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大荒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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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影映白雪,极其醒目,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也不知道那双眼睛是否还会流泪。

魂魄缺失必然影响意识,她根本就处于混乱状态,会出手救洛宁,也仍然受食心魔控制,所以要来抢夺草灵。

若是魔力完全时期,柳梢自问是不怕她的,然而如今伤未痊愈,魔力大损,柳梢也拿出了十分警惕,不敢掉以轻心。

石兰似乎没有发现她,朝著一个方向飘。

惦记小草灵的安危,柳梢正寻思是否要先下手,抬眼猛然发现周围景物有些熟悉。

青青草地被白雪覆盖,偶尔露出下面枯黄发黑的草,水坑中结满了冰,残荷上堆满了雪,像是一块块巨大的石头。

白雪掩盖之下,昔日的痕迹彷佛已被完全抹杀。然而柳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片桌子般的巨型荷盖,上面没有了果酒,只有厚厚的积雪,那个清冷的影子彷佛还在。

圆月隐去,天色初明,有雪花悄然飘落。

雪花沾上眼睫,融化成水流下,却是温热的。

柳梢擦擦眼睛,见石兰径直走到那片荷盖旁盘膝坐下来,顿时吃惊。

她熟悉这里,那是不是意味著食心魔也知道?难怪羽星湖会轻易中计,这更加证实了食心魔和羽星湖关系不浅。而且看样子小草灵已不在她身上,难道食心魔就在附近?她会不会是故意引自己过来?

柳梢心头警钟大响,随意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能找到这里,还保留著自己的意识,说明她此刻是不受食心魔控制的。不过这很危险,食心魔肯定在她身上下了魂咒类术法,自己跟著她很可能会暴露行踪。

雪荷之上,红衣女魔静静地坐了片刻,伸手抚摸荷桌上的积雪。身体四周隐隐流动著失控的浊气,动荡不安的影魂显然就是她迷茫的源头,此刻的她是毫无防备的。

她与洛歌的奇妙关系,让柳梢莫名地不是滋味。当初若不是她趁机偷袭,洛歌怎会出事?虽然知道她受食心魔控制,柳梢还是难抑恨意。洛歌对她下不了手,最后也只吩咐必须囚禁她,可自己跟她又没关系,况且自己都无处容身,囚禁她是不可能了,杀掉永绝后患才是最好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杀了她,食心魔就少了个重要的帮手。

然而想到她多次相救自己和洛宁,柳梢也不好昧著良心恩将仇报,暗提魔力走近:「你……到底是谁?」

石兰不言。

柳梢尝试著问:「那只草灵呢,你能不能放了他?」

石兰还是呆坐,身上已盖了层薄薄的雪花。透过长发的缝隙,柳梢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细眉弯弯,双睫卷翘,这张脸比想象中温柔亲切得多,与卓秋弦的潇洒俊朗完全相反,那种成熟温婉的气质,令身边的人都能跟著平静下来。

柳梢沉默许久,道:「洛歌,你记得他吗?洛歌。」

「洛……歌,」听到这个名字,石兰终于轻轻地颤了下,开口,「南华……」

「是南华派!」柳梢忍住欣喜,「紫竹峰,紫竹峰你记得吗?还有重华宫!」

「南华……重华宫……南华……鲸须琴……他……」石兰喃喃数声,突然尖叫,「是你……你!」

「我?」柳梢莫名其妙。

「是你!为什么……是你!」石兰痛苦地抱住头。

她突然发狂,柳梢大吃一惊,待要唤醒她,无奈赤弦琴已被月拿去,一时束手无策,眼见她跃起就跑,柳梢连忙追过去

.

疯狂的石兰只管狂奔,柳梢顾及伤势不敢尽力,到半路竟又失去了她的踪影。

突然,远处有红影闪过,带著魔气。

红影忽隐忽现,最后进入一片迷雾之内。柳梢冲进去才发现那并不是雾,而是浓浓的热气,此地气候回暖,并无积雪,方圆百里都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待看清前方场景,柳梢更觉毛骨悚然——前方凹地里堆著大大小小的棺材,跟之前在石兰村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些棺材约摸有上千具,都是空的,鬼尸们估计都外出采地气去了。

湿热的水气在风中游走,大荒因此添上几许迷幻的色彩。

不见石兰踪影,柳梢警惕地走了几步,隐约嗅见熟悉的邪恶气息,不由大吃一惊,回头就逃。

无数尖锐的蓝指甲从四面八方探来,柳梢临危不乱,起手就是一式「风絮之墙」化力。

虚影应手而破。

心头隐隐有些不对劲,柳梢怔了下,狂奔而走。

出乎意料,这次食心魔并没有追出来。

他怎么会放自己走?柳梢一口气逃出很远,直到感觉安全了才停住,越想越不对,心中疑云迭起。

「卢笙!」她猛地转身。

几道人影将她围在中间,认得的有天护法劫行、地护法未旭和左圣使笈中道,另外还有四名魔将。卢笙从未旭身后走出来,依旧冷眉冷眼,气魄比初见时居然多了几分从容,不再那么尖锐凌厉了。他是料定柳梢伤未痊愈,不可能逃脱。

柳梢看了众魔半晌,突然道:「想要我的力量可以,但你要饶我的命。」

「哦?」卢笙并不见惊喜,「你想通了。」

柳梢道:「好死不如赖活,反正我撑不了多久,只要你保证饶过我,帮我治好洛宁,我就把力量给你。」

「好,」卢笙果断地答应,顺手封印了她的魔丹与灵穴,「速回魔宫。」

众魔尚未举步,空中气息突变,大片仙光自前方亮起,数十人影御剑而来。

「消息没错,果然在这里!」

听到祝冲的冷笑,柳梢大是安心。

魔宫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是食心魔。从沙木枭一事就能看出,食心魔与大荒邪仙有所勾结,又与石兰有所联系,打探到自己的消息并不奇怪,而自己虽然带著伤,但是要逃也不算太难,石兰已经不全受他控制,他很难活捉自己,所以才会把自己的行踪散播出去,无非是想坐收渔利。既然他引来魔宫,又怎能没有仙门制衡?

此来除了商镜、万无仙尊和几位掌教,还有羽星湖等数十名大弟子。柳梢迅速扫视人群,果然不见谢令齐,心中顿时明了,估计他此刻是恢复食心魔的身份,在暗处盯著一切。

知道真相,柳梢理所当然地幸灾乐祸。

仙门要斩杀自己除害,卢笙和食心魔各怀鬼胎,那索性让他们去争个头破血流吧!

一边是仙盟重要势力,一边是魔宫主力,双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仙门众人面露紧张之色,排剑阵防备。魔宫众将也不敢掉以轻心,劫行一声长笑,当先冲上去,魔尊气概丝毫不减:「商宫主别来无恙!」

众魔见状俱大为振奋,战意高涨。

冲突爆发,未旭低声道:「不如让左使先带她走?」

卢笙不答,突然解开柳梢的封印,淡淡地道:「一次机会。」

仙门为何来得这么巧?他也不笨,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柳梢心里明白,自己夹在仙魔之间,安全只是暂时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可食心魔恐怕正等在外面呢……柳梢迅速衡量了下,还是果断地冲出战圈外逃走了。

仙门与魔宫对峙多年,更不急于一时,他们的目标本是柳梢,卢笙当然也不想让食心魔得逞,因此并没安心拖住仙门,放开口子让祝冲和羽星湖谢令齐等追了过去。

三方各怀心思,反而是柳梢的生机。大荒极广,且地势险恶,瘴气毒水无处不在,初次行走定要万分小心,不过这对柳梢来说就成了有利的条件,之前她与洛歌为了追踪受伤的食心魔,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很快就摆脱了仙门追赶。

柳梢没有继续奔逃,嘿嘿冷笑了声,索性放慢速度。

不出所料,卢笙、未旭与左使笈中道等在前方。看到她这不紧不慢的模样,未旭微微眯眼。

「很好,」卢笙意外,「看来你真的想通了。」

柳梢丝毫不奇怪,解开封印时他就做了手脚,想必是摆脱仙门之后立刻追来的:「只要你肯留我一命,我怕什么。」

「不错。」卢笙照样封住她的魔丹和灵脉。

柳梢当然不会信他的话,要夺取力量唯有吸收自己,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不过是暂时稳住自己而已。

卢笙转身道:「照计划行事。」

「我带她走。」未旭走过来。

「此事就不劳地护法了吧,以免大家不放心。」劫行鬼眉一扬,似笑非笑地道。

「你什么意思?」未旭俊脸阴寒。

卢笙制止两人争执,对未旭道:「交给左圣使,你断后。」

未旭便不再多言,退后。柳梢却有主意,也不愿连累他,任凭笈中道扛著走。原来卢笙早有准备,所选路线尽是阴脉浊地,适合魔族行动,于仙门则大为不利。众魔小心翼翼地赶了几日路,果真不见仙门寻来。

行至冥火山下,前面卢笙猛地停住:「都小心!」

看到那大片的血雾,柳梢忍不住笑了。

终于来了。

「左圣使,先带她离开,」卢笙并不慌乱,食心魔藏在暗处防不胜防,引出来反而是好事,他也临危不变,吩咐,「我等与地护法断后。」

笈中道应声扶住柳梢的后背,带她御风而走。

前方景物突然消失,呈现绿蒙蒙一片。

雾野沼泽!就是这里了!柳梢暗暗运气,此地她曾与洛歌来过,沼泽自生的雾霭恶瘴,简直就是逃生时最好的掩护。

笈中道察觉异常,眼神骤然凌厉:「你……」

如果知道妖界当初发生的事,卢笙绝不会轻易封印柳梢了事,他命令笈中道带人走,正中柳梢下怀,拥有来自血脉的力量,柳梢完全能破解封印,面对笈中道一个,逃脱更有把握,这也是她忍到现在的原因。

笈中道毕竟是魔宫左圣使,反应过来立即拿向柳梢三处大穴,同时抵在她背后那只手也吐出气劲,欲再次封印她的魔丹。

柳梢哪肯就范,护体魔印爆发,同时抬腿后踢!

见识过她的能为,笈中道丝毫不敢轻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制住她,然而柳梢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娇气的少女,她是断无可能真向魔宫屈服,料定笈中道不会轻易收手,便决定要拼个两败俱伤,至少让他无力擒下自己,这一踢也是用了全力。

两人各怀心思,却选了同样的方式。

笈中道飞出数丈,口喷鲜血!

柳梢踉跄几步,顾不得爆发的旧伤,抓住机会急急向前冲。

骤然,腥风扑面!

看到那张青铜面具,柳梢登时骇然:「你……」

食心魔不是被卢笙他们拖住的吗?而且他还带著伤,就算有草灵之心也不可能这么快痊愈,卢笙他们不可能落败,那这个食心魔又是怎么回事?

千万念头转过,柳梢已剎不住身形,直直地朝他撞去!

危急时刻,突然,四周惊鸣声起!

空气中寒意大盛,头顶无数灵禽成群飞走,身边妖兽仓皇而逃,足底积水迅速凝成冰,整个雾野沼泽剎那间陷入沉寂。

风雪起,夹杂著庞大的杀气,连食心魔也不得不退避!

飘飞的雪花影中,一道柔软晶莹的带子悄然卷来,带著柳梢消失在绿色的雾瘴中。

食心魔哼了声,随之消失。

「这是……」笈中道爬起来追了几步又停住,变色,「食心魔追来,那地护法他们……」

数道黑气破空而至,落地化为人形,正是魔宫众将。

「人呢?」看清当前场景,劫行大喝。

见他们无恙,笈中道松了口气,迟疑著道:「遇上食心魔,她被无迹妖阙救走,来人应该是寄水族。」

「食心魔?」未旭回过神,「他刚不是被我们拖住了么?」

笈中道也是不解

他向来稳妥可靠,众人没有怀疑。劫行道:「能从你手上将人带走,难道是阿浮君?」

笈中道摇头:「他修为远在我之上……」

「是他,」卢笙目光阴鸷,「罢了,落到他手上也不算坏事,让他与食心魔先对上亦无不可。」

未旭问:「现在怎么办?」

卢笙断然道:「下令魔宫全力搜寻,必要时可以利用仙门。」

众将领命而去

卢笙抬眸不知看向何处,半晌冷笑了声:「在这种时候离开妖界,你当真是不惜一切了,不论你究竟想得到什么,魔宫都该回一份大礼才是

.

妖阙偏殿内,池水突起,形成平滑的桌案。

晶莹的水案上放著只玉盒,盒盖已被掀开,里面放著一支三尺左右的木杖,扭曲的杖身极为古朴,取自天然的妖神木,螺旋形杖头上下镶著三粒璀璨的宝石,乃是妖界三色妖源,这木杖放在六界也是无价之宝,对妖界来说,代表的意义更非同寻常。

阿浮君目光沉冷,推上盒盖。

那寄水妖也吓得跪伏在地:「是主君让我送来的,我并不知道是……」

阿浮君打断他:「你送此物过来,还有谁知道?」

寄水妖低声:「当时……遇到过苔老。」

阿浮君道:「立刻回去见老族长,让他带族人离开,务必要快。」

他在寄水族素有威信,寄水妖有疑惑也不敢多言,起身问:「若是老族长问起,寄水族往何处去?」

阿浮君沉默了下,道:「冥海。」

寄水妖领命而去。

偏殿内顿时静得可怕,修长五指紧扣玉盒,在难以压制的强大妖力下,玉盒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惊的声音。

半晌,阿浮君松开手,语气平静:「进来吧。」

洛宁迟疑著走进殿,望著水案。

玉盒上已有清晰的裂痕,可知他心中已是怒极。

代表妖界皇权的至高令牌,能代替妖君发号施令,然而皇权若不在,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白衣去了哪里?洛宁当然知道,她本是欣喜的,毕竟有妖君白衣相助,柳梢就不用独自面对食心魔。然而妖阙存亡关头,白衣的离开会对局势造成怎样的后果,纵然是缺少经验的她也能猜到。

「苔老他们会背叛?」洛宁轻声。

阿浮君不答:「我去取帝草,你不可离开。」

洛宁低头:「我们……对不起。」

阿浮君消失在水中

玉盒飞来,洛宁忙伸手接住

妖阙能集结众多子民,与帝草密切相关,其价值远胜这华而不实的令牌,阿浮君选它是明智的,只要白衣安然回来,妖阙东山再起未必就无望

.

惨碧的雾瘴笼罩沼泽,足下偶尔游过带著奇异花纹的沼蛇,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紫袍毒瘴不沾,蔓形簪尾弯曲华丽,坠著鲜艳的紫丝流苏,将那张脸衬得更加柔美。

确定无人追来,柳梢才放慢速度,找到空隙说话:「诃那,你怎么会来?」

「听说仙门与魔宫都来了,我料想你危险,」诃那关切地拍拍她的背,「你的伤不碍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又救我一次,」柳梢突然问,「你离开妖阙多久了?」

「不过数日,」诃那道,「你先找个地方疗伤。」

柳梢摇头:「百妖陵联合武道攻打妖阙,白衣肯定很急,我们快回去吧。」

「你担心?」

「他帮过我几次不是吗,」柳梢微微侧过脸,「而且洛宁也还在妖阙。」

诃那迟疑了下,道:「也好,那我们尽快赶回去。」

「我知道路,走仙海最快!」柳梢没说假话,洛宁将洛歌留下的那一页仙海地图给了她。

仙海地跨三界,按照地图上标记的路线,两人回到妖界仅需五日。大荒气候变幻,仙海如入三九严寒,海面浮著无数碎冰,不闻海鸟鸣声,不见如雪飞浪,又是另一番的奇景。

重临故地,柳梢尽量收紧思绪,扭头发现诃那也轻微地皱了下眉。

「你不喜欢海吗?」

「没有,我们走吧。」

两人尽量节省体力,踏著浮冰贴著海面低掠,谁也没有多说话,这样行了两日,柳梢的伤势还是发作了,踉跄著拉住诃那的衣袖。

诃那停下来:「你……」

柳梢张口想要说话,又是一口青黑色的淤血吐在他的衣衫上。

诃那吃了一惊,连忙扶住她。

「对……对不起……弄脏了。」柳梢连忙松手,捂住嘴。

眼见那血一股一股自指缝流下,诃那连点她身上几处大穴,抱著她沉入波涛之下。

等到柳梢自昏昏沉沉中醒来,已是第二日黄昏。

诃那依旧坐在冰莲上,眼睛望著海天之际,似乎在出神。

想来自己的伤令他耗费了不少修为,柳梢默默地盯著他看了片刻,坐起来:「诃那,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诃那侧脸看她,温和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意外与赞赏:「想不到你的伤严重至此,难得你能隐忍至今。」

两人所处之地乃是仙海中的一块小岛,方圆不过百丈,连避风处也无,全仗诃那设置的结界。柳梢是知道这个岛的,距离自己晕倒之处已有千里之遥,茫茫仙海,他并无地图,柳梢也没问他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只是带著歉意道:「对不起,拖累了你,还弄脏了你的衣裳。」

衣摆的血迹早已消失,诃那道:「些许小事而已。」

「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啊,我每次拉你的袖子,你都会皱眉毛,」柳梢不自然地道,「其实我那是故意的。」

诃那失笑:「喔,你为何要捉弄我呢?」

柳梢东张西望,故意忽略了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行程耽误了吧?」

诃那「嗯」了声

柳梢自言自语:「不知道妖阙怎样了,应该很危险吧。」

诃那没有答话

柳梢望著天边那片初升的雪月,沉默片刻,道:「谢谢你,诃那。」

诃那微笑:「你已经说过了。」

「不,」柳梢摇头,「只有你会来救我了。」

诃那默然,伸手摸摸她的头。魔宫仙门食心魔都在捉拿她,为了洛宁,苏信第一次求助父亲武扬侯,如今她可以说是被三界追杀,而自己肯帮她,也并非是真的因为关切

「我会报答你的。」柳梢突然道

她说得真诚,诃那也没拒绝,仍是「嗯」了声:「你先疗伤,天亮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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