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 章 晚来堪画

所属书籍:浮图塔小说 / 浮图缘小说

不相见,太思念,时刻都在心上。如今他就在面前,音楼却又有些有些胆怯了。

她在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已经跟不上他的步伐,再兜缠下去会拖他后腿。他怨她恨她,寻著说话的机会,不定怎么挖苦她呢!她心里存了好些话,可是细思量,还是不能够。外面怎么谣传他心狠手辣,那都是空话,她没见过他害人的手段,她只知道他有坚硬的壳,里面包裹的是最柔软的心。

毕竟有过那么深的感情,也许只要对著他哭,就能融化他堆砌起来的坚冰。然后呢?然后怎么办?把他重新拽回水深火热里来,互相捆绑著,你拉著我我拉著你,一起坠进地狱里去么?已经坚持了那么久,何必功亏一篑!

可是她那么渴望,如果能再触摸到他,如果能再抱抱他……

她的手在袖陇里颤抖,脑子也阵阵晕眩。人来人往,都是虚的,模糊的一团,快速闪过去,连面目都看不清楚。只有他,站在抱鼓门墩儿旁,静静的,松竹一样挺拔的身姿,即便整个人都藏匿起来,她也知道那就是他。

可惜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想起捉弄他时他红著脸的样子,那么可爱可笑……一切都是从前了,再美也在回忆里,现在遇上是偶然,未见得他就在等她。说不定下一刻转身走开了,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他不在的岁月里,她慢慢学会控制情绪,有时平静下来只需要一瞬。她做到了,偏过头嘱咐身边的小宫女,「你上毓德宫看看,找著长公主请她来,就说我在临溪亭等她吃酒。」然后举步朝永康左门走过去。

渐渐近了,她没有迟疑,提起裙角从他面前翩然而过。他的心直沉下去,沉进不见底的深井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执著什么,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明明那么多的事等著他去料理……她往慈宁宫花园去了,他心头有怒气,拼尽全力隐忍,定定站了会儿,还是踅身跟了上去。

音楼腿颤身摇,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经过他身旁时,天晓得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坚持住。她不能让他看出端倪,她要标榜自己过得很好,然后他也好好的,这样才是双赢。

总归是有惊无险,她垮下双肩,倚著彤云说:「他在那里吓我一跳,真要面对面,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见又怕见,你知道多难受么?」

彤云咧嘴说:「我是不明白的,多好的机会,往后大概要见面不相识了。」

她嗯了声,抬头看天色,月亮森森然挂在半空中,是红的。因为大如银盆,上面有斑驳的黑影,看上去有点可怖。

她们从揽胜门进去,这里人还少些,往前几步是含清斋,傍著宝相楼而建的,前后房西次间有穿堂相通,形成个独立的小院落。先帝驾崩守灵那几天,后妃们也到这里来小憩。这排屋子规格不太高,灰瓦卷棚硬山顶,红墙不鲜亮,树荫底下又暗,灯笼照著也觉得阴森。

还好临溪亭前灯火辉煌,到那里相距不多远,斜插过去就是了。她整整衣襟上的香囊,刚打算迈步,手肘被人狠狠扽了下,连带著彤云也一通踉跄。她骇然回头,是他,他跟过来了,不声不响就把她往含清斋里拖。

音楼有忌讳,这附近人虽不多,前面宝相楼里却有不少结伴游玩的贵妇。还好他们在暗处,但若是起了争执,依然引人注目。

她压著声说:「干什么?」

他没理睬她,对彤云道:「走远些,别在这里打转。」

彤云就那么愕著,眼睁睁看她主子被拖进了黑黝黝的门洞里。

含清斋也点灯,两盏红蜡在明间的佛龛前高燃,烛火照得到的地方把人影投射在槛窗上,太惹眼。他深知道,一直把她拉进了后面的屋子里。月色很好,墙上花窗半开著,清辉照进来,在青砖地上铺成一个拱形的圆。脚步在那片光影里错综,因为她试图抗争,愈发的凌乱起来。

「叫人看见!」她终于忍不住低呼,腕子被他捉得很痛,甩又甩不开,她气急败坏,「外头那么些人,臣不要命了么?」

他听了哂笑:「臣?娘娘这一声真叫进臣的心坎里来了!你放心,别人看见也不敢说的。」

眼下他收回了实权,要谁生要谁死,一句话的功夫而已。谁敢多嘴,那个剥皮揎草的姜守治就是好榜样!所以他有恃无恐,也不在乎为今晚的事多费手脚,他只要一个答案,虽然这答案已经无关紧要了,可是他像疯了一样,他想亲口听她说出来。

又是一顿抢夺,可能有些粗暴,他只要她安静下来听他几句话。女人的力气终究没法,还能怎么样!

然而在他听来是莫大的嘲讽,他的忍耐果然是有意义的,成全了她,难怪皇帝会说「囫囵个儿回到朕身边」,如果没有他的悬崖勒马,她还有什么资本谈宠爱?他背靠在墙上,早已经被她折磨得体无完肤。今晚上又做了回傻事,这结果并不稀奇,可偏偏不甘心,还想求证。他是没有被她伤透,留著一口气就是为了让她践踏的。说到底是他敌不过相思,就算知道她会这样应对,他也认了,因为实在是太想她。

「那么我回宫那天,你让彤云来找我又是为什么?」他咽下苦涩,觉得自己简直像个乞丐,拼命找出她还爱他的左证。他希望她无话可说,如果她沉默,或者他能好受些。

两个人的步调总无法一致,她回过身来看他,月色朦胧,她看不清他的脸。低下头轻轻叹口气,她说:「我那时病得不成了,彤云是没了主意才想去找你,结果……还好你没来,来了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这么铁石心肠,她还是个女人吗?亏他在值房里挠心挠肺半天,原来竟是丫头的自作主张,并不是她授意。

他恨透了心肠,一把扼住她纤细的脖颈抵在旁边的立柜上,渐渐收紧五指,切齿道:「你一次次愚弄我,很有趣是不是?把我耍得团团转,叫你很有面子是不是?如果我不爱你,你以为你还能剩下什么?你的命是我从绳圈里解救下来的,只要我愿意,明儿就能把你再送上去。」

横竖他这样恨她了,果然让她死了,各自就都解脱了。柜角的锋棱压住她的背脊,再痛也抵不过心头千刀万剐,她冷冷哼笑:「你的那点秘密我都知道,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恼了我。有能耐今天就一气儿解决,我欠你的命你拿回去,往后奈何桥上遇见了也没有牵扯。」

她善于挑战他的底线,脖子上脆弱的脉动就在他指尖,杀了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爱极也恨极,他已经不敢确定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了。这场兵荒马乱的爱情简直是泼天的灾难,他跌进来,才发现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聪明。他根本就是个傻瓜,他患得患失,甚至弄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她说往东他就往东,她说往西他就往西。别人拿捏他倒罢了,连她都在用那个秘密威胁他!她明明该死了,一个小小的嫔妃陈尸在这僻静的地方,大不了走程序查上一圈,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可是他下不去手,他宁愿自己死,不会动她分毫。

音楼也恨自己,说出这种话来有多伤他,委实难以想象。他的手停在她脖子上,淡淡的温度,是她一直眷恋的。他本来就不是个热血的人,她能叫他这样痛不欲生,自己到底可恶到什么程度了?

假装讨厌他触碰,作势掸开他,是不是可以短暂握住他的手?她打算这么做,可是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惊惶失措,这黑灯瞎火里私下会面,要是被人撞个正著,那传出去就了不得了。

正急得火烧似的,他把她揽在臂弯旋了个圈儿,很快闪进那大立柜里。关上柜门的一霎那,灯笼的光也从门上照了进来。透过密密匝匝的雕花看过去,是合德帝姬带著两个嬷嬷寻来,嘴里嘀咕著:「明明说上花园来的,怎么到处找不见?这丫头该不是和我躲猫儿吧!还邀人吃酒呢,自己倒没了踪影……」

含清斋里本来布置就极其朴素,讲究个「轩楹无藻饰,几席有余清」。屋里陈设仅是一座一案一立柜,视线扫一圈就能看遍的。帝姬边说边朝这里腾挪,音楼吓得腿打颤,柜子里空间小,满鼻子都是他的瑞脑香。她紧紧和他贴在一起,一手捂住了嘴,真担心他衣裳上的熏香味儿太大,直接把人引过来。

心跳得通通的,太害怕,觉得这回非得被拿个现形儿不可。他的手环过来,紧紧把她压在胸前,她不敢往外看了,缩著脖儿闭上了眼。

肖铎也紧张,灯光穿过镂空雕花,仿佛要把人射穿。他盯著外面动静,见帝姬一步步过来,将到跟前,忽然转过身去,笑道:「走吧,再去别处瞧瞧,没准儿这会子在临溪亭解螃蟹呢!」

一行人又去了,屋里暗下来,柜子里漆黑一片,整个世界经过了惊吓都是混沌沌的。

她松懈下来,靠著他只顾喘气,待缓过神才发现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他僵著身子,反应有点大——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个正常男人。

她羞红了脸,慌忙去推柜门,裙子却被门上云头铜拴勾住了。低头一看,一片裙角夹在门缝里,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帝姬之所以匆匆离开,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么?这下子可糟了,看来是察觉到什么了,要是闹著玩的,没理由不来开门拿人。

她心乱如麻,捂著滚烫的脸颊想抽身出去,谁知根本挣不开。他倒欺得愈发紧密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搬开她的手,直愣愣吻上了她的唇。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