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垂泪 六、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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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顾门」号称重兴之后,「佛彼白石」三人并未在小青峰久留,而是赶回百川院,处理一百八十八牢被破三牢一事。傅衡阳著手处理千头万绪的事务,如按照当年四顾门的规矩,调整人手,训练新手,所招纳的新人分属何院何人手下也要理清,忙得他焦头烂额。方多病一则不会分配人手,二则胸无大志,虽然对重兴之事满怀热情,却不过提供银两以供所需,这几日无所事事,只在小青峰闷得无聊。

但小青峰上还有人比他更无聊更闲得发慌,那就是神医李莲花。小青峰上一无病人、二无死人,三来就算有病人或者死人他也不会医,所以李莲花这几日都躺在傅衡阳给他安排的房间里,手抱一卷《本草纲目》在睡觉。

「……听说新四顾门里谁都能得罪,就是方、多、病千万不可去招惹……」李莲花这日正巧没有睡著,拿著尘拂掸房间里的灰尘,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悄悄说话,他本无意偷听,但那声音却不断钻进他耳里。李莲花把尘拂仔细收了起来,换了块抹布擦橱柜,门口「咦呀」一声,说话的几人却走了进来,「李楼主在哪里?」

「啊……」李莲花转过身,只见进来的是三个「百机院」里的弟子,一个高鼻小眼,一个长嘴暴牙,一个眼大如蛙,他识的这几个都是「白云派」司马玉的高徒,前天投入四顾门的新人。「李莲花不在?喂,扫地的,大爷给蚊子咬得满身是包,你给点药,看李莲花有什么好药好水,快给擦擦。」开口的是长嘴暴牙的那位,一伸腿,果然那腿上都是给山上的蚊子叮咬的红斑。李莲花又「啊」了一声,那高鼻小眼的怒道:「啊什么啊?快给大爷拿药来!」李莲花尚未说话,眼大如蛙的人笑道:「大家……何何何何必那么大大大声,人人人家又又又没说不不不不给……」李莲花歉然道:「治蚊子咬的药我没有……」长嘴暴牙的那位挠著红斑怒道:「怎会没有?傅衡阳说李莲花擅治天下顽疾,死人都能治活,何况只是几只蚊子?」李莲花惭惭的道:「没有……」那人勃然大怒,「我不信在这山上住的这几百人,人人不用蚊虫叮咬的药膏,你走开,让大爷自己找!」李莲花道:「我桌子还没抹完,请各位稍等我打扫干净,再找不迟……」他一句话没说完,长嘴暴牙之人已经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其余二人打开抽屉一阵乱翻,除却一些什么《金石缘》、《绣鞋记》、《天豹图》之类的传奇小说,便是些抹布尘拂,此外衣裳两件,鞋子一双,虽有药瓶不少,其中却没有药物。长嘴暴牙之人不免觉得被那蚊子咬过之处越发痒了,「药在何处?」李莲花道,「本门中人武功高强,气行百窍,发于肌肤,衣裳如铁,那小小蚊虫如何咬得进去……」三人变色,正要动手痛打,蓦地长嘴暴牙之人「哎呀」一声,脸色一变,双眼翻白,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其余二人大吃一惊,齐声叫道:「他奶奶的,那女鬼说的竟然是真的!」李莲花也是吃了一惊,急忙将那人扶起,只见片刻之间,那人身上的红色斑块已遍布全身,触手灼热,「他撞见了什么女鬼?」

剩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咱哥俩三在小青峰下逛街吃饭,有个戴著奇奇怪怪面具的女人上来问咱们是不是白云派的弟子,我等自然说是了。那女人又说白云派没有什么本事,只有一群脓包。我等自然十分生气,大哥包牙便说我白云派虽然武功很差,人长得也丑,但是有一样本事天下无双——我白云派的内功心法虽然没什么用处,却可令人十日十夜不睡,也不至于发困。听说我派前辈当年是干那梁上勾当的,所以练了这门内功,后来传给我师父,又传到我兄弟三人,这世上只有白云派弟子是最不容易睡觉的人。那女人听了嘲笑大哥,说不睡觉也算本事?包牙大哥又告诉她我等三人是江湖中炽手可热的看门高手,无论何门何派都以请到我等兄弟看门或者看牢为荣。那女人又说那你们三人不去看门,到小青峰来做什么?我等自然说是听闻四顾门大名,特地前来替它看门的。那女人听完之后便走了,从她衣袖里飞出几只黑蚊子,我兄弟一人拍死了一只,结果就起了一身红斑。那女人又回头说,看我们兄弟忠厚老实,毒死我们也就算了。咱们只当她胡说八道,被蚊子叮一口也会死……那被蚂蚁咬一口也会死、被小鸡啄一口也会死、被跳蚤咬一口也会死,哈哈哈,她当我们没被蚊子叮过吗?……」

李莲花连连点头,「像几位英雄这样的惊世奇才,自是知道被蚊子咬是万万不会死的。包牙包大哥,你还听到我说话么?」那口吐白沫的包牙微微点头,表情痛苦异常。那高鼻小眼的叫做高壁,眼大如蛙的叫做严塔,三人一起看著李莲花,只见他脸露微笑,手指点到包牙胸口「期门」穴,颈后「曲池」穴,足趾「足窍阴」,手指「中渚」四穴,「是不是比较不痛了?」包牙点了点头,李莲花的手指带著一股古怪的温热,点上四穴,他身上的剧烈痛楚就减轻许多,只听李莲花微笑道:「只要三位英雄每日像这样在自己身上按几下,最好每日内息都在这四穴走一走,那便成了。」高壁大喜,凑上来,「扫地的你也帮我按几下。」李莲花在他身上也点了四下,他这四指点下,高壁虽然尚不觉得什么,若是脱了衣服便可见一个颜色鲜明的红印,李莲花指上带有「扬州慢」之力,那又岂是寻常手指能够比拟的?替三人逐一点过四穴,那三人一听不必涂抹药膏服用药物,自己身上的痒痛又已大好,便自欢天喜地的走了。

「李楼主号称神医,果然名不虚传。」窗外有人笑道,「这『黑珍珠』之毒,杀人无算,能不需药物,举手就已治好,实是神乎其术。」李莲花啊了一声,「不敢、不敢,不知傅军师前来,有失远迎……」那从门口轻弹白衣,带著潇洒笑意走入的少年自是傅衡阳,只听他朗朗的道:「本来还担心他们身上中毒难治,李楼主却不但医好剧毒,还教授了一手疗毒心法给这三个活宝,只是如此苦心,他们是否能领会,可难说得很。」李莲花对他凝视半晌,微笑道:「傅军师英雄少年,足智多谋,李莲花佩服得很。」傅衡阳既然号称「狂妄」,对这等赞美之辞自是从不客气,「李楼主,小青峰上如今两百二十八人,有两百二十五人我自信了如指掌,只有三人,我尚无信心。」李莲花诚心诚意的请教,「不知是哪三人?」傅衡阳牢牢的盯著他,答非所问,「我不是看不透,是『没有信心』说我已看透……李楼主,这三个人,一个是李莲花、一个是李相夷、一个是我自己。」李莲花吓了一跳,「李相夷?他也在小青峰上?」傅衡阳仰首一声长笑,「他既然把尸身葬在山上,自也算上一份。李相夷少年行事任性之极,平生最不喜假话,却又喜欢别人对他吹牛拍马,待人苛刻冷漠,自视极高,这分明是年少轻狂,心性未定所致。我曾花费一年时间精研李相夷平生所为,此人当得上一个『傲』字,若是活到如今,成就决计远超当年,只是他所行事,众多矛盾,心性既然未定,我自也不敢说看透。」李莲花苦笑,「你很了解他。」傅衡阳又道,「而李楼主你——我平生不信起死回生之事,世上却有一人能倚仗这四字名扬江湖,并且近年以来,江湖数件隐秘杀人之事,凶手被擒都和你有关。如此人物,上山数日都在睡觉,不得不让人想到诸葛蛰伏,只盼有人三入茅庐。」

只盼有人三入茅庐?李莲花干笑一声,「其实是最近天气很好,那张椅子躺上去又舒服得很,所以……」傅衡阳打断他的话,「李楼主深藏不露,我不敢说看透。」李莲花听他口气,虽是说「不敢说看透」,语气却是肯定无比,估计也难以反驳,只得勉勉强强认了自己是「深藏不露,诸葛蛰伏,只盼有人三入茅庐」,叹了口气,「那为何连自己也看不透?」傅衡阳毫不讳言,「我本狂妄之辈,如今为四顾门百机院之首,四顾门若日益发展壮大,难说数年之后,我为江湖谋福之心,仍如如今般纯粹。」李莲花微微一笑,「那你可会学笛飞声,想要称霸天下?」傅衡阳摇了摇头,突然一声大笑,「我不知道,所以说,连我自己都看不透自己……哈哈哈哈……」李莲花也跟著胡乱笑了几声,「哈哈哈哈……」

傅衡阳的笑声倏然而止,目光犀利的盯著李莲花,「你绝非泛泛之辈,瞒不过我的眼睛。在这小青峰上,既是四顾门重兴之地,便绝不容有人放肆,无论你究竟怀有何等心计,所作所为如有违反四顾门门规之处,都请李楼主想及——还有我傅衡阳在。」李莲花听得连连点头,认真道:「极是、极是……」傅衡阳袖子一振,「还有——李楼主若是觉得自己是千里良驹未遇明主,因此不愿大展才华,傅衡阳愿做君之伯乐。四顾门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李楼主身怀绝技,正能够大展拳脚,为江湖立百世不忘之丰碑。」李莲花连声应道:「多谢、多谢。岂敢、岂敢……」傅衡阳一笑而去,「言尽于此。」李莲花连忙道:「慢走、不送。」待到看傅衡阳远去,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位傅军师确是聪明得很,才华横溢,只是料事不大准……

窗外阳光仍旧和煦温暖,他躺回那张大椅,不知不觉又犯上一阵困意,不免将《本草纲目》再次压在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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