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 章 烟姿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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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铎那头办差,依然进退有度纹丝不乱。

浴佛的仪式完了,太后把从佛前求来的神符交给他,「你得了闲儿给皇后送去,到底有没有用,我也不敢想了,横竖试试吧!」说著一长叹,「我原就反对皇帝册封她,瞧瞧才三个多月,闹得这样收场。到底她来路不正,邵贵妃那么厚一摞,他伸手想去翻阅,最后还是作罢了。

日头渐渐西沉,余晖一缕一缕被夜吞噬,外面迷迷蒙蒙,离得稍远些就看不清人影轮廓了。他起身出门,沿筒子河往北,兜个大圈子才到西角楼。远远站住了脚估算,这里离太素殿很远,横亘了整个紫禁城,就算燃起来,烧得火光冲天了那边才能察觉。还有出逃的路线,门禁上换了自己人,马车出入不盘查就够够的了。

他十拿九稳,有了成算心里安定下来。护城上挂著十来盏巨大的白纱西瓜灯,缇骑钉子似的压刀伫立著,班领看见他,上前行礼叫了声督主,他略颔首,「皇上来过么?」

班领道:「回督主话,皇上没来,打发御前总管瞧了一回。没旁说旁的,让皇后娘娘安心养病,要吃什么、要传太医,都知会当班的人。交代几句就走了,没有逗留太长时间。」

他听了只觉好笑,这就是所谓的爱,果然君王薄幸。还好音楼不孤凄,有他心疼著,皇帝再疏离,对她也不能造成伤害。

他抬了抬手,栅栏撤开了,他提袍上了台阶。

晚风习习,这月令已经不觉得冷了,只是扶墙而上,城砖粗砺,磨得他手心发疼。上站台看,楼里灯火煌煌,门扉半开,许是在等他吧!他疾步过去,里面帷幔重迭,轻的纱,被风一吹飘飘拂拂。纱幔后有个纤丽的身影,正托著烛火燎油蜡底部,蜡化开了,一支一支紧紧粘在台面上。

宝珠从里间出来,看见他待要行礼,他比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她会意,蹲个安便退到抱厦去了。

他进门,踏进一团温暖的光里,走得悄然无声,仿佛这是个梦,脚步重些都会惊醒梦中人。一步一步往前,她没有察觉,阔大的袖子随动作舒展,一个欠身都柔媚如水。他站在她身后,心脏悸栗栗跳动,受不得这距离,终于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她微抽了口气,知道是他,没有挣扎,把手覆在他手背上,半仰起脸,缱倦地和他蹭了蹭,「你来了?」

他嗯了声,「等了很久么?」

她转过身来,轻轻笑著:「不久,每天睁开眼睛就在等,已经习惯了。」

「是我总来得太迟。」他莫名感到酸楚,甚至不及她坚强。

她抬起手掖掉他的眼泪,脸上挂著微笑,嘴角却微微抽搐,哽声道:「一点都不迟,每当我坚持不下去了,你就会出现,比约好的还要准呢!」

说不清的味道,凄凉伴著慰藉、惆怅伴著欢喜,交织在一起向他涌来,瞬间泛滥成灾。他抱住她不停地亲吻,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才能把心里破开的窟窿织补起来。

他说:「音楼,你是个好姑娘,这回出了大力气,要是没有你突然的顿悟,咱们还得困在那座城池里。」他揉揉她的脑袋,「怎么说开窍就开窍了呢,我以为你至少要等生了孩子以后才会变聪明。」

她听了不满,「人走投无路时就有勇气杀出一条血路来,我做到了,而且演得以假乱真。」她得意洋洋抱住他的腰,紧紧贴在他胸前问他,「我们只要再分开一次,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是不是?」

他说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带你走,就算整个大邺倾尽国力来追杀我,我也顾不上了。」

她却凝了眉,「我想过,如果不能走出这里,就从角楼上跳下去。我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装了两个月的疯子,如果老天再刁难,说明我们命里无缘……」

他掩住她的口,「想逼我殉情?只要你跳下去,我绝不茍活,说到做到。」

用不著说什么「我死了你好好活下去」的话,说了反倒显得虚伪。事到如今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若非通向九重,便是直达阿鼻地狱。她含泪笑道:「那么死也死在一起,好不好?」

他自然应允,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痛苦和煎熬都尝遍了,假如不能在一起,活著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他拉她回榻上,单是面对面坐著,难以抓挠到心底最深处的痒,想了想,索性直接将她压在身下。这种示好的方式真特别,音楼以为他总要做些什么,可是没有,他把脸贴在她耳朵上,一本正经道:「就定在三天后,多一天我都等不及。我已经让大档头在牢里挑拣女犯,到时候尸首穿上你和宝珠的衣裳,火烧得大,面目也就辨认不清了。你们出了宫不要回头,我安排人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先待上几天,等朝廷往琉球派兵,咱们一道出大邺,再也不回来了。」

音楼心里热腾腾烧灼起来,真能这样,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她负载著他的份量,感觉安逸,环著他的腰背问他,「你怎么确定朝廷会派兵攻打琉球?万一议和议成了呢?」

他咕哝一声道:「你听说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么?倘或连使节都被杀了,那这仗不打也得打了。」

原来是早做了准备,那位出使的官员不论谈得怎么样,都不能顺利交差了。所以只要她起个头,他会妥当安排好退路,叫她没有后顾之忧。她欣然道好,「那就三天后,亥时你派人来接我,我等著你。」

他笑著吻她的眼睛,「一言为定,可是以后你就不是皇后了,没有尊崇的地位,没有人对你叩拜行礼。咱们逃出去,离开大邺,也许找个渔村山坳落脚,也许会吃苦,你会后悔么?」

她咧著嘴露出一口糯米银牙,「那么你不再是督主、不再权倾天下、没有华美的冠服、没有漂亮的饰物,你会后悔么?」

他认真思考了下,「不会,因为我有钱。」

音楼嗤地笑起来,「我也不会,因为我有你。」

他低下头,撩开她的裙裾,和她痴缠在一起,「这话没错,你有我,即便再多苦难也不用怕。我替你挡风遮雨,我为你肝脑涂地。咱们去建个城,城池里只有你和我,把过去错失的时光百倍找补回来。」

她嗡声长吟,「我不要城,树大招风,还没有吃够以前的苦么?我宁愿盖间茅草屋,隐居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就足意儿了。」

他和她唇齿相依,低低道好,「用不著呼奴引婢,日常起居都有我,保证比旁人贴心一万倍。」

她朦朦看他,又生出新的感慨来,抬手描画他的眉眼,嘟囔道:「多好的男人啊,上得朝堂,入得厨房。可是离开大邺你就摆脱了太监的身份,咱们不能去民风开放的地方,我怕你出去买个菜就再也不回来了,因为某一户有闺女的人家瞧你长得好看,把你劫走做倒插门女婿去了。」

他颇无奈,一下咬在她鼻尖上,「看来傻病想根治,非得花大力不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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