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妙音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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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宫里面依旧浊气浮走,烟雾蒙蒙,薄薄的月亮还是那么冷漠,一路上宫殿的位置也没任何改变,柳梢一路走来却感到有点陌生,主要是那种严谨有序的感觉,各处巡逻显得有条不紊,魔兵魔将各就其位各司其职,这是柳梢以前从未注意过的。

走过议事的谒圣殿,前方浊云中露出高高的黑色檐角,门前宽阔的黑石阶、巨大的黑柱子,让这座殿堂看上去分外庄严。

进入魔神殿,迎面巨大的黑色石雕墙像是要当头倒下一般,带来无形的压力,令人心生敬畏。

柳梢止步,仰脸望著墙上模糊的石雕纹。

虚天魔界的守护之神,掌握魔誓刑罚的公正的主宰者与审判者,他彷佛正高高地站在黑暗无尽的虚空,俯瞰著他的子民,身影透著一丝丝的冰冷薄情。

立下不取清气的魔誓,贻害子民,凭什么享受这样的尊崇?他拿什么守护魔界?

柳梢对这位魔神并没多少尊敬之心,也没明显表示出不屑,柳梢早已不再是那个为了爱憎不顾一切的柳梢,她是魔族子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也许真的会需要魔神的庇护呢?

现实的教训,让人学会屈服与衡量。

只要能顺利除去食心魔。柳梢这么想著,恭敬地弯了下腰,让旁边卢笙等看得意外不已,跟著她行礼。

诃那是妖界之君,自然不会拜魔神,他不动声色地退到了旁边,足下步步踏冰花。

柳梢转过身来。魔宫众将都以为她要大发雷霆立威,纷纷垂眸,或真或假地露出恭敬之色,唯有劫行全部在意,冷眼盯著她。谁料柳梢只是认真地扫视众人,很久都没有说话,渐渐地,众将反而有些摸不著头脑了。

卢笙上前:「圣尊。」

「原来我还是圣尊,」柳梢终于开口,「不是都反了吗?为了杀我,你们都肯跟仙门合作了,仙魔连手,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卢笙面不改色:「弱肉强食,生存之道,圣尊生在武道,必然明白。」

「我是明白,」柳梢慢慢地道,「可惜我没死,你有没有听说,有仇必报也是武道规矩?」

「我既然选择下手,就有承受后果的准备,圣尊要取我命亦无不可,不过望你遵守约定,饶过其他人。」

柳梢心中大快,「嘿」地笑了声:「我现在已经进来了,就算反悔,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你不会,」卢笙也不急,扫了诃那一眼,依旧是那句话,「你不会想要一个无人的魔宫。」

柳梢蹬著他。

这些「部下」几次陷害自己,岂有不恨的?然而食心魔藏身仙门,还能调用仙门力量,自己修为再高,单凭一己之力也不可能与整个仙门对抗,之前面临三方围杀,若不是三方各怀心思,让自己钻了空子,只由商镜那些顶尖的仙尊尊者出手,自己也早就没命了。

诃那说的没错,一个人办不成事,必须先拿回魔宫。

话虽如此,柳梢到底不甘,尽力说服自己不去计较,语气难免还是有些恨恨的:「这是你说的,其他人都出去!」

众将都看卢笙。

未旭见气氛紧张,上前一步要说话,却听旁边劫行开口道:「圣尊不必迁怒他人,之前所有事情都是我的主意,与卢笙无关!」

柳梢闻言,有些不以为然:「卢笙从我手里救了你,现在你想保他?」

劫行冷笑:「你想的太简单了,我劫行眼里向来只有实力,放眼征月魔宫,谁能及得上我?只要除去你,魔尊的位置依然是我的,况且,我未曾将魔宫变得更强,你却是要毁灭魔宫,于私于公,我都该杀你!」

他敢当面说这番话,连未旭也愣了。

柳梢微怒,抬掌,纵然劫行早有准备,仍被震得飞出魔神殿,口吐鲜血摔在阶上,他也硬气,立即挣扎著爬起来,半跪在地,却是张嘴说不出话,已受了重伤。

柳梢看诃那,见他微微颔首,这才大声道:「从现在起,我就是魔尊征月!」

经历生死逃亡,该杀的不该杀的也都下手了,如今少女的身上,再没有畏缩的样子。

劫行败得这么惨,众将大惊,同时提魔力戒备。

卢笙立即道:「圣尊不计较之前的事,已是开恩,你们还想做什么!」

未旭道:「你……」

「都出去!」卢笙示意。

柳梢也不理会他们的反应,对外面的劫行道:「你打过我两掌,这只是小小地惩戒,我知道你不服我,这次说不追究就不追究,别给脸不要,得寸进尺,真当我好性儿呢?再敢背著我耍心眼,我就亲手毁了这魔宫,让你们全都变成一群丧家之犬!咱们一拍两散!」说话间,杏眼狠狠地扫向其余众将。

劫行抬手指著她,满口鲜血,鬼眉还是竖得高高的。

「劫行罪有应得,圣尊开恩,你们还不扶他下去。」卢笙不动声色地吩咐众将。

众将见他坚持,只好退出殿外。

柳梢没计较,挥手,殿门即刻闭上

.

魔神殿内只余三人,光线暗下来,立时增添了更多神秘与阴冷的气氛。

卢笙站在殿中央,锐利眼眸在黑暗中闪著冷光。

他不肯屈膝下跪,柳梢居然没有生气,眼中怒火反而渐渐地平息了:「你……」

她还没想到说什么,卢笙就打断她:「你想借魔宫之力对付食心魔。」

柳梢愣了下,答:「没错。」

「可以,」卢笙出乎意料地干脆,「食心魔虽修魔道,却不属于魔族,留著他对魔宫始终是个威胁。」

当然是威胁,他可是一心消灭魔道拯救天下呢。柳梢想到这事就觉得不可思议,暗自腹诽,没有说出来。

卢笙话锋一转:「不过,魔宫帮你对付食心魔,你又能为魔宫做些什么?」

「你还跟我谈条件?」柳梢诧异。

「那道禁止魔族害人的命令,不可行。」

「哼,你不怕我杀了你?」

「不要忘记你的魔族身份,不管你是否能做到,都要尽力摧毁六界碑。」

「你!」

迎著她的怒火,卢笙微微倾身:「现在,请圣尊降罪。」

柳梢冷笑:「魔宫有些什么刑罚?」

「不少,」卢笙道,「其中几条还是由属下议定的,圣尊想让属下领哪一道?」

柳梢无言,半晌道:「我不会杀你。」

卢笙略为意外,也没多少感激之色:「多谢圣尊。」

柳梢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你才是真正的魔尊征月吧。」

「嗯?」

「你没有晋升天魔,却强行开辟虚天魔宫,为魔族换来容身之地,为了支撑魔宫结界,你耗费过半修为,后来才会晋升失败,身受重创的你让出魔尊之位,化身卢笙继续留在魔宫,难怪未旭肯听你的话,因为只有他知道你的身份,」柳梢说到这里,神情也复杂起来,「你开创征月魔宫,付出了这么多,让魔族逃过仙门的追杀,他们忠于你,帮你对付我也没什么错,所以我不杀你。」

这样的付出,柳梢在太多人身上见过,仙与魔,为何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眼底寒芒森然,卢笙看向诃那。

「这件事,却不是我告诉她的,」诃那摇头,也有点惊讶,「阿浮所料不错,魔尊征月另有其人,想不到竟是阁下。」

漂亮的蓝眸中,战意一纵即逝。

妖君白衣遇上魔尊征月,两界强者会面,自然会生出一段不为人知的较量之意。

柳梢笑得有点狡诈:「真的不是诃那,是洛师兄说的,他早就怀疑陆离不是征月,至于到底是不是你,其实我是猜的。」

卢笙这才收回视线。

眨眼之间,魔宫护法彷佛变了个人,依然黄衫瘦骨,依然眉眼尖锐,可那浑身刻意的锋芒已经被收敛殆尽,显出一段难以比拟的从容,爆发的气势让殿内空气剧烈波动,若非柳梢如今修为不在他之下,定然要被逼退。

「你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放过我的后果。」

「放过你,我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的,」柳梢握拳,傲然道,「你不怕我食言杀了他们,我也不怕你再做同样的事,因为这是你开创的魔宫,你更不希望它毁在我手里。」

卢笙盯著她,说不清是赞赏还是不屑。

柳梢走到魔神像下,回身,一字字地道:「从现在起,魔尊征月就是我。」

强烈的震动过后,外围封印交接,空间无声地向外扩张了百里范围,经过加固的结界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

支撑结界的力量回归,卢笙身上气势更盛,他并不道谢:「禁止修炼的命令,圣尊还是考虑吧。」

说完,他转身出殿

.

沉寂。

「诃那。」

「嗯。」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让他收回力量有点危险,但也没那么严重,」诃那莞尔,「有一个强大的魔尊不是坏事,卢笙自会衡量。」

「我又说错话了吧?」柳梢懊恼,「你教的那些,我本来记住了的,可是对著他们这些混蛋,我一生气,一著急,就全都忘了……」

诃那嘴角抽了下。

柳梢瞟瞟他的神情,有点没底气,嘀咕:「我又没洛宁聪明,不会当你说的那种魔尊。」

诃那叹道:「好,那你就做柳梢儿。」

柳梢闻言立刻浑身轻松了,一拍手:「对呀!反正我只是回来办事,也不想当什么魔尊。」

这就是本性难移,怎么装都不像。诃那尽力抿了抿嘴角,终于忍住:「想不到卢笙会是征月,如今事情比我想的棘手多了,我们先找地方安顿,再商量接下来怎么做。」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柳梢拉起他往外冲,「走吧,我带你去我的地方。

.

污浊烟云中,无数魔兵来去巡逻,见了他们都恭敬地俯首作礼。柳梢带著诃那匆匆往云海幻境跑,离开这么久,又曾经被重伤,那片幻境早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蓝色的海。

柳梢停住。

薄月高挂,海上翻细浪,有人正坐在那里,低头摆弄著一台琴。

护腕上的精美月纹闪著丝丝银光,修长手指牵动新弦,灵巧地绕上琴轸,动作熟练且完美。

「是你。」诃那错愕。

「欢迎你的到来,」他微微侧脸,笑声还是死气沉沉的,「第一位进入魔界的妖君。」

诃那看看柳梢,半晌皱起秀眉。

对于两人的这番对话,柳梢并没感到意外,她大声道:「诃那,我最讨厌海了!」

诃那「嗯」了声,微笑:「我也不喜欢水。」

「我们还是走吧。」柳梢拉著他转身。

两人在魔宫之内转了圈,柳梢终于找到个比较满意的地方,利用法力再造幻境,这次既没有海,也没有白云,只有一片奇异的花树林,树上无半片叶子,开满了白色小花朵,飞瓣如雪,落蕊如金,芳香在空气中流动。林子中央,几株大树的枝桠奇迹般缠绕著,形成悬空的巨大床榻,榻上铺满了鲜花。

结界设置好,柳梢出现在那张巨大的花榻上,朝林外大声唤道:「诃那!诃那你快进来!」

白影自树林上空掠过,轻盈地落在榻上,显然他也很熟悉这个地方。

「魔界是可以意念移动的!笨!」柳梢捧起一捧花瓣,撒了他满身,「怎么样怎么样!比起不念林,一样都没差吧!」

「很好。」诃那轻拂衣袍坐下,白衣雪发与花瓣几乎融为一体。

柳梢观察他的神情,还是主动解释道:「刚才那个人,他是利用你去救我。」

「嗯,我知晓。」

「他也没安好心,救我,是因为他不能让我死。」

「我知晓,」诃那莞尔,「倘若他想利用你,你也要当心。」

见他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柳梢这才放心了,瞧著他出神。

「看什么?」诃那莫名。

柳梢好奇地扯他的衣裳:「怎么你不穿紫衣了?」

诃那低头看看如雪的袍袖,摇头微笑:「紫衣诃那只是用来骗你的化身,妖君白衣,才是我的本相啊。」

柳梢看了他半晌,缩回手,没说什么。

诃那拿一条花枝敲她的脸:「怎么了?」

柳梢道:「没,我是想,过去这么久,食心魔伤一好,就能完全吸收魔婴之力,他的修为肯定也已经更高了。」

诃那闻言道:「放心,如今的你也不再是一个人,背后是整个魔宫。」

提到这个,柳梢就来气,别过脸轻哼:「你都看到了,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把我当魔尊,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在背后咬我一口呢。」

诃那拍拍她的肩膀:「他们不是真心把你当魔尊,你却可以真心把他们当成你的部下。」

柳梢想了想:「你的意思,我应该帮他们做点什么?」

「至少,多为他们考虑一下,不要轻易拿魔宫的力量去冒险,这是卢笙的底线,你不去触碰,他就暂时不会反对你。」

「我明白了,」柳梢似有所悟,又烦躁地摇头,「可那道禁止修炼的命令不能撤,他们出去害人,我不能不管,而且这也是为他们好,他们继续修炼,魔性只会越来越重,迟早会毁掉自己。」

诃那闻言一笑,并没有直接反驳:「魔族害人已久,食心魔则是未来大患,一个解决不了,先解决另一个不也同样是好事?」

柳梢愣:「你的意思,让他们去害人?」

诃那道:「当然不是,不过事有轻重先后,我们必须先解决食心魔。若要两全其美,到头来只会什么都办不成。」

柳梢如梦初醒:「你说的对!对付食心魔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所以你可以暂时撤掉那道命令。」

「我去找卢笙!」

柳梢是个急性子,跳起来消失了。

诃那摇头笑了笑,半晌,他站起身朝另一个方向掠去

.

幻海上没有任何结界,琴声断续,随著蓝色波浪荡漾。月还是坐在原地,手中那台琴已是完好,他正在低头调音。

诃那飞身落在幻海上,慢步朝他走过去,宽大的白衣随步伐而动,发间淡蓝色饰珠轻轻晃动,折射出点点月亮。

一黑一白两道影子离得越来越近。

「被水神诅咒的种族,」月叹息,「为利益而弒神,必将承受同样的后果。」

诃那停下脚步,半晌道:「没错,为了私利不惜对守护者下手,妙音族虽然拥有了水元体质,却承受了『寄水而生,永不晋升』的诅咒,这数万年来,多少人同样为了取用水元之力而捕杀妙音族,这就是我们付出的代价。」

「你能这么想,很好。」月收了琴,起身面对他。

「但这千万年来,妙音族所受的惩罚,已经足够我们赎罪了,」诃那平复情绪,紧盯著那低低的斗篷帽沿,「能够知晓我族的秘密,你到底是谁?」

「骗你的人,」月直接承认了欺骗这种事,不紧不慢地道,「当时她落入圈套,全无生路,我就想到了你,你才能救她。」

诃那没有生气:「阁下认得爽快。」

「因为你的能力不足以杀我,否则我也不会这么爽快了,」戒指上的紫水精闪了闪,月拉了拉斗篷襟,「你很天真,轻易相信了我的利诱。」

诃那很平静:「她却真的答应我了。」

「看来你太不了解她,」月勾起嘴角,「她可是个很会说谎的小孩啊。」

诃那挑眉:「已经相信过一次,再信一次又何妨?」

紫水精光芒一暗,月抬手:「无迹妖阙有这样的妖君是悲哀,妙音族有你更是悲哀,你的族人做出的牺牲,那些寄托在你身上的期望,都被你这只单纯的妖毁掉了。」

「是我单纯,还是你别有所图?」诃那摇头道,「你不必动摇我的心志。」

月笑起来:「那么现在,别有所图的我要送单纯的你一句忠告,别再信她的话,回去找你的妙音族吧,我会让她用另外的方式补偿你。」

诃那亦微笑:「是忠告,还是蛊惑?」

「固执的妖,你不该辜负我的好意。」

「如此急切地劝我离开,你在担心,因为我对她的影响?」诃那缓缓地走了两步,道,「我不知道你在图谋什么,但有我在,你也不要妄想利用她。」

「你想激怒我,嗯……」月摸摸紫水精,「我承认你足以对她造成影响,她对你也更加信任,但有件事你并不知晓,那就是,她的命运早就不属于自己。」

诃那一愣。

「你因为魔神誓言而信她,可惜她的命运早就注定,根本不必在意魔神誓言,所以她永远帮不了你,你若能就此回头,继续去做你的妖君白衣,尚能挽回犯下的错误,否则妙音族未来的处境将更加艰难,他们会遭遇整个妖界的追杀围剿,直至灭族。」

诃那不言。

「犹豫了吗?」月很有风度地抬手,「我想,你已经记住我的忠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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