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渡 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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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茹听著这话, 不由得愣了。

顾思扶著她起身, 温和道:「别傻呆著了,你看看,你这么一抱, 自个儿身上都是泥土了。我陪你回去, 把身上洗干净了。」

说著, 他扶著柳玉茹上了马车,上马车前,顾思回过头去,看见洛子商坐在马车里,静静看著他们。

看见顾思回过头来,洛子商朝著他们点了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思抬起手来,却是恭敬道了声:「多谢。」

说完之后, 他才进了马车。他没坐位置上,就往地上一坐, 将双手放在位置上, 下巴枕在手上,仰头看著柳玉茹道:「玉茹,我发现你真的很爱哭呀。」

柳玉茹擦著眼睛, 似嗔似怒瞧了他一眼, 斥道:「起来, 别坐地上。」

「别把垫子坐脏了。」

顾思笑得有些傻气:「地上椅子上都一样的, 而且我这么瞧你, 觉得你更好看了。这叫什么,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柳玉茹知道他在逗她,她静静瞧他,叹了口气,她抬起手来,附上他的面容,柔声道:「我真是怕了你了。」

「我知道的。」顾思抬手捂住她的手,「我会处理好,你别担心。」

柳玉茹没有多说,两人一起回去,顾思去洗了澡。

之前在马车上不觉得,如今彻底放松下来,顾思顿时感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涌了上来,浑身都感觉有些疼。

他受了伤,把浴桶都洗成了血水,他匆匆洗了洗,便起身走出来,一穿单衫,血就透了出来。柳玉茹低骂了一声:「胡闹!」

便赶忙让人去请了大夫,然后自己坐在一边给他上药。

「受了伤怎么不说?」

柳玉茹不满道:「还去洗澡?不怕伤口感染是不是?」

「身上都是泥,」顾思解释道,「都不好意思碰你,一些小伤,还是洗洗。」

柳玉茹抬眼瞪他,正要说什么,沈明就走了进来。他来得很急,进来大声道:「哥,出事了……」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柳玉茹坐在一边,沈明犹豫了片刻,柳玉茹绑著纱布直接道:「说。」

沈明看了顾思一眼,确认没有问题后,终于道:「哥,人没了。」

「什么叫没了?」顾思皱起眉头,沈明赶紧解释,「押回去的路上,有几个百姓挣脱了链子跑了,人一跑就乱了,然后出来另一批杀手,把我们扣下来的杀手劫走了。」

「一个不剩?」

顾思有些诧异,沈明摇摇头:「剩一个,当街被射杀。」

顾思没说话,柳玉茹略有些不满,立刻道:「几个百姓,又不是大力神,怎么就能挣脱了铁链子跑?明明就是有人故意放纵,那几个衙役呢?」

「已经处置了。」沈明立刻道,「傅大人说他们玩忽职守,让他们走了。」

「就这样?!」

柳玉茹有些震惊,顾思应了一声:「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就是他们放走的,也就只能这样了。」

「那不查下去吗?!」

柳玉茹站起身来,有些不可思议道:「傅宝元不细察?」

「他说查过了。」

沈明冷著脸,顾思轻笑:「这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有什么好查?」

柳玉茹没再说话,她捏著拳头,顾思拍了拍他的手,同沈明道:「给陛下去信,让他准备一只军队在司州,时刻准备著,荥阳恐乱。」

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许多人的脚步声。顾思有些疑惑,他看了一眼沈明,用眼神询问来人,沈明也是不解,但没有多久,就听见王思远的声音响了起来:「顾大人!」

顾思皱起眉头,便看王思远走了进来,颇有些感慨道:「顾大人,听说您遇刺了,我特意过来看看,您还好吧?」

「没事。」

顾思笑了笑:「王大人消息倒是很快。」

王思远叹了口气:「本也在过来的路上,没想到人还没见到,就听见您遇刺的消息了。」

顾思听著这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不知王大人找在下何事?」

「顾大人啊,」王思远叹了口气,慢慢道,「您被参了!」

顾思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王思远笑起来道:「不过还好,江大人在朝堂之上舌战群雄,力保大人,陛下对顾大人没有什么处置,但是还是觉得顾大人在荥阳太过横行,决定将沈大人调离荥阳。」

沈明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脸上带了怒意,他正要开口,便看顾思一眼扫了过来,沈明僵住身子,顾思回过头去,面上露出笑容来:「思不知,是何人所参何事?」

「啊,顾大人不知道吗?」王思远故作诧异,随后道,「也是,我也是今日才接到的消息。是秦刺史,参顾大人在荥阳作风不检,与商人聚会、仗势欺压当地官员,还参沈大人殴打官员、欺压百姓,你说说这个秦楠,」王思远『啧啧』了两声,「简直是无生有,哪里有的事嘛。」

顾思听到秦楠的名字,也有几分诧异。

他原以为,第一给会去朝廷参他的荥阳官员应该是王思远或者傅宝元,没想到竟然是看上去最刚正不阿的秦楠?

秦楠也和王思远是一伙的?

还是其实秦楠才是这个荥阳最大的贪官?

顾思一时脑子有些乱,然而他有些不理解,就算秦楠参了他,这样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为什么皇帝会真的决定处罚他,还选择将沈明调离荥阳?

他想不明白,感觉头有些痛了。王思远看他的样子,颇为关心道:「顾大人怎的了?」

顾思摇了摇头,抬手道:「无妨,多谢王大人告知。那沈明调离荥阳后,是位任什么职位?可是回东都?」

「是啊。」王思远笑了笑,「回东都继续任职,其实也算不上是处罚,对吧?」

顾思笑了笑:「的确。」

王思远看了看顾思,见顾思面色虚弱,站起身道:「罢了,顾大人今日不适,我也不打扰了,顾大人好好休息。」

顾思行了个礼,让木南送著王思远离开。

王思远被送到门口,他上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顾思,嘲讽出声:「秦楠,不自量力。」

说完,他叫人过来,在那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王思远一走,沈明立刻道:「我出去散散心。」

「你站住!」

顾思怒喝出声:「你去做什么。」

「我散心!」

沈明说完就冲了出去,顾思正要说什么,便急促咳嗽起来,沈明趁著这个机会一路跑了出去,等顾思咳完了,他靠在床头缓了缓,终于道:「去让人把他追回来。他肯定去找秦楠了。」

柳玉茹赶紧吩咐了人出去找沈明,随后她回过身来,守在顾思身边,握住他的手道:「你是不是发高烧了?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烫?」

「可能吧。」

顾思躺在床上,闭著眼睛,同柳玉茹道:「你别担心,沈明让人看著别乱跑。我先睡一觉。陛下的旨意到了,舅舅也该回信了。等舅舅的信到了,再做打算。」

柳玉茹应了一声,顾思握著她的手,小声道:「玉茹,我困了。」

「困了你便睡吧。」柳玉茹温和道,「我在呢。」

顾思没说话,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柳玉茹看著他呼吸平稳下来,才放开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被子里,又给他上了冰袋,随后召了印红和木南过来,同印红道:「通知东都那边的人,将我训练的所有暗卫全部派到荥阳来。」

印红应了一声是。柳玉茹接著同木南道:「夜里应该还会有第二波刺杀,你们准备著,别让人钻了空子。」

木南愣了愣,随后应了下来,出声道:「是,夫人。」

柳玉茹吩咐完事情,她拿了一把刀,放在顾思身边,然后便重新拿过账目,让人盘了小桌过来,一面照顾顾思,一面算著她的账。

柳玉茹守著顾思的时,沈明甩开了人,便去找秦楠。

秦楠刚刚从府衙回来,他的轿子远远出现在沈明视野,他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劫走秦楠,他还没傻到这种程度,于是他就埋伏在一条秦楠每天必经的小巷子里。他趴在屋檐顶上,就等著秦楠入巷,然而秦楠轿子刚刚进了巷子,却就听秦楠突然说了句:「慢著。」

轿夫停了下来,沈明有些疑惑,这个秦楠怎么就停了下来?然而听了片刻后,就听秦楠道:「是不是没有声音?」

沈明不太明白秦楠在问什么,然而秦楠在问完之后,却是突然道:「走。」

那些轿夫极其聪明,立刻就转身换了条路,沈明惊呆了,他左思右想,自己藏得应当是极好,然而也就是这一瞬间,羽箭朝著轿子就疯狂飞了过去。轿夫大喊了一声:「大人!」

羽箭刚停,巷子里就冲出了几个黑衣人,直直朝著秦楠的轿子扑了过去。

秦楠的轿夫不是泛泛之辈,杀手扑过去时,轿夫当即从轿子下抽出刀来,然而黑衣人来得太快,轿子被直接踹翻,而轿子翻了的前一瞬,轿夫将秦楠一把抓了出来,往旁边一推,大声道:「大人快走!」

秦楠朝著反方向疯狂跑去,两个杀手提著刀冲了过来,眼见著就要砍到秦楠身上,沈明看不下去了,从天而降一脚一个踹了过去,拍了拍手道:「老子给你们机会跑,三、二……」

杀手对视了一眼,他们明显是认识沈明的,在「二」出声时,他们掉头就跑,沈明立刻就想追,却被秦楠一把抓住袖子,低声道:「小心埋伏,别追了。」

听到秦楠的声音,沈明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他一把揪起秦楠脖子上的衣领,把他往墙上一压,靠近他道:「嘿呀呀你个老不死的,一大把年纪了还学人家搞什么政治斗争?你要搞你搞其他那些贪官污吏啊,你来搞老子?你说老子殴打官员欺压百姓?你信不信老子真的打死你?」

话没说完,秦楠脸色就有些白,他推攮著沈明道:「你……你走……」

「我走?」沈明笑了,「老子今天特意来找你的,还让我走?我偏不,我偏……」

话没说完,秦楠张口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喷了沈明一脸。沈明当场就懵了,秦楠头一歪,就昏了过去。

沈明呆呆看著秦楠,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旁边惊叫出声:「秦大人!」

「你个贼人放开秦大人!」

「你对秦大人做了什么!」

「那个……」沈明慌得没空摸脸,急忙解释道,「我没打他啊。」

「你跟我去见官。」

一个轿夫拉住沈明,激动道:「我认出来了,你是顾尚书身边那个侍卫,当街殴打朝廷正五品命官,你等著,我这就去找你家大人!」

「等等,这个事儿真和我没关系。」

沈明赶紧道:「先救人,赶紧的,先救人再说。你们都被打得不行了吧?我来,我来背,我将功赎罪好不好?」

说著,沈明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把秦楠扛了起来,赶紧往最近的医馆跑去了。

他一面跑一面想,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被这个人参就算了,救了人还被人喷一脸血,现在还得背著他去求医??

他简直是天底下第一好人。

秦楠被送到医馆去的路上,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都,叶韵也刚刚收到了从荥阳传来的书信。

沈明打从离开东都就开始给她写信,他的字难看,狗爬一样,絮絮叨叨说著的都是一些琐事。叶韵很少回信,几乎是看过就烧了。

信使从正门进来之前,江河同叶青正在府对弈,叶世安候在一旁。

双方商议著顾思的事情,前些时日秦楠一封奏折从荥阳过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对顾思这么快的升迁本就不满,许多人趁著顾思不在,落井下石的参奏。

所有人都说不清楚,这批跟著搅和的人里,多少是看顾思不舒服,多少是受太子指使,多少被荥阳地方官员买通。

范轩想保顾思,但是参奏的人太多,多少要做出点样子,最后便是江河提议,顾思还在修黄河,等他修回来在说。但保住了顾思,沈明却是保不住,范轩也不想计较一个品小官的去留,便顺著朝臣的意思,把沈明弄回来听训。

「他们的意思,陛下想不明白,你我却是清楚的。」

叶青淡道:「沈明是顾大人的一把刀,把顾大人的刀抽走了,要下手,连个防身都没有。」

说著,叶青有些不理解:「你就这么放著沈明回来?」

江河听了,不由得笑了笑:「叶兄还真当我是神仙只手通天?陛下要让沈明回来,我又能怎么办?」

「你若想有办法,总能有。」

叶青直接开口,江河「哈」了一声,他撑著下巴,落了棋子,想了片刻,却是道:「不用担心,思是个聪明孩子。」

叶青看了他一眼,还要再说什么,便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三个人抬头看去,便见信使匆匆忙忙往叶韵的宅院走过去,江河挑了挑眉道:「这是哪里来的信使?」

叶青抬头看了一眼信使,随后道:「荥阳。」

「哦。」江河点点头,了然道,「那应当是我那侄媳妇儿了。」

「你对我这侄女似乎很关注?」

叶青低著头,看著棋盘。叶世安不著痕迹看了一眼江河,江河愣了愣,随后笑起来道:「我对哪个姑娘不关注?」

叶青没说话,他落了子,片刻后,他喝了一口茶,同叶世安道:「世安,换玉山春尖。」

叶世安明了叶青是有话要单独对江河说,便起身离开了去。等叶世安走后,叶青看著江河落子,慢慢道:「我也不多说了,我这个侄女,也快二十了。扬州的事儿,你应当也知晓些。我终归还是希望她能找个好去处,她是我叶家的姑娘,我不愿她因为过去就随意许一个人家。她虽有瑕疵,但品貌皆在,你年岁也大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江河瞪了叶青一眼,「什么我年岁大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叶青被哽了哽,接著道:「我也就比你大上几岁,如今儿子都二十有二,万殊,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一个人。」

江河没说话,他看著棋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其实吧,我觉得叶韵这个小姑娘样样都好,唯独有一点不好,」说著,江河抬眼看向叶青,笑眯眯的眼里带了几分悲悯,「生在你们叶家。」

叶青皱起眉头,江河叹了口气:「叶兄,我说这话可能有些冒犯,但既然今日你同我提及此事,我便不得不说。」

「叶韵还年轻,」江河看著叶青,认认真真,「过去的事不是她的错,且不说她非自愿,哪怕是自愿,我也觉得,一个女子追求一份感情,为何会是错?既然不是错,她没做过错事,为何要惩罚她?」

「没有谁惩罚她。」叶青紧皱眉头,张口反驳,只是话还没出口,江河就抬手做出一个「停」的手势,直接道:「你不必多说,你们是不是在惩罚她,我心有评判。若你们没觉得她做错,她一个品貌皆佳、二十不到、出身书香门第的好姑娘,为什么要来和我这么一个年近四十的老男人说亲?」

「你……」

「我知道我长得好,又有钱,又聪明,又风趣,而且我在朝官职与你们家旗鼓相当,还有一个侄子更是平步青云,我条件好得很,可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会主动来同一个年近四十岁还流连花丛、与一个歌姬生有一女的浪荡子说亲。他再优秀都不行。与我这事儿,你们与叶韵说过对不对?」

叶青没说话,算作默认,江河想了想,嘲讽笑了笑:「你说说你们,她遇了事儿,你们不想著告诉她人生可以走得更好,不想著让她活得光明正大,反而同她说著我这样的人是她最好的归宿,简直是荒唐。她若没遇到事儿,你们会这样对她?既然你们觉得她没犯错,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叶青垂下眼眸,看著眼前的茶汤,江河叹了口气:「叶兄,她若是我家孩子,我便会告诉她,这事儿她没错,她不仅没错,一个孩子能在当时那样的乱局下,为保父兄与仇人周旋,最后还能手刃仇人救出兄长与友人,如此气魄胆量,值得嘉奖。她这样的姑娘,值得人喜欢,她当年想嫁的是怎样的男人,如今该更好才是。」

「万殊……」叶青苦涩出声,「能如你这般想的人,太少了。」

「那又如何呢?」

江河摇著扇子:「既然要找一个好的男儿,那自然是少的。不好的,嫁了又做什么?难道你们叶家还养不起一个姑娘?」

叶青没再说话,江河想了想,似也觉得说得太过,他轻咳了一声,慢慢道:「罢了,不想这些,你我是好友,想哄我降辈分,别想了。」

两人说著话,就传来叶世安的声音道:「叔父,到喝药的时间了。」

叶青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同江河道:「失礼了,今日对弈就到这里吧,在下先行告辞,我让世安送你。」

「不必了,我熟路。」

江河摆手道:「我喝完这杯茶,便自己走。」

叶青应了声,起身领著叶世安离开。等叶世安走远了,江河才道:「出来吧。」

旁边没有动静,江河朝著一个方向看过去,笑道:「一个小姑娘躲著我都听不出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听了这话,叶韵才从一边转角处,慢慢吞吞走了出来。

江河从容从旁边取了杯子,放在棋桌边上,抬手道:「坐吧。」

叶韵没说话,她规规矩矩来了江河身前,江河替她倒了茶。

叶韵神色平静,江河扬了扬下巴:「你叔父还没下完,你来吧。」

叶韵应了一声,抬手落子。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有棋子啪啪而落。

江河棋风老练,看似散漫无章,却总在一颗落下后,布成插翅难飞的局。相比江河,叶韵的棋风虽然沉稳,却幼稚了许多,步步谨慎,便总被江河棋招杀得措手不及。

叶韵见棋盘上落子渐少,终于道:「年少时母亲曾对我说,嫁人最重要的,是合适。」

江河没有说话,叶韵慢慢道:「其实我与大人,哪怕没有情爱,也可作一世夫妻。叶家与顾家联合,那会是最好的结盟。」

江河顿住棋子,片刻后,他想了想,终于抬起头来,看著叶韵,慢慢道:「你一个小姑娘,别这个年纪想什么结盟不结盟。若你真有这个想法,你记住我一句话。」

江河靠近她,神色认真: 「这人世间最牢固的盟约,便是利益一致。除此之外,什么婚姻誓言,都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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