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渡 第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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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走后, 当天晚上,顾思和叶世安便进了贡院,开始准备科考一时。

此次顾思担任主审官, 叶世安、江河从旁协助。而考题则由范轩拟定,在科考前一天晚上, 才交到顾思手。

秋闱一共三场考试,每场三昼夜,第一场考八股,第二场为官场上往来章, 第三场则是策论。

往年秋闱一般在八月份,然而这一年大夏新朝初建,事务繁忙, 于是秋闱被推迟到了十月, 而范轩意在选拔治国实用之才,因此私下也同顾思说过,此次批卷,重在策论, 前面两场考试, 将就就行。

考生考试的时候,顾思也得陪著,他和叶世安等人一直被关在贡院里,百无聊赖, 三个人没事儿就去巡查。

顾思以前读书不行, 逢考必作弊, 让他来查考场,对这些作弊手段简直是清楚得不得了,每天都要抓到几个考生扔出去,于是开考没有几天,整个考场就再也没人敢作弊了。而顾思的明察秋毫的名声,也在考生心里印下了去。

天后,所有考生考完,考生出来了,考官却得全关在一起,等人把卷子糊了名字,他们匿名批完卷子,才能出来。

柳玉茹是知道的,可她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挂念,于是贡院开门的时候,她早早到了贡院门口,而后就看见考生一个接一个走出来,有的欢天喜地,有的鬼哭狼嚎,甚至有一位,出了门,便披头散发、赤足狂奔了出去,然后直接跳了护城河。

柳玉茹本来是来看顾思的,却不由得被这些考生吸引了目光,她坐在马车里,静静瞧著他们。

这便是这些人一生最重要的时刻了。

他们一辈子,最努力的时光是在这里,最艰辛的时光是在这里,最重要的时光是在这里。

考生相互认识的,三三两两结著伴,说著此次考试。他们议论著题目,悄悄说著顾思。

「此次主考顾尚书,怕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考官了,我这次章引经据典,万一他看不出来怎么办?」

「这你不必担心,」另一个考生道,「在下幽州望都人士,去年梁王攻城,顾大人与梁王谋士城头骂战,在下刚好在旁,二人论战半日,互相考究学问,顾大人虽然年纪轻轻,却无一不知,可谓学识广博。顾大人之才能,兄台大可放心。」

「顾大人当众是人俊杰啊,」之前那个考生接著道,「先前只听闻顾大人力保望都,又修黄河,灭贪官,只当顾大人有实干之能,不想学识也是出众……」

考生说著从柳玉茹身边走过去,柳玉茹抿著唇,笑著听著这些人说话。

她也不知道怎的,听著这些人这么夸顾思,她就觉得好像,总觉得这些人若真知道顾思是个怎样的人,怕是要大跌眼镜。

顾思在考场里呆了五日,终于才彻底批完卷子,而后放了榜单。

发榜当日,顾思才回了顾府,柳玉茹本以为他要等下午才回来,没想到顾思大清早就自己骑著马回了家里。

他来得匆忙,柳玉茹甚至还没起床,还迷迷糊糊睡著,就感觉有人披了一身寒意,突然掀开了被窝挤了进来。

她惊得叫起来,顾思一把搂住她,赶紧道:「别怕是我!」

柳玉茹愣了愣,顾思抱著柳玉茹,似乎是疲惫极了,含糊道:「多睡睡,我也睡睡。」

柳玉茹看看天色,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顾思眼周黑了一片,比在荥阳时候看著严重多了,柳玉茹整个人呆呆的,她也不知道顾思怎么就来了,更不知道顾思怎么就什么都不干就往床上扑过来睡了,她搞不明白,想想也就不管了,往被子里一缩,就挤了进去。

两个人窝在温暖又拥挤的被窝里,顾思抱著柳玉茹,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道:「还是抱著媳妇儿好睡。」

柳玉茹迷迷糊糊的,但她也觉得顾思说得对,她往他怀里又挤了挤,找了个合适的姿势,伸手揽住他。

她有些迷蒙的时候想,还是相公在好睡。

柳玉茹怀著孕,睡得本也多些,之前不知道,她每日都说拖著困强行起来做事儿。如今知道了,便放任著自己随便睡。加上顾思不在这几日,她睡得也不大好,如今人回来了,她心里安定下来,睡得也熟了许多。于是两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柳玉茹觉得饿了,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来。

她想著顾思也是累了,本不打算打搅他,谁曾想她一动,顾思便醒了,他将她拉在怀里,撒著娇道:「我觉得饿了。」

「我让人弄东西去吃。」

「想吃肉。」

「好,」柳玉茹笑著道,「我让人弄一桌子肉。」

顾思在她肩头蹭了蹭,埋怨道:「以后我再也不干这事儿了,可累死我了,五天时间看了这么多卷子,我头都看炸了。」

柳玉茹听著他的话,颇有些奇怪:「看看试卷而已,难道比修黄河还累?」

「累。」顾思果断道,「心累。」

柳玉茹推了他起来,吩咐了人准备了饭菜和洗漱的东西,自个儿开始起身洗漱。

顾思盘腿坐在床上,披头散发看著柳玉茹梳洗,夫妻两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柳玉茹漫不经心道:「你这么怕读书么?」

「不是怕读书,我是怕遇见脑子有问题的人,」顾思抓了抓脑袋,有些烦躁道,「让我看东西也就罢了,一大半都是些狗屁不通的章,脑子这么不清楚的玩意儿,怎么通过了乡试送上来的?我随便读几年书,也比他们强。」

柳玉茹听著这话,忍不住笑了,知道顾思是看卷子看烦了。她转了个高兴的话题道:「就没几个让你看著好的?」

「那自然是有的。」

顾思说起这个来,就有些高兴,他说了好几个人的章,因为糊了名字,他不知道姓名,只能点评内容,柳玉茹静静听著,时不时就著他的话发问几句。顾思说得高兴,便停不下来,两人一起吃饭,一面吃一面聊,等快吃完的时候,顾思突然道:「你瞧,都是我在说,你听著也乏味吧?」

「没有啊。」柳玉茹笑著道,「你说什么,我听著都高兴。」

顾思愣了愣,片刻后,他给柳玉茹夹了一块肉,凑在她身边道:「不能总我在说呀,你说说你的事儿吧。」

柳玉茹听了这话,似是有些苦恼:「我不会说话,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呢?」

顾思立刻道:「来同我说说你这天怎么过的?」

柳玉茹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每日起床,去同公婆问安,然后同我母亲说些话,再去花容看看,神仙香看看,而后就回来,看看书,睡觉。」

顾思听著,柳玉茹说完后,顾思有些疑惑:「然后呢?」

「就这些。」

柳玉茹说完后,顾思有些无奈,他问著柳玉茹:「你最近吃了什么?」

柳玉茹一五一十把每日吃过的东西都答了。

顾思又问她穿了什么衣服,柳玉茹把每天穿的衣服都答了。

两人一问一答,柳玉茹的回答,都标准得彷佛是用笔记录下来的一个账本,什么都清清楚楚,但也都规规矩矩。

他们这么说著话吃完了饭,而后就传来叶世安叫顾思一起入宫的通报。顾思忙道:「糟,我才想起来要见陛下。」

说著,他慌慌张张去拿衣服,柳玉茹知道他的衣服平日都放在哪里,柳玉茹不慌不忙给他取了官府,同时又拿了狐裘披风,让人备了香茶。

顾思在最短时间里穿上衣服,柳玉茹送著顾思出去,顾思穿著官服,头上戴著官帽,自己给自己披了披风打著结,等打完结后,他急急忙忙道:「我走了。」

柳玉茹得了话,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披风,顾思正要问她什么事,就看柳玉茹踮起脚尖,将他拉得弯下了腰,在他脸颊旁边轻轻亲了一下。

顾思愣了愣,诧异抬眼看柳玉茹,柳玉茹抿了唇,压著笑意,眼里带了几分闪烁的羞涩,温和道:「我不会说话,便亲你一下,让你觉得我也不是那么乏味。」

顾思听到这话,高兴得一把捧住柳玉茹的脸,在柳玉茹错不及防之间,抱住她就「么么么」换著位置满脸亲了几大口。

柳玉茹又羞又恼,忙推著他道:「叶大哥还在等著,还不出去!」

顾思亲高兴了,最后狠狠亲了一口,终于才放开她道:「行了,我真走了。」

柳玉茹捂著眼睛,背对过他:「赶紧。」

顾思抱著公,高兴跑了出去,柳玉茹听到脚步,转过身去,才转过身,又听得脚步,看顾思探出半个身子,亮著眼看著她道:「以后你每天这么亲我好不好?」

柳玉茹被他热闹了,从旁边书架抽了一本书就砸了出去,叱道:「再不走,我就亲自送你入宫去!」

顾思被这气势汹汹砸出来的书吓到,赶紧缩回头跑了。

等顾思跑著离开,柳玉茹才扬起笑来,低声说了句:「孩子气。」

随著秋闱的结束,荥阳一案也终于尘埃落定,这一案牵扯人数之多、之广、影响之深远,都算得上大夏排得上名的大案。

此案发生在大夏康平甲子年间,史称修河大案。此案彰显了大夏新帝对于旧朝贵族强硬之态度,以黄河为引,彻彻底底立了国威。此案之后,各地豪强纷纷收敛,范轩之声望,在民间越发高涨。

而与范轩这位明君声望一起水涨船高的,便是处理完修河一案后,紧接著主审了科举的顾思。

这位年轻有为的顾尚书,以著从未有过的速度,在政坛迅速崛起。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说之前顾思尚书之位是范轩强行托起,那么在科举之后,属于他的门生迅速入朝遍布朝廷,他再修完黄河,积累了民间声望,那顾思尚书之位,便算是彻彻底底坐稳了。

等顾思从黄河归来,那他便将是整个朝堂之上,仅次于周高朗和张珏的第三人。

而这时候,他年不过二十一岁,而已。

对于这样一个年轻人,外界或怀疑、或嫉妒、或欣赏。

他成为整个东都最热门的话题,茶余饭后,都是他的名字。柳玉茹每次出门去,都能从不同的人口,听到顾思的名字。

政客议论著顾思的仕途,商人议论著顾思的家庭,而女子则纷纷议论著,顾思是个俊朗的美郎君。

柳玉茹静静听著这些言论,她感觉自己彷佛是怀揣了一块璞玉,这块玉磨啊磨,终于有了光辉。

秋闱之后,便是殿试。按理殿试要放在开春,然而因为修河一案导致朝廷人手极度不足,只能提前殿试,早日将人安排下去。

于是十二月旬,顾思便主持了殿试,由范轩亲自选出了前三甲,昭告天下后,算是结束了大夏第一场科举。

科举结束当天,顾思扶著范轩回御书房。

天冷了,范轩越发疲乏,顾思扶著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手脚冰凉,顾思低声道:「陛下要多当心身子,这大夏千万百姓,都还指望著陛下呢。」

「他们哪里是指望我啊?」范轩听著顾思的话,慢慢笑起来,「他们指望的,是你们啊。」

「有君才有臣,」顾思扶著范轩坐到高座上,温和道,「我们也不过只是帮著陛下的忙罢了。」

范轩听著顾思的话,他摇了摇头,他似乎有些累了,张凤祥给范轩送上暖炉,范轩抱在手里,他靠著椅子,慢慢道:「人都会老,会死,朕这辈子,也已经差不多了,朕创立了大夏,未来的大夏,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成珏啊,」范轩轻咳了几声,张凤祥忙给范轩奉了药茶,范轩轻咳著喝了药茶,缓过来后,接著道,「朕许久没这么高兴了。」

「今日这些年轻人,都很好,朕很欣慰,也很高兴。有你们在,朕就放心了。」

「我们都还年轻,」顾思听出范轩话里交托之意,忙道,「都得仰仗陛下照拂。」

范轩笑著没说话,他抬起手,拍了拍顾思的肩。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然而最后,却也只是说了句:「回荥阳的路上,多多照顾玉茹。」

顾思没想到范轩会关心这个,他愣了愣,随后笑起来,恭敬道:「陛下放心,臣会照顾好内子的。」

范轩笑了笑,寒暄几句后,又让顾思下去。

等顾思走后,张凤祥给范轩添了茶,低声道:「陛下对顾大人,简直是当亲儿子一般看待了。」

范轩听到张凤祥的话,笑了笑:「瞧著他,便想起年轻时候。」

张凤祥没说话,范轩端了茶,看著门外,东都乌云黑压压一片,他有些怀念道:「年轻时候,朕也是他这样。只是朕没他懂事得早,早年一心只想著百姓、国家、权势,没花多少时间在念奴身上,也没时间好好管教玉儿。」

杨念奴是范轩的妻子,也是范玉的生母。

张凤祥知道,范轩与这位发妻感情极好,然而杨念奴却因早年与范轩太过奔波,生下范玉后没有好好调养,落了病根,在范玉小时候便撒手人寰。

杨念奴死后,范轩哪怕只有范玉一个儿子,也一直没有再娶。许多人都以为这是范轩对杨念奴情深所致,然而张凤祥却从这话里,又多听出几分意味。

「陛下如今,是在自己罚著自己啊。」

张凤祥叹息,范轩笑了笑,却是道:「本想登基后,好好教导玉儿。没想到上天却不给这个时间了。」

「不过还好,」范轩看著远方,神色里带了几分苦涩,「上天待大夏不薄。」

范轩说著,天空慢慢飘下雪来。

顾思穿著官袍,双手拢在袖,一路从宫走出门去。

范轩闭上眼睛,轻叹出声:「大夏还有顾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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