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 章 尽成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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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哕鸾门,刚上肩舆就瞥见夹道那头有人翩翩而来。皇帝凝眉看过去,宫人撑著绸面伞,那伞面明明是一片水色,若描上花瓣或柳叶还在情理之中,但她们的不同,忽然飘来说不清的几笔,像《山海经》话本上鬼怪出场时的烟雾,铁画银钩、纠结缠绕,横扫过伞骨的大半边。

皇帝工书法,对美有独到的见解,看到这种不伦不类的布置如鲠在喉,让太监们停下,待人走近了方道:「皇嫂的伞是哪里出的?这布局新颖得很,没见过。」

荣安皇后撤开了伞面向上纳福,微讶著笑道:「我还当我是头一个来串门子的,没想到皇上来得比我还早。」话锋一转又道,「前儿有兴致,从造办处要来的白伞面,自己信笔画的。我可不及皇上妙笔生花,胡乱两下子叫皇上取笑了。」

皇帝原以为是匠作处的手笔,少不得要骂上几句,后来一问是荣安皇后巧思,不便再说什么了,只闲闲道:「皇嫂也来瞧端妃么?」

照理称呼当称全,叫端妃,谁知道是现任还是前任!不过说起来皇帝册封的妃嫔里没有设这个封号,所以应当算不上口误,没准儿已经下了决心要把那太字去掉了吧!

荣安皇后笑应了个是,「我,女人的身子属阴,归根结底还在经血上,只要运行得顺畅,没有养不回来的。」对彤云摆了摆手叫去,自己摘下钮子上挂的十八子手串来盘弄。一眼看见她腕上的佳楠珠子,馨馨然笑起来,「妹妹也信佛?」

音楼低头在珠串上抚了抚,这是那天逛夜市肖铎送她的,不知道是哪个年代传下来的,珠面包了浆,有些年头的老对象了。她含笑应道:「家里人给的,当初开玩笑让我念佛煞性儿,我原来也当是佛珠,后来叫人看了,没有佛头塔,只能算手串子。再说念佛要心诚,说句打嘴的话,我对神佛那套本来就将信将疑,几回想静下心来也不成就,越性儿抛下了。」

荣安皇后听她一口京片子,奇道:「我记得你祖籍是杭州的,这口官话是进京才学的么?」

她说不是,「我娘是北京人,后来跟著我父亲去了浙江,我自小是她带的,所以进宫说官话也不显得生疏。」

彤云本想借著她主子身上不好搪塞过去,结果人家荣安皇后不为所动,也没办法了,只得把药端了进来。

音楼想早早打发人,不像平时那样嫌苦了,直著嗓子灌进去,底下人伺候漱了口,便起身道:「叫娘娘久等,不好意思的……咱们这会子就过去吧!我心里也悬著,要是有哪里不周全的,还请娘娘帮衬我。」

荣安皇后没言声,不过一笑,扭身离了座儿上廊下去了。

天热,是干干的那种热气,前头下的雨似乎没起什么作用,被太阳炽烤一阵儿风过无痕。本来以为沉闷的午后时光难捱,各宫娘娘们怕热,都躲在寝宫里不露头了,其实不是。进慈宁宫门坎时听见里头笑声,说什么大奶奶生孩子请宴、老姑奶奶六十大寿演《锁麟囊》,全是家长里短的事儿,你一言我一语,人还不少。

音楼心里倒没什么不自在的,她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过最坏的打算,如果皇太后瞧她不顺眼,申斥几句罚进冷宫去倒是好出路,只要不挨板子,她都认了。不过恐怕不遂人愿,皇帝废了周章弄进来的,打狗不得看主人嘛!太后不是皇帝的亲娘,也怕母子闹生分。

脑子里乱哄哄琢磨著,慈宁宫管事的出来引路,她忙敛了神进明间,人都在配殿里打茶围,外间一掀膛帘子,里边立刻就没了声息。她低头跟荣安皇后进去,分明觉得气氛有点僵。怎么说呢,面见太后倒没什么别扭,要紧是底下这群嫔妃。平辈儿,各自的男人都是做皇帝的,一个龙御了,一个日正当空,不管是她还是荣安皇后,都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喈凤宫里听说过,没见过真的。」想起来要没皇帝看上这一出,死了就死了,哪儿能还阳呢!到底是爷们儿背手使了手段,大伙心里知道,不过面上帮著掩一掩罢了。使眼色叫左右把她搀起来,「这么福厚的人是当尊养,皇帝把人接回来,我看是对的。」又嘬嘴思量了下,「先帝殡天,我只管伤心,也没照料前头的事儿。上回问裘安,说搬了谥号,论理不当的,谁也没想到这出,就不做那么多讲究了。往后就按太妃的例儿,皇后那里照应著点儿,总是先帝留下来的人,也不容易。」

太后这么指派,大家没处可反驳,按著辈分说来还是嫂子,就是对现任的皇后也不需行磕头的大礼。音楼谢了太后的恩又给皇后纳福,太后赐了座,也就随分入常了。

中秋将至,众人的话题又转到过节上来,皇后道:「照理说先帝才驾崩不久,宫里摆宴不该大办的,皇上的意思是老佛爷心神不好,为这事郁结了好几个月,借著中秋让老佛爷高兴高兴。半月前传令内务府叫购置菊花,昨儿全进京了,各式种类上万盆,什么涌泉、银针、金绣球……好些名目我也叫不上来,到那天都布置上,老佛爷上就是这么说的。」

她胡思乱想的当口听见边上一个声音说,转过头看,那是一张年轻秀美的脸,有海子一样清澈透亮的眼睛,和她视线相撞,低声笑道:「我见过你,那天夜市上,和他在一起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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