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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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原来必定会送过来的汤药没有了,颜淡便是想四处走走也不受限制。她本来还猜想著或许赵桓钦同她一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结果在街上走了一趟,发觉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著自己。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刻,听见身后窃窃私语:「这位就是赵夫人?看上去不像得了失心疯的。」

「可不是嘛,这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谁知道呢……」

「再说这里想嫁赵先生的姑娘家可多著,偏偏老天无眼,让这么个……」

颜淡只得自己在心里生闷气。

赵桓钦时常不在自家宅子里,听芒鬼说是在外面教人识字读书,回来之后大多时候也陪著她坐著,他们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便面对面干坐著。也亏得赵桓钦一直摆著那么一脸情深意重的神色,若是换了颜淡,自问还是做不到别人给冷脸她还当什么都没看见。

入夜时分,赵桓钦便会识趣离开。

这样时候一长,颜淡还真的有些被弄胡涂了,说赵桓钦是不怀好意罢,他却连一根指头都没对付过她,莫非还是她误会了?可若是误会,那她的容貌身份为什么会突然改变?

颜淡已经不想同赵桓钦理论了,这么一段时日积累下来,她已经明白不管自己如何好说歹说,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对方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夫人,你累了,多歇息吧」,这一盆冷水简直浇得她透心凉。

而要在芒鬼这里套话也不甚容易,有时候稍稍说两句重话,这孩子居然含著两泡泪珠子瞧著她,让她发作不得。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整疯的。

颜淡不由想,她在天庭上背了一回黑锅,那回丢了仙籍,现下又碰上了无头冤案,真真有苦说不出。她在这千百年间真是倒霉透了。

大约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事情很快便有了转机。那一晚,她正想睡下,忽听外面传来沉重的敲门声,有人在门口大声道:「我是阴司鬼差,快开门!」

颜淡想著定会有人去开门的,便没去理会。而芒鬼却迟迟没有出来开门,门外的鬼差不耐烦了,只见一道蓝光闪过,那扇大门的门闸便跳了一下,从铜环里滑了出来。颜淡推开窗子,只瞧见那名鬼差大步走了进来,扬声道:「赵先生,你同尊夫人都在家里吗?」

颜淡站在窗前,轻声道:「我在,至于……」她话音未落,只见赵桓钦匆匆忙忙地从书房里疾走出来,外面天色已暗,她也不能很细致地看清赵桓钦的神情,只是觉得他和平日有些许不太一样的地方:无论何时,赵桓钦几乎都是衣衫齐整,仪态端正,有如谦谦君子。可现下不知怎的,衣裳有些凌乱,走路的姿态也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鬼差点点头,拱了拱手:「打搅了。」

颜淡心中一动,便问道:「鬼差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鬼镇外封下的结界破了一块,便来问问看是不是有谁不小心走了出去。眼下既然没事了,那就告辞。」

自始自终,赵桓钦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后默不做声地回到书房。

颜淡靠在窗边,心中却想,鬼镇的结界破了一块,定是有人趁著外面把守的鬼差不留心的时候偷偷离开了,是以他们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一家家去寻。在鬼镇上的,都是无法直接去投胎轮回的,那么现在溜出鬼镇,可是为了什么目的?

颜淡辗转思量了一整夜,觉得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先旁敲侧击看看。她走出房间时看见铜镜上映出的影像,不是自己原来的模样,却不觉得有多少碍眼,或许她也是不喜欢自己那张脸罢。

颜淡奔到书房门口,只见赵桓钦侧对著门口靠在桌边,掂著两根粗粗的木棍,芒鬼则埋著头站在一边倒茶。她忍著一身鸡皮疙瘩,温温软软地唤道:「相公……」

芒鬼手一抖,茶杯咣当一声倒了,茶水洒了一桌。

颜淡踏进门坎,继续温婉开口:「相公,你看今日天气晴好,不如你我出去走走?」

赵桓钦捏著那两根粗木棍,眼望窗外:「今日是阴天。」

「阴天凉爽,其实比晴好更舒适些的。」

他沉吟片刻,将手上木棍递给芒鬼,径自走到颜淡身边,颔首道:「既然夫人的兴致这般好,我自然也不会扫兴。」待他走近之时,颜淡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抬手挽住对方的右臂,顺手又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相公,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走走了罢?」

赵桓钦眉心直跳,露出一脸忍耐的笑容:「夫人说得是。」

颜淡疾走两步,将他的手臂往前面一带,回首微微笑道:「你也知道,我犯起病来就脑筋不怎么清楚……」对方的脸色白了白,还是笑著的:「这没大碍的。」颜淡初时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此刻见他这种脸色,便知道他是有伤在身,更是变本加厉,牵著他的手臂左晃右摇:「算起来,我们成亲有多少年了?」

赵桓钦本想抽回手,却不想被对方死死地抓著,嘴角抽了抽:「近廿年了。」

颜淡哦了一声,突然佯作摔倒,一手抓著他的右臂,另一手环过他的肩,还重重地撕扯了一下。赵桓钦脸色煞白,扯著嘴角似笑又没笑:「夫人小心。」颜淡将手背在身后,只觉得手心湿漉漉的一片,柔声道:「相公,你的脸色好生难看,不如过几日再陪我出来逛?」

任是泥人也是有性子的,颜淡很懂得见好就收。

何况赵桓钦身上的伤不轻,也亏得他今日穿了深色的衣衫,便是伤口渗血也看不出来。颜淡看著他步履匆匆走进书房,顾自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只见芒鬼拿著两根粗木棍迎面过来,轻声道了声「夫人」又离开了。

颜淡很纳闷,这两根粗木棍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怎的一早便见著两回?

待到了傍晚时分,鬼镇上多了好些鬼差走动,挨家挨户地敲门察看。颜淡思忖著昨夜破了结界出去的很有可能就是赵桓钦,否则他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可是她昨夜也明明瞧见赵桓钦出来应门的,如果中途匆匆赶回来,万一正在外面撞上鬼差,这风险未免担得太大了。

颜淡在屋子里正走到第十趟的时候,突然一个激灵:那两根木棍,芒鬼,昨晚的情形……这些串在一块儿,竟然让她想到了一件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成了赵夫人,她的容貌为什么会改变,和昨夜那个赵桓钦,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昨夜出来应门的很可能不是赵桓钦,而是易容扮成他的芒鬼,那根木棍想来也是让她的身形能和赵桓钦一般高。

而她现在这个模样,想来也是被高明手段易容了。

这两人在鬼镇,根本就是有所图谋。她不过是凑巧撞进来,用来掩人耳目的罢了。如果中间出了岔子——就像昨晚一样,鬼差便是来察看,也不会发觉有人不在。芒鬼从来不和她一起出门,之前千方百计想让她待在家里,只怕从前那个扮成赵夫人的人便是她吧?

颜淡趴在桌子上,一边迭著茶杯,一边自言自语:「还差一点了……再等一等、等一等一定就能脱身了……」

师尊有一次曾叹息过,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竟然连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都挑不出来,以后没了为师撑腰只有饿死的份。颜淡记得那时自己尚小,好不容易爬到石凳上坐稳,笑嘻嘻地向师父撒娇:「什么兔崽子,我明明是莲花崽子。师父你就不要怪罪兔子了嘛……」

现在想来,并不是谁一生下就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

赵桓钦留给她的经历当真刻骨铭心,想来便是再过几百年都不会忘记。

颜淡被他磨了这些日子,自觉得修养不止是好了那么一点,简直有如脱胎换骨,尤其是瞧见他一面摆出一脸的情深意重,一面嘴角微抽的模样,真是心绪大好。

从前时候,她还没想到关节上,时常以为是自己误会了赵桓钦,现在看来,却觉得对方还是有破绽可循。她之前问过他们成亲多少年了,赵桓钦说有二十年,若真是二十年的夫妻,到了阴曹地府也不离不弃,想来不会连为她顺手掖个被角的习惯都没有。

赵桓钦本来就生得一副凉薄相,这般装模作样想来也不是一个好人。可颜淡却觉得芒鬼很好,乖巧羞怯,怎么偏偏就和赵桓钦凑在一起?

本来凭著她的本事,想要在赵桓钦手心里翻出什么动静来,简直是难上加难,可现在他不但受了伤,鬼镇上还加派了人手把守,形势反而变得对她有利了。

如此待到第五日上入夜时分,房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颜淡骨碌一下从床上翻下来,立刻推门出去看,只见赵桓钦脸色煞白地扶著外面的花坛,身子摇摇欲坠。一大片鲜血正从前襟渗出来,几乎把他身上的衣衫都染红了。

颜淡瞧著他讶然道:「相公,你怎的弄成这样?你流了这么多血,是谁伤得你?我去找大夫来!」她走出两步,又回头道:「看我这记性,这里是鬼镇,哪里来的大夫,我去找鬼差大人们过来瞧瞧。」

赵桓钦扶著花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装够了没有?」

颜淡绕著他走了一圈,柔声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你从前说话可不是这么凶的……」十年风水轮流转,难得轮到她占到上风,怎么也要奚落他一顿的:「你看你,脸色这么难看,这里没大夫,我便想请鬼差大人帮帮忙,这又有什么不对的?」

她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脚步声匆匆奔来,芒鬼轻手轻脚地将赵桓钦扶起,连声问:「先生,你、你怎么会伤成这样的?」

赵桓钦推开她的手,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马上把这件袍子烧了,门口的血迹我已经擦过了,你等下再去看看。」

芒鬼抱著染血的外袍,像是要哭出来似的,突然走到颜淡面前,径自跪了下来:「求求你,这回一定要帮先生一次!」

颜淡让开了身子,慢慢皱起眉:「我为何要帮你们?之前我请你帮我的时候,你可是没有透出半点口风。何况,就算我帮了你们,也是什么好处都没有,这种事我怎么会做?」

赵桓钦捂著胸口的伤,轻轻咳嗽两声,突然向著芒鬼道:「你去把事情收拾妥当了。」芒鬼抱著那件染著血的外袍匆匆走了,他才缓缓转向颜淡:「你应是想离开幽冥地府罢,我有办法。」

颜淡冷冷地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共患难的朋友未必能共享福,而敌人却未必不会变成同伴,」赵桓钦神色冷静淡漠,「纵然你揭穿了我也是得不到半点好处,哪赚哪赔,你不妨自己想一想。」

颜淡听见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此情此景根本就由不得她慢慢想:「好,你说我就照办。」

赵桓钦脚步踉跄著从她身边走过:「进屋来,把门关上,再把梳妆台上的香粉拿过来。」颜淡想了一想,恍然大悟:「你原来是想……你这人果真很龌龊。」

赵桓钦伤得甚重,全凭一口气支撑著,实在没力气应付她:「行了,就你这样,我还不至于起什么心思。」

颜淡大步走过去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轻描淡写:「都怪我对你起了别的什么心思,你看,手一痒就打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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