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_星汉灿烂小说

  不过, 待见到程三叔本人,少商立刻反省自己太狭隘了。

程止是个令人见之忘俗的美男子, 望之不过三十上下,颔下蓄了几缕文士须, 面色白凈,眉目俊秀,郎朗如青山苍翠, 一笑又如春风拂面,自少商来这地方, 女子中相貌最美的固然是萧夫人,但男子中尚无这等叫她眼前一亮的人物。

少商在心中刚花痴了不到两秒, 只听前面的程母已经『哎呦』一声娇叹, 一手抚住激烈起伏胸口, 老目含泪, 然后伴著一迭声『我的儿』就扑过去了,对著程止又是摸胸膛问『是否瘦了』又搂胳膊笑骂『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多年才回来』,胡媪拦都拦不住,浑然将站在程止身旁的妻子桑氏当不存在。

少商一个趔趄, 乐的差点打通了任督二脉——她的狭隘在于,一直把思路固定在古早婆妈剧模式上,这哪是老姘头,简直是老姐姐出钱出力捧在心尖尖上的欧巴呀。

程少宫轻轻上前一步, 凑到少商耳边:「收著点, 阿母看你呢。」少商眼睛一转, 果然萧夫人正不悦的看著自己,连忙压平弯起的嘴角,肃穆而立。好在桑氏过来将萧夫人拉了过去,二人笑说些什么,萧夫人这才不再关注少商。

趁众人往正房大堂走去,程少宫又凑过来咬耳朵:「你脸色转的也太生硬了。」少商愁眉苦脸道:「阿母怎么老盯著我,我知道自己行止不谨,这不正慢慢改嘛。」程少宫小声笑道:「阿母这是怕我们平常习惯了,将来出门在外时不经意叫人捉住了不当之处,当年她没空盯著我们,还特意叫人来盯呢。」

「是以,后来兄长们都练的人前人后一个样啦。」少商满眼怀疑。

自打那日认亲后,前面两个兄长还好,忙著寻师访友,交际应酬,这位孪生哥哥却一天来找自己三回,不熟也熟了。

「没有,我们买通了来盯我们的人。」程少宫双手笼袖,笑的很规矩,很有教养。

少商:……

她板起脸,拒绝再和这个初中生说话,名牌大学生的骄傲还是要保持的。

双胞胎跟在众人后面,缓缓而行,程少宫侧眼瞥少商——倘若自己这位孪生妹妹当真如传言中那般愚蠢又跋扈,他未必会这样热心。不过,当初也想不到幼妹竟这样有趣;那么一副孩童模样,偏不时的老气横秋,满腹心事的模样。言语时而懂事乖巧叫你窝心,时而尖酸刻薄叫你呕血。

至于何时乖巧何时刻薄呢,照她自己的说法『要么看心情,要么看天气』……程少宫当时就想将这矮了自己一个头的稚童按住揍一顿。

这几日见面,她不住的问自己外面的情形,什么『哪些地方肃清了盗匪』,『女子可否出门游玩』,『田亩收成多少石』,『百姓可做哪些商户营生』……零零总总,东一榔头西一斧子,有时便是连最最寻常的事她也要问的,仿若幼儿一般,又似深山野人刚来这凡世,真正全然无知。

这样矛盾的奇特情形,想也知道葛氏之前是如何养育少商的——程少宫不禁黯然,是以至今未曾揍下手。

……

盛宴之上,各色菜肴齐备,萧夫人将预先料理了大半日的炙烤熊掌拿了出来,少商托福也分到了半个,觉得入口丰腴肥美,鲜甜细嫩,越嚼越有味道。

生平第一次吃到这种稀罕东西,少商吃的聚精会神,再抬起头来时只见程三叔已被拉到程母席旁,继续被又摸又亲昵的,程止终于潇洒不下去了,连筷子都捏不住了,『哎哎』了几声,不住朝兄长眼色求救,谁知程始只哈哈坐在席前,摆出一副欣慰的笑容,不过少商还是看出他眼中分明是幸灾乐祸。

萧夫人似与桑氏十分交好,二人已经将食案合在一起,对酌而饮,言谈甚欢。与程三叔的丰神俊朗相比,桑氏容貌实在平凡,撑死了算是中等偏上,不过眉宇文秀,举止自然可亲,便胜过七八分的美人了。

程止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女,长女和程小筑差不多大,刚换了犬齿,容貌像爹是个小美人坯子,二子则也是双胞胎,和程小讴童鞋同龄,像桑氏一般文秀端庄,嗯,非常完美的符合遗传学定律。三个孩子因旅途劳顿已被傅母抱到居处用膳歇息去了。

程母的热情,好像一把火,不过只烧著了程止一个,浑然不觉还有旁人,除了桑氏向她行礼时淡淡『嗯』了一声,之后便好像没有这个新妇了。

少商八卦之心上涌,含蓄的将案几朝侧边程少宫处挪了几寸,低声道:「大母也不喜爱三叔母么?」

程少宫四下一巡,见无人注意他们,将案几挪出一尺有余,直接靠了上去,先装模作样的清咳两声,才低声道:「四妹何以说『也』字?」

少商白了他一眼:「你若要说阿母和大母情意交融情意绵绵情比金坚,那适才那句话当我没问!」又开始假模假式了!

程少宫叹口气,一边将自己半个熊掌端到少商跟前,一边道:「三叔母是三叔父自己求娶来的,可大母老觉得三叔父能娶个更好的。三叔父少年之时,美名冠绝乡里呢。」

少商喜孜孜看著眼前的熊掌,双手拱了个雪白的圆圆小拳头道了谢,低笑道:「三叔父这样好看,和阿父二叔父全然不像呢,是不是像大父呀。」

程少宫就喜欢小妹妹这幅娇憨的模样,当下什么都说了。

程太公自然是个美男子,前朝末年民生凋敝,程家被盘剥的家破人亡,他一介书生除了音律并无一技之长,总算心高气傲不曾做那面首之类的龌龊营生,最终流落至乡野,叫程母一眼看中,便将就著结成了婚姻。

从此程太公有了个饱暖之处,乱世中不至于颠沛流离,饥寒交迫,闲来还可以摸摸丝竹,写写琴律;程母则得了个如花美男,虽然他说的话做的事她大多不懂,但每日看著美貌的丈夫饭都能多吃两碗,夜里睡在一处更如身处云端花丛,喜不自胜。

「真是一桩好姻缘呀!」少商不敢放高声音,只能轻轻击案。

程少宫瞪著她,觉得不是她的理解有问题,就是自己刚才的解说有问题。这对夫妻到了晚年几乎一日说不上三句话,怎么看都是怨偶;他们兄弟自小是看父母恩爱长大的,自然不认同这种冰窖夫妻的模式。

「什么叫好姻缘,能各取所需就是好姻缘。」少商压低声音,循循教导初中生,「将来你长大成亲了就知道了。」

为什么程二叔夫妇过不好,就是葛氏想要的程二叔给不了,这才成了个怨妇;而程始夫妇恰能从对方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然和睦美满。

程少宫乜著她,正要反唇相讥『倘若我要成亲了,难道你就不用』,谁知上首程母忽提高声音,怒冲冲的对桑氏道:「……我来问你,我将阿止交于你这些年,他怎么瘦成这样?!」

双胞胎赶紧停止话题看过去,原来是程止终于忍受不住『母爱』,奋力挣脱程母坐回自己席上,程母见幺儿这样对自己,不免将一番怒气发到桑氏身上——虽然程止明显面色红润,体态适宜,健康状况十分良好。

面对这种明显是刁难的问题,桑氏不慌不忙的放下牙箸,笑道:「外面自然不如家中好,若不是要在外为官,我恨不能叫子顾日日承欢阿母膝下,养的白白胖胖才好。不如……」她眼睛朝丈夫一瞟,毫不犹豫的将球踢了出去,「这回阿母随我们一道赴任如何?」

这下程止慌了,心虚的呵呵两声,道:「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哪有长子好端端的,老母却要跟著幺儿在外吃苦,这不是打长兄的脸么?」

球被踢到了吃瓜群众程始身上,他不动声色,道:「无妨,阿母真放心不下子顾,就跟著去住一段也好,只是……」他故意拉长声音,叹道,「外头不比都城,阿母能捱得住就成。」

这下程母软了。

她早年是吃苦吃怕了的,这些年在深宅大院虽说寂寞了些,但日子已是安逸惯了,她虽爱幺儿,但并不愿再去吃苦——于是,这个话题就不了了之了。

少商兴味的望著桑氏,谁知桑氏也望过来,朝她微微而笑,少商反倒一怔。待众人又酣酒畅谈之时,她赶紧低头去问桑氏来历。

程少宫道:「三叔母是白鹿山山主之女,那会儿阿父官阶不高,三叔父又还在求学,名声不显,这亲事算是咱家高攀了。不过,大母还觉得三叔母配不上三叔父。」

少商嗤之以鼻:「算了吧,难道寻个天仙美人配给三叔父,大母就高兴啦。何况……」她讥诮一笑,「大母自己难道就和大父配得很。」

程少宫看著妹妹,恍然道:「少商,你似乎对大母并无敬意呀。」

少商一手持匕,一手持箸,慢慢拆解那半只熊掌:「你看看二叔。」

程少宫不解,转头看去,只见程承沉默不语,始终低头一盏接著一盏的饮酒,周身冷落孤僻;若非程始还时不时与他招呼说话,几乎就算喝闷酒了。尾席的程姎也是一般低头闷坐,偶尔轻声劝父亲少饮些酒浆——程少宫这才想起来,今日从程止回府起,程母几乎就当没看见到这个儿子一般,再没一句话和程承说过。

「我听青姨母说了,二叔父的腿是为家里跛的。」少商脸上笑眯眯的,眼神却很冷漠,继续分割熊掌,「他埋没自己十余年,也是为著家里。阿父和三叔父在外,都城里不能没有人,哪怕做个耳目传消息快些也是要的。可他为家中所做的一切,大母可有半分怜惜?」

程少宫喉头『咕』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都道世人势利,谁知,做父母的对孩子们也势利。大母倚重阿父,喜爱三叔父,这十年来却对二叔父不闻不问,」

小女孩的声音很甜,话却像手中那银匕一样利,「她明明知道二叔母在欺凌二叔父,以她的威势,狠狠压一下二叔母又有何难?可她不,她只顾著自己日子舒服,其他便全然不管了。二叔母能讨她高兴,能帮著她做这做那,是以二叔父的苦楚她就当看不见了。」

少商放下匕箸,将分割好的熊掌分出一半又端回给程少宫:「人皆有长短,做父母的,对子女如果也要以势取人,以貌取人,那做小辈的为何要敬重。」

程少宫怔怔的捧著碟子,少商已经开始吃自己那四分之一的熊掌了,吃的津津有味,彷佛刚才那番语带悲凉之话根本不是她说的。

少商吃了一会儿,忽抬头对他道:「这话你可别传出去,回头我又要挨阿母的训斥了。」

程少宫梦醒一般,连声道:「咱们的话,我绝不说出去。要知道,咱们可是一道在母腹中待上九个月的。除了父母,便是手足中,也是咱俩最亲的!」

少商眉开眼笑,看在蜜饯和熊掌的份上,决定信任这浓眉大眼的初中生。不过嘛,许多年后,她恨不能自打几个耳光……

当日夜里,程始夫妇居处中,左右立著两盏半人高的连枝兽脂铜灯,照得漆木地板色如墨玉一般光亮。一脸心虚的程少宫跪坐在父母跟前,赶紧将白日里幼妹的话挑要紧的复述了一遍,心道倘若少商在此,一定破口大骂自己!

夫妻二人听罢,神色迥异。

程始抚须,叹道:「袅袅重情义哪,这些年她二叔父受的罪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说著眼眶都湿润了,「这家里,还是有人惦记二弟吃的苦的!」

萧夫人却皱眉道:「孺子无知,怎可非议长辈?!」

说完这话,夫妻互相瞪视。

程少宫不理父母的眉眼官司,以袖抹额道:「阿父阿母可千万别把我卖了,不然以后我再也不告诉你们啦!阿母你也别去训少商,不然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待萧夫人张嘴,程始一挥手道:「你放心!袅袅不会知晓的。现在你回去罢。」

程少宫躬身告退,一边走一边还连连回头叮嘱『千万别露了馅』,被萧夫人不耐烦的训斥了才赶紧走了。

见儿子走了,萧夫人才瞪著丈夫道:「她非议的是你阿母!」

「那又如何?」程始满不在乎道,「我也非议我阿母呀。」

萧夫人:……

「何况……」程始拿过案几上的解酒汤一口饮尽,重重放下,「袅袅哪句话不对啦!阿母就是恨不得将阿止日日圈在身边,娶什么天仙都一样。还有,阿母也的确势利嘛!自小就不把二弟看在眼里,动不动说他没本事,使唤起来却叫一个顺手!」

萧夫人不忿,刚想张嘴,程始又抢过话头:「你别又来『长辈之非亦无非』那套!」

「我就看不惯那帮儒生的调调!长辈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永生永世不会出错。难道长辈错了小辈任他们错?这才叫孝顺?」程始牢骚道,「照你的说法,难道阿母要欺负你,我也看著?咱们家能混至今日,就是我和阿止没听阿母的话,分头出去寻生路,该干嘛干嘛,才有今天的好日子!」

这例子太强大了,萧夫人也不好反驳,良久,她才叹道:「道理是没错,可少商才多大的人,就这样大剌剌的品评长辈,实在不合适。还有少宫,耳报神的毛病依旧没改,看来他两个兄长当初还是没把他揍狠!这两个,将来迟早坏在嘴上!」

程始倒笑了:「到底是双生子嘛,还是有相像之处的!」说著又叹,「你的意思我懂,可袅袅心思太重了,等闲心里话不跟人说,本来我指望姎姎呢,小姊妹混熟了什么都能说。谁知姎姎见了袅袅就跟猫儿避鼠似的。好在有少宫。少宫也是关怀袅袅嘛,这事没做错!」

「行,你是慈父,我是严母——!」

萧夫人佯怒,想了想,她又道,「你也别怪姎姎。依我看来,她这样才是懂理识礼所为。她心中能分是非,知道自己母亲不对,可子不言母过,难道要她跟袅袅说『对不住,我知道这十年来我母亲心思歹毒,对外欺凌部曲家人压榨庄户,对内搬弄口舌挑拨离间,几次三番拦住了不叫伯父伯母将你接到身边,实是坏事做绝』?」

程始瞪眼道:「为什么不能说?!是就是,非就非,把道理捋清楚了一家人好接著过日子。阿母不是之处我非议少了?可我该孝顺继续孝顺,难道母子之情就淡薄啦?你们呀,就是读书太多,才这样为难。」

萧夫人被气了个仰倒,扭过头去不肯说话了。

谁知程始忽然话锋一转,悠悠然道:「照我说呀,你就该学学我,时不时『非议』一下自家阿母,就心平气和了,也不会肚里的怨气越积越深,然后动不动指摘袅袅了……」

萧夫人背过去的身子微微颤了下,良久无话,才道:「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瞎子。」程始将高大的身子慢慢挪过去,轻声道,「早些年我远远见过汝母,起先还没想到,只觉得袅袅虽好看却不像你我二人,后来才慢慢想起来的。」

他搭上妻子的肩头,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抚著,柔声道:「当初葛氏没少叫你吃亏,可你说起姎姎却这样宽容,知道『母过不延其子女』。然而对袅袅却诸多挑剔……」

夫妻二人都没说话,只静静的互相倚靠而坐,过了许久许久,萧夫人才长长出了口气,笑道:「你说的是,是我入心魔了,以后我得改了才是。」

程始大悦,用力在妻子脸上亲了一口:「吾妻豁达之人,自该如此!」

萧夫人一把推开毛手毛脚的丈夫,笑骂道:「你就把你那非议长辈的规矩传下去吧,将来总有轮到你的一日!」

程始一本正经道:「非也非也。三代才养成世家,我们如今刚脱了草泽,自然可以非议非议,可三代之后就不成啦。也就是说,咱们孙儿那辈就不好再言咱们的是非啦!他们要敢,夫人就把圣人那套大道理搬出来,什么孝经孝典的砸过去,抄也抄死他们!」

萧夫人忍俊不禁,终于哈哈笑出声来。

程始很官腔的表示为难:「非是不愿,实是不能。」

一听这话,程母顿时撒起泼来,拿出当年上山下田的健壮臂力和雄浑体魄,一脚踢开地板上原本放俞采玲汤碗点心碟子的小案几,把屋内陈设砸得一片狼藉。又将铁钳般揪住程始的前襟,伴著口沫横飞的又哭又骂:「你这黑了心肝的竖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著你舅氏去死呀…我,我这就去告你忤逆…」

儿女不孝可以去官衙告忤逆,轻则罚钱挨杖,重则罢官免职——这个馊主意还是葛氏贡献的,这些年程母常用来拿捏儿子儿媳,效果甚佳。

程始努力扯著自己的领襟,恼怒道:「阿母去告好了,国事家事孰重孰轻,舅舅盗窃之罪已经上告,我因为不肯听阿母之命去打点脱罪,这等『不孝行径』就是告到皇上那儿去也是不怕的。」

程母一个乡村妇人如何知道这许多,只知道『不听话』就是『不孝』,『不孝』就可以告,还一告一个准;现在听来比『孝顺』更大的还有国家。她没了办法,只能嚎啕大哭,同时倒在榻上,如野猪肉般乱滚一气。

俞采玲看得津津有味,摸著碗中汤药快凉了,赶紧一口仰尽,有戏看,竟不觉得药苦难吃了——谁知却叫萧夫人冷眼看个正著,青苁一直注意著萧夫人,顺著她的目光看去,正好也看见了俞采玲这般作为,一时不知心中该如何感慨。

萧夫人沉声道:「阿苎,给袅袅裹严实些,领到我屋里歇息。」祖母和父亲打架的戏文总不好让小辈一直看下去。

俞采玲大失所望,却也不敢反抗,阿苎手脚麻利的给她穿外袍裹大氅,一旁的莲房巧菓也七手八脚拎起隐囊靠垫另几匣子零食,三人拥著俞采玲飞快的出了这间屋子,绕过十来步长的游廊,闪身进了另一间屋子。

这件屋子显然也是临时收拾的,屋内布置之简略犹胜自己那间,俞采玲一边啃著蜜饯,一边伸长了耳朵听那边隐隐传来的哭骂声,想象那边战况如何。可惜,她再未遇上今日这般现场直播。

之后数日,俞采玲照旧是吃饭饮药睡觉绕著屋子转三圈,程始和萧夫人似是十分忙碌,一天之中有大半日不在家,也不知在做甚,只有青苁夫人日日来俞采玲屋里小坐说话,询问身体养复得如何了。

青苁夫人相貌只是寻常,胜在眉眼干凈柔和,两边嘴角自带笑纹,不笑时看著也像在笑,叫人望之亲近。俞采玲原本以为她是来给自己做规矩的,谁知青苁夫人只是言笑晏晏的拉家常,有时带些俞采玲不曾见过的美味小点心,有时是几枚小巧的玉笄金簪或耳珰,几日下来俞采玲便渐渐收了防备。

「夫人和大人给小女公子带了好些物什,都困在后头大车里了,连拆都不曾,这些日子琐事繁多,待回头安顿好了才好开箱笼。」青苁夫人微笑道,双手交迭摆在膝前,恭身正坐。

俞采玲点点头:「嗯,快要过正旦了,阿父和阿母必是忙的。」

青苁夫人眼中闪了一下,不可置否。

因这日日聊天,俞采玲才知道自己大名原来叫『程少商』,还有一个孪生哥哥,名唤『程少宫』,据说原本祖父程太公早已沉痾数月不起,眼看气若游丝了,一听萧夫人诞下了龙凤双生,大喜过望,顿时咳出一口浓痰,居然又多活了大半年。虽说后来还是挂了,但这大半年对于彼时正处于战阵角力要紧关头的程始却是大幸。

世人皆道这胎是祥瑞,音乐家程太公一高兴,就拽了一段文,曰:「吾不意还能见到这俩孩儿。神农之琴,上有五弦,文王增二弦,是为少宫,少商,以此为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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