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师唐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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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墨慢慢站起身来,将颜淡挡在身后,闭了闭眼,待睁开时已是双眸殷红。

那个年轻男子单足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两人面前,踏前一步,手中长剑化为一道青芒自下而上划去。

只见青黑的妖气一现,紧紧地缠住了剑锋。

余墨抬起手,周身的妖气带得他衣衫翩飞,眼中微露异色。这世间能强过他的妖已经不多了,更不用说这样一个凡人。

忽见剑光暴涨,竟是透过了层层妖气,径自刺入他的胸口。余墨一时只觉血气翻涌,耳边嗡嗡作响,忙拉过颜淡,跳下船去:「走!」江水溅起,化成蛟龙模样,高高昂起龙头,张开大口,择人而噬。

那个年轻男子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手指轻送,念道:「破!」

巨龙在顷刻之间化为无数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甲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好似下了一场阳春急雨。

他抬手将长剑送入剑鞘,正准备去追,突然脚下一紧,竟被人紧紧抱住。而船板上那个洞里,正有江水不断灌进来,濡湿了他的衣摆。

周仕明抱著他的脚,一身白花花的肥肉不断乱颤,凄厉哭号:「大侠,你不能走啊,你快救救我,我还不想被妖怪吃掉……」

他长眉微皱,看著脚边的白胖子:「妖怪已经走了。」

「不不不,他们一定还会再来的,来割我的肉吃,大侠你一定要救救我……」

那年轻男子看著周遭,那妖怪早已不知去向,抬脚踢去:「滚。」

余墨湿淋淋地走上岸,脚步踉跄,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坐倒在地。他索性躺在河岸边,闭目养神。

颜淡坐在他身边,只见他脸色苍白,嘴角带著血丝,时不时咳嗽几声,只好抬手轻轻抚著他的胸口:「余墨,你怎么样了?没事罢?」

余墨突然斜著坐起身,一手支在地上,掏心挖肺地咳嗽起来。颜淡吓到了,忙在他背上轻轻拍著,连声问:「你要不要紧?是不是伤得很重?」

余墨突然不咳了,气若游丝地倒在她身上。

颜淡抱著他,一动不敢动,心中焦急如焚:「余墨,你再撑一撑,你千万不要死啊……」隔了良久,只觉得余墨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开口:「现在哭丧还嫌太早罢?」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却已经有了血色。

颜淡板著脸,冷冷道:「主公。」

余墨笑说:「莲卿。」

颜淡冷冰冰地说:「请恕臣妾抱恙在身,不能为主公送终。主公莫怪。」

余墨看著她,正色道:「莲卿一番深情,看来只能来世再报了。」言毕,忍不住先笑起来。

颜淡也笑了一笑,还是有些许担忧之色,慢慢道:「那个天师好生厉害,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用说我更是差多了。」

余墨懒懒地嗯了一声,低声道:「也不奇怪。他的魂魄想必很是纯凈,才能将道术用到这个地步。三界之中,最厉害的并不是天庭的仙君,也不是上古时被灭的魔,而是一种最纯凈的东西。妖术还远远不够纯粹。」

「余墨,我可不可以说一句话?」

「你说。」

「你转过头往后面看,那个人已经追过来了,马上就能到这里。」

余墨低声咒骂一句,站起身来:「从来都只有我追得别人逃的时候,今日却反过来了。」

颜淡的表情很真诚:「历练对修为有好处。」

余墨看著她的眼:「我们分开走,万一运气不够好,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他一指前方:「你走这边,我走水路,和你相反方向。」

颜淡看著他,迟疑了一阵,还是说:「好吧。」从余墨这个方向过去,说不好会和那个天师打个照面,而她这条路却保险得多。

余墨一推她:「快走。」

颜淡转身就走,走出一段路又回头去看,只见余墨慢慢地走下河岸。她走到山道拐弯处时再回头,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她一跺脚,疾奔而去。

夜色渐渐深了,颜淡还在山里走,又冷又累,却不敢停下来。透过层层树林,她就能看到远处天际的一颗帝星,比天上的任何星辰都要明亮。帝星越亮,也说明一个王朝的根基越稳,正是中兴时候。

颜淡突然想起这是从前学过的东西,其实她的禅理学得最好,只是临到头还是没什么用。那时又多骄傲,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她从来都不想入仙籍,因为不稀罕。现在想来,好似过去很久很久。

待到天亮之时,她终于看见远处的小村庄,村庄之后的山上是一片茶园。

她松了口气,在树桩上坐下休息。忽听身后脚步声轻响,她回过头一看,几乎要按捺不住跳起来,那个天师竟然追到这里来了。那人衣袖宽大,衣带翩翩,眉目清俊,身上还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清韧之气,看来年纪也不大,不过弱冠之龄而已。颜淡叹了口气,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还不如一个凡人。

那年轻的天师走过她身边时缓下脚步,皱眉打量了她一番,斯文有礼地问道:「请问姑娘是本地人么?」

颜淡心喜,昨日都是余墨出手,他不会将她的模样记得太清楚,现在心里最多只是怀疑,便慢慢道:「你看,今年的茶树长得比往年都好。」

那人一怔,又问:「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问问哪里可以借宿一日。」

颜淡说:「你可看见那边山头有几块像猴子的石头?」

那人终于放弃了,径自往前走。颜淡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寻思,她该是往前还是原路折返?她已经没这个力气再走一遍,万一那人发现不对追过来,恐怕也躲不开。若是和他走一条路,虽然冒险,却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说不定就此脱身。

她打定主意,也站起身,往前面的村庄走去。

走了两步,果然看见那人又折转回来,问道:「姑娘,你可有看过一位像你这样大年纪的女子经过,模样很好看,也和你差不多高。」

颜淡看也不看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浑浑噩噩:「我要回家去,娘亲在等我,你也要去吗?」

走出两步,只听身后有人轻叹一声:「原来是个傻子……」

颜淡嘟著嘴,却只能在心里开骂。本来照著她的性子,肯定要好好整回来,只是对方道术太高明,只好忍气吞声。她走了一小段路,忽听身后有人轻声念了一段咒言,又轻又快,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上一点光亮,似乎是掉进一个黑乎乎的洞里。随后,顶上唯一的亮光也被堵住。

颜淡大惊失色,手指轻弹,一道白光击在周围的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

只听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别废力了,凭你的本事,除非有人放你出来,就只能待在法器里。」

法器?颜淡往旁边摸了摸,触手冰凉光滑,倒像是玉。她又在周围转了一圈,似乎有一个圆圆的弧度,该、该不是开光的玉葫芦罢?

颜淡沮丧了一会儿,只好坐在地上:「我哪里露出破绽了,你刚才明明相信的。」

「你做戏是做得很真,我差点也被你骗过去。只可惜你身上的衣料太好,一双手也不像是劳作过的,还有你的脸。常常风吹日晒,自然而然会变粗糙。」

颜淡叹了口气,自认倒霉:「请问天师尊姓大名?」

隔了许久,那人才回答:「唐周。」

颜淡躺在葫芦里,闭上眼:「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碰见我的那个同伴没有?」

唐周简单地回答:「碰见了。」

「那他呢,是被你杀了,还是脱身了?」

「我已经回答过你最后那个问题,所以这个问题,我不必再回答。」

颜淡一敲葫芦底座,愤愤道:「你这……」突然又轻轻笑了:「原来他脱身了,幸好幸好。」

唐周还是没上当,听声音似乎是笑著说的:「自作聪明。」

颜淡只能闭上眼睡觉。现在筋疲力尽,起码要先养足精神,才能逃出困境。

因为太累了,所以很快便沉沉入睡,葫芦里黑洞洞的,也比较容易睡著。她醒来的时候,周围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不知外面是昼是夜。

她坐起身,抱著膝慢慢想脱身的法子,想了十七八个,可行性都不大。突然天摇地动,她咚的一声撞在葫芦壁上,捂著脸鼻子发酸。

只听唐周慢悠悠地说:「你那么安静,我都以为你不在里面了。」

颜淡没好气:「里面太舒服,我睡到现在才醒。」

唐周低声笑了笑,语声低沉悦耳:「你和之前被关进来的妖不一样。他们都害怕得睡不著。」

颜淡心中一动,问道:「你还收过其他的妖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唐周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想问,我最后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颜淡被看穿心中所想之事,大大方方地承认:「嗯。」

「还是抓到第一个妖的时候,我才刚学会炼丹,不小心把方子看错了,火候又不对,所以那个蜘蛛精死得比较惨。第二个是熊妖,下场比蜘蛛精要好多了。至于第三个么,是芍药花精,全身都很宝贵,就用来研究了几个百年前遗留下来方子……」唐周的语气很是慢条斯理,「第十个我都还没怎样,他自己就先吓疯了。你是第十一个。」

颜淡听得身上发冷,勉强笑说:「真荣幸。」不管是谁听到前面这一串同类的下场,都会受不了的好不好?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突然说:「唐周,我饿了。」

唐周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你是妖,还会觉得饿?」

颜淡嘟著嘴,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生硬:「妖当然会饿了,就是神仙也会饿的。在外面,我可以吸取天地间的灵气,不吃东西也没关系,可这里什么都没有,黑乎乎的。」

隔了片刻,头顶一亮,颜淡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然的光线,一根草叶就掉在自己身边,随后周围又是漆黑一片了。颜淡气得发抖,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再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过了很久,她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一个好人啊。」

「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称谢。」听声音还是笑著说的。

颜淡只得抱著膝,继续想办法。她活到现在,只要想的话,几乎每个人都能被她耍得团团转,现在碰上了一个同样奸猾的,不,同样聪明的,她还要好好合计一番。

其实人都是有弱点的,只好找对方向,就可以一举击溃对方。

可是唐周的弱点是什么?

她记得紫麟的弱点是怕别人知道他的真身是山龟,丹蜀的弱点是怕鬼,余墨的弱点,嗯,其实只要不过分的要求,余墨都会替她去做,也因此养成了她好逸恶劳的习惯。

而余墨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平安?

她虽然有七八分把握确定余墨已经脱险了,却还是剩下那么两三分不确定。唐周的口风很紧,什么都问不出来。

颜淡头疼得要命,只好将下巴搁在膝上,闭目养神。可是周围的气氛实在太好,只过了一会儿功夫,她竟然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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