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潮攒动 惊见贵客

从怀远坊往东,走到正对启夏门的那条大道再转往南,到了晋昌坊,便是慈恩寺的所在。慈恩寺地势颇高,位置更是绝佳,南对曲江碧水,北望大明宫墙,加上庙宇严整,林泉幽静,是长安第一等香火旺盛之处。不过,就在五年前,它还是一座破败的隋代旧庙。当时高宗皇帝尚是太子,因念及亡母长孙皇后的恩德,才决心要为母亲重新修建一座庙宇,“思报昊天,追崇福业”,最后选了此处大兴土木,当年十月便修建完毕,端的是美轮美奂……

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琉璃静静的听著舅母介绍大慈恩寺的由来。安氏一家都是信佛的,安静智的明心绣坊便是以绣佛像而闻名,因此舅母自然对慈恩寺的种种来历如数家珍,见琉璃对这些都有些似懂非懂,便以为是四娘去世前几年都是缠绵病榻,未及教导所致,讲解得越发详细。琉璃一面听,一面暗暗牢记,只是当舅母说到大慈恩寺如今的主持时,忍不住还是惊得张开了嘴,“玄奘法师?”

舅母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玄奘法师!你这都不曾听说么?法师是今上五年前特意到洛阳请到长安的,当年那入寺升座之礼轰动长安,竟是旷古少见的。如今法师正在修建佛塔,要供奉佛祖舍利呢!”琉璃满脸囧字,低头不语,心道:我真是疯了,玄奘自然是回了长安译经的,难不成还真的从此和孙悟空、猪八戒一起在西天过著幸福的生活?

舅母见到她的神情,以为她是因孤陋寡闻而羞惭,拍了拍她的手道,“吾儿,你被关在家中三年,平日也无人跟你说道这些,不知也不怪,今日舅母要带你好生走一遭,这大慈恩寺风景也是极好的,有十几处院子,还可以去戏场……”琉璃忍不住纳闷:她没有听错?寺庙里还有唱大戏的?

正说著,车却渐渐停了下来,琉璃倒不觉得什么,石氏康氏几个却诧异起来。她们是常年来上香的,自然知道此处应该离庙门还有些距离,康氏便道,“儿下去看看。”说著挑帘跳下驴车,不多时便回来了,脸色微沉道,“好教阿家得知,今日是皇后的母亲柳夫人要上香,不许闲人进寺,外面已经等了许多人了。咱们是等著还是回转?”

舅母皱起了眉头,又看了一眼琉璃,心道,四郎昨日便说过,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午后再回。想了想便道,“我记得附近有家酒肆,雅间收拾得甚是齐整,不如去那里等上一等。”

她这样一说,旁人自无异议,康氏吩咐了赶车人一声,车子略略换了个方向,又行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

琉璃跟著舅母下了车,果然看见一家修得极为精致的酒楼,二楼窗外有酒旗招展,那字竟是银光闪闪,也不知是何种涂料所绘。她还看再看几眼,舅母已当先走进门去,门口往里几步便是柜台,柜台旁边却是一个大厅,里面已坐了五六成满,这个时辰自然也是等著上香的。

小二殷勤的迎了过来,“几位娘子,请问……”

舅母道,“要一处最大的雅间。”

长安的小二自然是有眼力的,知道是遇见了豪阔的胡商女眷,忙应声好,便将几个人引到二楼靠窗的一处雅间里。雅间里面设著青色坐席,又有案几、凭几等物,墙上挂著字画,果真布置得十分雅致,足足坐得下八九个人。石氏几个都在席上跪坐下来,七娘却散开腿坐著,只道腿酸,小檀和另外两个婢女则在后面伺候。

石氏歇了口气,转头问琉璃,“你想喝些什么?”琉璃知道此时的女人们在“饮”上都十分讲究,什么春日饮桃,夏日饮酪,可惜对这些纯天然环保饮料她都无爱,只能笑道,“但凭舅母做主。”

七娘却道,“阿娘,既然到了此处,自然是五色饮。”石氏点头笑道,“七娘说得是。”回头便向伙计要了一套五色饮。

过了片刻,伙计果然端了一盘五盏饮料上来,只见五个忍冬纹银带把杯里分别装著绿、白、黄、红、黑五种颜色的浆水,倒是十分好看。舅母让琉璃先选,琉璃推脱不得,只得拿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杯绿色浆水,见她们各自选完,都啜饮起来起来了,这才尝了一口,依然是一股怪怪的酸甜味,只是似乎有些微微发涩,还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只听七娘笑道,“阿姊选的这杯是扶桑叶,春天饮下最合适不过。”琉璃忙又细细品味了一番,那青涩的香味果真是股树叶子气,只能点头微笑,“果然如此。”七娘又举起自己的黑色浆水道,“这乌梅饮酸酸甜甜却最是爽口。”舅母笑道,“我却不爱这些异香异气的,还是酪浆也罢。”原来这五色饮里的白饮只是最常见的酪浆。

众人说说笑笑,又过了两刻多钟,只见酒肆之下车马渐多,楼梯上脚步声不绝,竟是上香的大户人家也多了起来,不少都选了在此处等候,好在各有雅间隔开,倒也各自清净。

这五色饮喝完,舅母又点了一套五香饮,据说和五色饮一样,也是前朝的一位高僧所制。大约是客人多了,那五香饮虽然点了半日,却是迟迟未上。正等得无聊,就听外面传来伙计的声音,“夫人还是请楼下就坐吧,真真抱歉,这楼上的雅间全满了。”有个清脆的女声立刻道,“我家夫人的身份,岂能和楼下庶民坐在一处?”声音中颇有些怒气。伙计忙不迭的又是一通解释道歉,只听一个微带沙软的声音道,“阿母,你看怎地才好?”

琉璃听得这声音,心里不由一动,只觉得似乎十分耳熟,不由留神细听起来,却听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外面如此拥挤,此刻便是想回家也是难能的,二郎和六娘都这般年幼,在车里等岂不气闷?”那个沙软的声音叹了口气道,“这可如何是好?”琉璃脑中闪过一张长眉细目的丰润面孔——不正是那日定了牡丹夹缬的贵妇么?听这话音她是带了小孩子和老人家来上香?

她想了一想,还是转身对舅母笑道,“正是巧了,外面那位娘子,似乎是昨日琉璃在如意夹缬见过的一位老主顾,昨日还刚刚订下一匹牡丹夹缬。听她说话,竟是带了母亲和儿女一道来上香的,却没有地方落脚了。”舅母石氏听了忙道,“若是这样,咱们这里倒还有地方,她们若不嫌弃,便请进来又何妨?”

琉璃笑著起身,带著小檀便推门走了出去,果然看见昨日遇见的那贵妇站在楼梯口,身边是一位甚是富态的老妇人,还跟著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琉璃走了过去,微笑著行了一礼,“今日真是巧了,却在这里又遇见了夫人。”

那位贵妇人微微一惊,仔细看了眼琉璃,恍然道,“你莫不是昨日画牡丹的小娘子?”

琉璃笑著点头,“今日奴是与舅母、嫂嫂们一道上香,夫人若不嫌弃,我们的雅间却还宽敞。”

贵妇人忙看向那老妇人,老妇人则上下打量了一眼琉璃,她一头白发,但腰背挺直,五官威严,目光也异常清明锐利,琉璃被她这一看,竟略觉有些不自在,那老妇人却笑了起来,笑容十分和蔼,和刚才的精明威严判若两人,“小娘子一番好意,老身就厚颜打扰一回了。”

琉璃松了口气,笑著将她们引进雅间,石氏等人少不得站起来互相见礼一回,原来这贵妇人姓武,老妇人姓杨,也是来上香被挡在门外的。琉璃细心,注意到这武夫人和杨老夫人举止甚是严谨端庄,两个孩子都进退有度,跟著她们的婢女也十分规矩,看上去不像普通人家。那小姑娘就如粉雕玉琢一般,小男孩也生得出奇的俊秀,心里不由暗暗称奇。舅母石氏等人也是见多识广的,自然也看出来了,言谈不由就有些拘谨起来。好在那杨老夫人竟是十分善谈的,没几句便扯到如今流行的布料花样、首饰款式、香料配方,这些话石氏、康氏等自然在行,你一言我一语的渐渐说得热闹起来。

不一会儿,伙计将五香饮也送了上来,石氏自然是请客人先饮,武夫人便向自己儿子笑道,“敏之,还不谢谢诸位娘子。”

敏之?琉璃突然间想起,昨日隐约听过一句什么贺兰府的五夫人……想来应是贺兰府的武夫人!这老夫人又恰好姓杨,难道眼前这个小男孩难道就是那大名鼎鼎的贺兰敏之?而这两位妇人就是武则天的母亲和姐姐?

琉璃只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突然有一种眼见著历史扑面砸了过来的恐慌,低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才稳住情绪,忍不住看了贺兰敏之一眼,只觉得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位眉目秀美、举止沉静的小小少年,日后竟会变成强暴准太子妃又猥亵太平公主的狂徒,要说他和杨老夫人有染,那就更离谱了……

琉璃正念头百转,一阵喧哗之声突然从外面传来,从窗口看去,只见大道上从坊外方向来了一长列人马,浩浩荡荡向大慈恩寺方向而去,前面先是两架马车,随后是三队骑士,接著又是四组六人的仪仗队,然后才是一架极其华丽的大车,看样子应是柳夫人的卤薄——大清早的封了寺,她本人却是姗姗而来,这位皇后之母架子倒当真不小!此时,路上原有的行人车马都已被赶到一边,拥挤之中略有人出来一步便是一顿嗬斥驱赶。

这等阵仗落在大家眼里,石氏康氏自然啧啧称叹,七娘满脸都是好奇,武夫人眼里露出几丝愤然不平,琉璃心里却是一声长叹:柳氏出身名门,嫁的更是超级豪门太原王氏,女儿如今又母仪天下,养在她名下的大皇子还刚刚被立为太子,正是鲜花著锦、烈火烹油一般的富贵,但谁又能想到,不过两年,这位夫人和她的皇后女儿就会落到那样悲惨的下场?

她默然出神,突然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正对上杨老夫人明亮的双眼,她看著琉璃微笑著低声道,“此等无边威仪,众人看去叹也罢,羡也罢,妒也罢,为何小娘子眼中却有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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