜就回来了!」

  

   忽然,她闭上了嘴。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原本是雪白的,可此刻,却有两团血晕从中细细渗出,越渗越多,渐渐的,透布而出,从眼窝处流了下来。阿箐尖叫道:「道长,你流血了呀!」

  

   晓星尘像是才发觉,轻轻「啊」了一声,举手摸了摸脸,摸到满手鲜血。阿箐的手哆哆嗦嗦地帮他擦了擦,越擦越多。晓星尘举手道:「我没事……我没事。」

  

   原先,他眼睛的伤口只要思虑过度,情绪过度便会流血。但已经很久没有复发了,魏无羡还以为已经愈合了。谁知,今天又流血了。

  

   晓星尘喃喃地道:「可是……可是如果真是薛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我,还会留在我身边好几年?这怎么会是薛洋?」

  

   阿箐道:「一开始他哪里不想杀你!我看到他的眼神,很凶很可怕,但是他受了伤,动不了,需要有人照顾!我不认识他,要是我认识他,我知道他是个杀人狂魔,他躺在草丛里的时候我就用竹竿捅死他!道长,咱们跑吧!啊?」

  

   魏无羡心中却叹:「不可能了。若是不告诉晓星尘,他就会一直和薛洋这样相处下去。若是告诉了晓星尘,他也绝不会就这样逃走,非当面质问薛洋不可。此事无解。」

  

   果然,晓星尘勉强平定了心神,道:「阿箐,你走吧。」

  

   他嗓子微微沙哑,阿箐道:「我走?道长,我们一起走啊!」

  

   晓星尘摇头道:「我不走。我要问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他肯定是有目的的。而且很有可能接近我、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走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义城这么多人就要遭他毒手了。薛洋此人,一向如此。」

  

   这回,阿箐的哭哭啼啼再也不是装的了,她把竹竿扔到一边,抱著晓星尘的大腿道:「我走?道长,我一个人怎么走啊!我要跟你一起,你不走的话我也不走。大不了一起被他害死。反正我一个人在外面也迟早会孤苦伶仃死。你要是不想我这样,咱们就一起逃!」

  

   可惜,她不是瞎子的秘密暴露后,再用这招装可怜就不管用了。晓星尘道:「阿箐,你看得见,又聪明。我相信你可以过得好。薛洋这个人有多可怕,你还不了解,你不能留下来,不能再靠近他了。」

  

   阿箐心中的尖叫连魏无羡都听到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有多可怕!」

  

   但她又绝不能说出所有的真相来!

  

   忽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薛洋回来了!

  

   晓星尘惊觉地一抬头,回复夜猎时的敏锐状态,猛地拉近阿箐,低声道:「待会儿他进来,我对付他,你趁机立刻逃跑,听话!」

  

   阿箐含泪点头。薛洋用脚踢了踢门,道:「你们搞什么,我都回来了,还没走吗?没走的话就把门闩打开让我进去。累死了。」

  

   光听这声音和口气,好一个邻家少年郎、活泼小师弟。可有谁会想到,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的,是一只灭绝人性、丧心病狂的恶煞,一个披著一张俊俏人皮、学人行走、说著人话的魔鬼!

  

   门没锁,却从里面被闩住了,再不开门,薛洋一定会起疑心。那时他再进门,一定会留有戒心。阿箐抹了抹脸,装著平时的样子,骂道:「累个鬼!买个菜多长点路,走两下就累啦?!姐姐换两件衣服耽搁下,掉你块肉啊?!」

  

   薛洋鄙夷道:「你总共有几件衣服?换来换去都是一个样。开门开门。」

  

   阿箐的小腿发著抖,嘴上却铿锵有力地道:「呸!就不给你开,有本事你踹啊!」

  

   薛洋哈哈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道长,回头你去修门,不要怪我。」

  

   说完,他踢了一脚,便把木门踹开了,提步迈过高高的门坎,进得屋来,一手提著满满当当的菜篮子,一手拿著一只鲜红欲滴的苹果,刚喀嚓咬了一口,低下头,便看见了没入自己腹部的霜华剑刃。

  

   菜篮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青菜、萝卜、苹果、馒头骨碌碌滚了一地。

  

   晓星尘低声喝道:「阿箐,跑!」

  

   阿箐拔腿就跑,冲出义庄大门。她在路上狂奔一阵,立刻改道转回,蹑手蹑脚绕回义庄,爬到了她最熟悉、最常偷听的那个隐蔽地方,这次还探出了小半个头,窥视屋内。

  

   晓星尘冷冷地道:「好玩儿吗?」

  

   薛洋慢慢地咬了一口还在他手上的那只苹果,慢条斯理地嚼了一阵,咽下果肉,才道:「好玩。怎么不好玩。」

  

   他用回了自己的本音。

  

   晓星尘道:「你在我身边这几年,究竟是想干什么。」

  

   薛洋道:「谁知道。可能是无聊吧。」

  

   晓星尘抽出霜华,又是一剑欲刺,薛洋开口道:「晓星尘道长,我那个没说完的故事。你现在不想听下半截了吧?

  

   「可我偏要说。说完之后,如果你还觉得是我的错,随便你想怎么干。」

  

   晓星尘微微侧首,剑势凝住。

  

   薛洋随便抹了抹腹部的伤口,压住它,不让它流血流的太多,道:「那个小孩子,见到了哄骗他送信的那个男人,心里很委屈,又很高兴,哇哇大哭著扑上去告诉他:信送到了,但是点心没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盘。

  

   「而那个男人似乎刚刚被那个彪形大汉找到了,打了一顿,脸上有伤。又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抱住他的腿,烦躁至极,一脚踢开。

  

   「他上了牛车,叫车夫立刻走。小孩子从地上爬起来,追著牛车一直跑。他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在车前招手想让他们停下来。这男人被他的哭声吵得心烦,夺过车夫手里鞭子,抽在他头上,把他抽倒在地。

  

   他一字一句道:「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过去!」

  

   不管晓星尘看不看得见,薛洋对著他举起自己的左手:「七岁!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

  

   「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上金麟台的时候,好义正言辞!谴责我为什么因一点嫌隙就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地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戏耍我消遣我?!今日的薛洋,就是拜昔日的常慈安所赐!栎阳常氏,不过是自食其果!」

  

   晓星尘不可置信道:「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或者就算你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薛洋竟然认真地想了想,彷佛觉得他的质问很奇怪,道:「当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杀多少条都抵不过。五十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晓星尘沉痛地喝问道:「那旁人呢?!那你为什么又要屠白雪观?为什么要弄瞎宋子琛道长的眼睛?!」

  

   薛洋道:「那你又为什么要阻拦我呢?为什么要碍我的事?为什么要帮常家一家杂碎出头?你帮常慈安?还是帮常萍?常萍原先是如何感激涕零?后来又是如何哀求你不要再帮他?晓星尘道长,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你错了,你不应该插手旁人是非恩怨,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外人说得清吗?或者你根本就不应该下山。你师尊多聪明啊,你为什么不听她的好好待在山上修仙问道?搞不懂这世界上的事,你就不要入世!」

  

   晓星尘忍无可忍地道:「……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听到这一句,薛洋眼中那道已许久不曾流露的凶光,重新出现了。

  

   他阴冷地笑了几声,道:「晓星尘,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诩正义之人,自以为品性高洁之人,就是你这种总以为做点好事世界就变美好了的大傻瓜,蠢货,白痴,天真!你恶心我?很好,我会怕人恶心吗?不过,你有资格恶心我吗?」

  

   晓星尘微微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阿箐和魏无羡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

  

   薛洋道:「最近咱们晚上都没再出去杀走尸了吧?不过前两年,我们是不是隔几天就出去杀一堆啊?」

  

   晓星尘嘴唇动了动,似是微觉不安,道:「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薛洋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很可惜你瞎了,两个眼珠子挖没了,看不到,你杀的那些『走尸』,被你一剑贯心的时候,多害怕多痛苦啊。还有跪下来流著眼泪给你磕头求你放过他们一家老小的,要不是舌头都被我割掉了,他们一定会放声大哭,喊『道长饶命』的。」

  

   晓星尘浑身都抖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艰难地道:「你骗我。你想骗我。」

  

   薛洋道:「是,我骗你。我一直在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晓星尘踉跄著劈剑朝他砍去,喊道:「闭嘴!闭嘴!」

  

   薛洋捂住腹部,左手打了个响指,从容后退。而他脸上的表情已不像个人,两眼里竟然闪著绿光,他那对笑起来时会露出的小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活生生是一只恶鬼。他叫道:「好!我闭嘴!你不相信,跟你身后那只对对招,让他告诉你,我又没有骗你!」

  

   剑风袭来,晓星尘下意识持霜华反手格挡。两剑一交,他就怔住了。

  

   不是怔住了,而是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尊神形枯槁的石像。

  

   晓星尘很小心、很小心地问道:「……是子琛吗?」

  

   没有回答。

  

   宋岚的尸体站在他身后,看似凝视著晓星尘,双眼却不见瞳仁,手持长剑,与霜华相交。

  

   他们二人以往一定常常切磋剑法,是以双剑相交,单凭劲力,已能判断对方。但晓星尘似乎不敢确定,缓缓地转身,很慢很慢地伸手,摸到了宋岚的剑的剑刃。再顺著剑刃往上摸,摸到了剑柄上刻著的「拂雪」二字。

  

   晓星尘的脸越来越白。

  

   他六神无主地摸著拂雪的剑刃,连锋刃割破了掌心也不知道,整个人、连声音都一起抖得几乎散了一地:「……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宋岚静静地看著他,不言不语。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鲜血浸染出了两个血洞。他想伸手去碰持剑的人,但又不敢,手伸出又缩回。阿箐的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和魏无羡都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泪水如泉般从她的眼眶里流出。

  

   晓星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说句话……」

  

   他彻底崩溃了:「谁说句话?!」

  

   薛洋如他所愿,说话了:「需不需要我再告诉你,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啊?」

  

   当的一声。

  

   霜华坠到了地上。

  

   薛洋爆发出一阵大笑。

  

   晓星尘跪在木然站立的宋岚面前,抱著头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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