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长幼,嫡庶,孔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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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生护送老起程后,明兰还沉浸在分离的悲伤中,如兰就风风火火的杀来暮苍斋,见明兰恹恹的躺在软榻上,抱著个大迎枕发呆,便上前去拍明兰的脸蛋:「喂喂,醒醒,还难过呢!得得得,就你一个是孝顺的孙女,我们都是狼心狗肺的!」

明兰没什么力气和她斗嘴,只半死不活道:「哪里哪里,姐姐们是难过在心里,妹妹的修养不够,这才难过在脸上的。」

如兰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没什么好说的,遂直奔主题道:「呃,那个……兰又寄信来了罢,快与我讲讲,那孙秀才如今怎么样了?」

明兰朝屋顶翻白眼。

兰的系列来信基本只有两个主题,一个是『丧尽天良无德败类狠心抛弃糟糠及其家庭衰落记录』,二是『惨遭错待蕙质兰心盛淑兰女士的满状态复活记录』,自打明兰无意中提起一次后,如兰便成了这个连载故事的忠实听众。

话说当年,孙志高用一纸休书换来半分陪嫁之后,立刻把那位出淤泥而不染的舞姬搬进了正房,而淑兰则被家人送去了桂姐儿嫁的村庄,那里物富民丰,民风淳朴,加上桂姐儿的公公便是当地里正,倒也没什么人说闲话。

没了淑兰掣肘,也没了淑兰陪嫁去的管事看著,孙志高便日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在酒楼大摆筵席,请上一帮附庸风雅的清客相公吟诗呷妓,真是好不快活;此番行径叫政大人知道了,大人大怒,一次地方秀才举人开科举章研讨会时,当著众人面冷斥孙志高『无行无德』,乃『斯败类』,孙志高大受羞辱而归,回去后越发肆意挥霍。

孙母耳朵根软,拿捏著大笔银钱不知怎么花才好,决定人家投资,一会儿是胭脂铺,一会儿是米粮行,有时候还放印钱,行业千差万别,但结果很一致,亏钱;明兰严重怀疑盛维大伯暗中添了一把柴。

就这样,待到那青楼奇女产下一后,孙家已然大不如前了,不过孙志高好面,依旧摆著阔气的场面,为了继续过著呼奴引婢的舒坦日,只得陆续变卖家产,孙母也曾劝过儿稍加节制,但孙志高开口闭口就是——待我高中之后如何如何。

不过那位青楼奇女显然等不及了,一日孙氏母出外赴宴晚归,回来后一碗解酒汤下去,母俩俱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发觉家中一干财物并银票钱箱都不见了,只有那青楼奇女和孙母侄留下的一封『感人至深』的长信:

说是那两人是早就相识的,她生的儿也是那侄的,两人相爱已久,真情可感天地,奈何天公不作美,有情人不得相聚,苦苦支撑这些日,他们终于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遂决定双宿双栖去了,请『好仁慈好宽宏』的孙母和『好高贵好伟大』的孙志高理解他们的这份感情;哦,请顺便理解他们带走财物的行为。

这事传出来后,孙氏母立刻沦为宥阳的笑柄,那对真心鸳鸯走的匆忙,没卖掉房,但却把一干田庄土地及其他贵重摆设都卖了。这下孙志高立刻日艰难起来,镇上酒楼饭庄再不肯与他赊欠,那些书局纸铺也纷纷来追债,看著桌上的稀粥咸菜,孙氏母这才想起淑兰的好处来,便打听著摸去了苍乡。孙志高一开始还想摆谱,表示自己是纡尊降贵愿意娶回淑兰;谁知他们去的时候,淑兰不但嫁了人,连肚都老大了。

淑兰夫家是邻村的大户,家中有屋又有田,新姐夫是个和气又憨厚的汉,这回盛维和李氏仔细查看了人,也拿足了架,开开心心的嫁了女儿。

孙氏母看著淑兰隆起的肚目瞪口呆,孙志高气愤之余大约说了些难听话,不过淑兰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冷笑著把他们狠狠奚落了一番,桂姐儿更狠,直接指出孙志高的要害问题——『没准是你不能生呀好好去瞧瞧大夫别耽误人家大好闺女不拉不拉』。

孙志高羞愤的几欲死去,这时彪悍实诚的乡下汉们赶来了,他们不会废话,直接抡扁担招呼,将孙志高狠打了一顿撵出去了。

最近的消息是,淑兰生了对龙凤胎,孙志高成了当铺的熟客。

如兰留下一桌的瓜壳儿,对这个结局很不尽兴,同时对明兰毫无激情的解说方式表示不满,明兰也乱不爽一把的,捞起老留给自己的账本细细看了起来。

题一:一亩中等旱地约五两银,水田则翻倍,上等水田却可卖上二十两,如果她有一千两银,该如何置办?

答:看情况和政策。

题二:家原有陪房十户,经主家代,家仆孳生繁多,还依仗辈分拿大,不堪使用,家需开支却渐大,如何削减?

答:上策,计划生育,好好管教,中策,放出去,下策,卖掉。

题:家中人口繁多,男丁不事生产,月钱花销入不敷出,如何?

答:分家,各养各的。

题四:公婆颟顸,偏宠别房且不肯分家,妯娌贪财叔伯好色,公中巨额亏空,男人宠妾灭妻,娘家冷漠不管死活,上天无入地无门。

答:……重新投胎吧。

账目上所反映的不只是收支问题,还有复杂的人际往来,亲疏关系,最后搅和成一团浆糊,明兰看了一整天,只觉得头痛欲裂,大家庭就是折腾,各房有各房的打算,有些问题根本无解,只能慢慢耗著,等到媳妇熬成了婆,就把接力棒交给下一代,接著耗。

「姑娘。」丹橘打帘进来,笑著禀道,「房里的来传姑娘,说新有了春衣和钗环,请几位姑娘去挑呢。」

明兰便下了榻,一边由丹橘给自己整理衣裳头发,一边问道:「这几日院里可好?」

丹橘略一沉吟,低声回道:「自不如老在时好;有几个小丫头生了些闲话。」

明兰微微一笑,吩咐道:「你也不必刻意训斥,只多看著些。」丹橘不解,明兰嘴角微弯,「内院里的人,都是同富贵易,共患难难;咱们且瞧瞧吧。」

以前老为了调理明兰的身体,于吃用一项上为精细小心,白日的点心,奶油的,酥酪的,粉蒸的,轮番换著吃,夜里的宵夜,冰糖燕窝粥,金丝红枣羹,什么好的上什么,直把明兰吃的皮光肉滑白里透红,连带著小丫头也沾了光,如今可都得按公中的来。

丹橘听明白了,脸色肃然:「往日姑娘待她们何等恩厚,倘若一有差落她们就生了怨怼,便是该死!姑娘,我会瞧著的。」

小桃扶著明兰来到王氏房里,只见王氏倚在湘妃榻上,和刘昆家的笑著说话,中间两张方桌拼在一起,上头摆放了折迭整齐的新色绸缎衣袄,锦绣织绘,甚是亮眼,墨兰和如兰正站在桌旁,拿眼睛打量这些东西,见明兰来了,都瞪了她一眼。

王氏知道明兰做什么都慢一拍,磕头请安慢也就罢了,每回分东西也晚来,只拿那挑剩下的,这样一来,大家倒也无话;王氏放下茶碗,拿起小翘几上的一个黑漆木螺钿小匣,叫刘昆家的递过去,笑道:「翠宝斋新出的样,你们大姐姐年前订下的,她瞧著鲜亮,便送来了,你们姊妹们自己瞧著选吧。」

刘昆家的已把匣打开,放在桌上的绸缎旁边,只见匣内一片光彩珠翠,金碧生辉,明兰抬眼看去,匣里并排放了支头饰,一支琉璃镶的鸳鸯花流苏簪,一支蝙蝠纹镶南珠颤枝金步摇,一支蜜花色水晶发钗,的确是款式新颖,通透亮丽。

个兰互相看著,如兰扁扁嘴道:「四姐姐先挑吧,父亲常说长幼有序。」

墨兰淡淡一笑,径直上前左挑右看,最后拿了那支最耀眼的金珠步摇,如兰忽轻笑一声,转头对明兰道:「六妹妹,你说『孔融让梨』里头,是哥哥让弟弟呢,还是弟弟让哥哥呢?」

明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苦笑道:「四姐姐,妹妹肚里有多少墨水你还不知道吗?就别为难妹妹了。」

如兰白了她一眼,转头向著墨兰道:「父亲常夸四姐姐是咱们姐妹里问最好的,四姐姐说呢?」

墨兰俏脸红涨,神情尴尬,勉强笑道:「妹妹若中意这支便直说罢,何必扯上什么典故呢?自家姐妹,难不成姐姐还会与妹妹争?」

如兰慢条斯理道:「哪支钗不打紧,不过妹妹想著跟姐姐道理罢了。」

「那便你先挑罢!」墨兰放下那支金珠钗,低垂的眼神充满忿忿。

如兰轻蔑道:「姐姐都挑了,妹妹怎么好夺人所爱,回头爹爹又要训了。」

明兰见如兰这般不依不饶,微微皱眉,抬眼去看王氏,只见她只顾著和刘昆家的说话,一眼没往这儿瞧,恍若不知,明兰低头,她明白了。

这次老皇帝开恩科,盛纮不少同僚同窗都有弟去赴考,偏长枫连举人都没中,只能眼睁睁的看著难得的机会飞跑了,最近盛纮看著长枫眼睛不是眼睛,鼻不是鼻;前日开考,半个都察院的僚员都在谈论彼此家中的赴考弟,盛纮听的很不是滋味,黑著脸回家后,径直去了长枫书房,打算好好教育儿一番,务必明年秋闱中举,后年春闱中第。

谁知一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男女嬉笑之声,盛纮一脚踢开门进去,只见自家的儿嘴角含笑,风流倜傥的举著一支玉制管笔,一旁挨著个袅娜美貌的丫头,她撩著两个袖,长枫便在她两条雪白粉嫩的内臂上写下浓艳的诗句。

盛纮眼尖,一眼看见上头写的是『冰肌玉骨透浓香,解带脱衣待尔尝』的艳词,一肚火便蹭蹭蹭冒了出来,当下大发雷霆,二话不说把长枫捆严实了,然后家法伺候,一顿棍打下来,只打的这位翩翩公哭爹喊娘,林姨娘赶来求情,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盛纮气急,当著满府人的面,指著他们母俩大骂『烂泥扶不上墙』。

林姨娘也很委屈,她何尝不想管好儿,可她到底是姨娘,名不正言不顺,儿也不大服管教,又怕管的严了,伤了母感情,她下半辈还得依仗他呢。

盛纮一不做二不休,性把长枫的书房了个底朝天,一之下,竟然翻出十几本『春宫』和艳词集,且纸张敝旧,显然是常常温故知新的结果。

盛纮出离愤怒了,亲自操起棍又打了长枫一顿,然后把他禁了足,接著找了外账房,严令再不许长枫随意支领银钱,凡超出五两的都要上报。

林姨娘得势不过因二,她自己得宠,儿受盛纮看重,如今她的宠爱早不如前,儿又遭了厌弃,府里的下人们都是水晶心肝,遂风头一时倒向王氏。

「那妹妹想怎样?」墨兰冷笑道,她以前何尝受过这般奚落。

「不想怎么样。」如兰轻慢的翻著一旁的衣裳,故意道,「不过姐姐既叫我先挑,岂不是违了父亲的意思,自得有个说法才行;自家姐妹,难不成谁比谁尊贵些了?」

她把语尾拉长,挑衅的看著墨兰。

墨兰咬著嘴唇,她知道如兰是想逼她说出『嫡庶有别』四个字来,早些年林姨娘一房得宠时,她没少拿『嫡庶』做章,在盛纮面前得了多少怜惜疼爱。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可她到底不肯放下脸来,一眼瞥见旁边低头而站的明兰,心念一转,笑道:「五妹妹说的没错,孔融让梨也是大的让小的,既然如此,便叫六妹妹先挑罢。」

明兰看了墨兰一眼,好吧,刚刚升起来的那点儿怜悯立刻烟消云散,看见墨兰走过来拉自己过去,明兰轻巧的一个转身,闪开墨兰的手,早想好了措辞,正要说的时候,外头忽传道:「老爷回来了。」

正侧眼看戏的王氏愣了愣,看了看一旁的漏壶,才申时初,还没到下衙时刻呀?

刘昆家的比较机警,立刻扶著王氏起来去迎盛纮,只见盛纮一身官服翅帽的走进来,脸色似有不虞,几络胡有些散乱,他直走到正座的师椅上做好了,王氏连忙吩咐上茶,走过去笑道:「老爷回来了,怎么今日这般早?」

盛纮小心的摘下官帽,随口道:「今日恩科收尾,连左都御史都先走了,剩下我等几个,便也回来了。」做官不好与众不同,只要不涉及原则厉害问题,还是随大流的好。

个兰都规矩的立好,恭敬的给盛纮行礼。

盛纮见个女孩都在,略略颔首,又看见一桌衣裳钗簪,便皱眉道:「这些不是华儿昨日就送了来?你怎么今日才分给她们。」

王氏脸色一僵,掩饰道:「过几日,忠勤伯府便要给华兰的哥儿做满月,我想著姑娘不好素凈了,就又添了些衣裳料,是以今日才分的。」

盛纮点了点头,忽想起刚才进来时,眼风瞟到墨兰和明兰两个站在边上,只如兰一个站在桌边,再看桌上还摆著个打开的首饰匣,他看了一眼王氏,心里不快,直道:「怎么就如儿一个人在挑?墨儿和明丫儿都分到了吗?」

墨兰斯斯的走到盛纮跟前,笑道:「请五妹先挑。」

盛纮素知如兰和王氏一副脾气,都不是宽厚的,想著王氏可能在刻薄庶女,便立刻横了如兰一眼,如兰面色苍白。

明兰一看不对,连忙上前扯著盛纮的袖,笑道:「父亲,您给咱们断断;适才五姐姐说长幼有序,请四姐姐先挑;可是四姐姐说要『孔融让梨』,便要叫我先挑;我想呀,不计哪回,要么是四姐姐要么是我,总也轮不著五姐姐先挑,她也忒亏了。这回便请她先挑了,父亲,您说这样好不好呀?」

盛纮素来喜欢明兰,见她明丽可爱,听了她一番孩气的说法,便笑对个兰,道:「好,你们知道姐妹友爱,为父甚慰。」

墨兰暗暗咬牙,又不好反驳,直能强笑著应是,如兰也松了一口气,王氏见机立刻道:「回头我把东西送过去,你们自己挑罢,你们父亲要歇歇。」

个兰恭敬的退了出去。

盛纮看著个女儿走出去,起身与王氏走进内室,张开手臂由王氏卸衣松带,道:「全哥儿可好?儿媳可好?」

王氏想起肉墩墩的孙,满脸堆笑:「好,都好!孩也小,不好见风,不然便抱出来叫老爷喜欢喜欢,哟,那小,胳膊腿儿可有力了!」

盛纮也笑起来了,连声道:「瞧那孩的面向,便是个有福的!有劲儿好,有劲儿好!」都说老儿大孙,老俩口的命根,看见孙摆动的白胖小胳膊,盛纮心肝都酥了,不住的吩咐王氏好好照看。

「不单全哥儿,华兰的实哥儿也好看,我上回去瞧,已经会笑了,哟哟,笑起来那个甜哟,活脱脱华丫头小时候的模样!」王氏满心欢心的叹道,「这下可好了,华兰也能挺起腰杆了,免得她老要看婆婆脸色!」

盛纮其实很是疼爱这个长女,家里这许多孩,只有华兰小时候是他实实在在抱过睡哄著吃的,作为一个不应该道人是非的官老爷,盛纮也忍不住道:「忠勤老伯爷人倒是不错,只是亲家母……如今也好多了罢。」

王氏冷哼道:「哼,若不是我上门去说,她连满月酒都想只摆两桌酒算了,都是自己儿,一个开了五十桌筵席,一个却这般,也不怕人笑话她心长偏了!女婿一味愚孝,只可怜了华丫头,也不知被算计去多少陪嫁,这回老爷和柏哥儿升了官,她才消停些;哼,也不想想当日他家门庭冷落,华兰肯嫁过去便是他家祖宗积德了!」

盛纮沉吟片刻,道:「那日我与老伯爷略提了提,他会约束亲家母的。」

说到这里,盛纮忽想到一事,问道:「那……墨丫头的亲事怎么说了?」

王氏折好官袍,皱眉叹气道:「我不是没到处寻,可老爷不都不乐意。柏儿翰林院里的编修,您嫌贫寒,我托人问来的,您又嫌没根基,若是大户人家,那便只有庶出的哥儿了;老实说罢,不是没好的,可咱们物色女婿,人家也物色媳妇儿呀,墨丫头,一个庶出的,能有多大出息?怎么寻摸?」

盛纮心里不舒服,其实他也觉得那些对象就可以了,可架不住林姨娘死哭活求的,在现实面前,林姨娘不得不低头,这才发现贺弘的条件实在不错。

「话可说在前头,过几个月墨兰便要及笄了;她再这么左挑右捡的,我也不管了。不过呀,她拖得起,如丫头和明丫头可拖不起,到时候,别怪做妹妹的不等她做姐姐的!」王氏在盛纮面前先打好预防针。

盛纮揪著眉心,头痛道:「老与我提过,上回她去宥阳,瞧见大嫂的娘家侄儿,叫郁哥儿的,读书上进,家底也殷实,听著倒是不错,端看他明年是否能中举吧。」

他还是很信任老的眼光,当时老提起时,曾似笑非笑的说,那哥儿和自己年少时颇为神似,想到这里,盛纮心情好多了,像自己,那么估计也是个有才有貌的有为青年!

很好,很好,如能成事,墨兰便有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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