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渡 第一百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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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思恍惚了片刻后, 很快就清醒过来, 他马上意识到这群无聊人士是来看热闹的, 他也顾不上管李玉昌会不会举报他, 赶紧往产房里去, 下人正想要拦, 顾思一个眼刀甩了过去, 谁也不敢拦这胡作非为惯了的混世魔王,就让顾思冲了进去。

顾思进了门来,赶紧到柳玉茹身边来, 他从旁边抢过苏婉手里的帕子, 一面给柳玉茹擦著汗,一面查看著柳玉茹的情况, 同时问向守在一旁的何御医道:「何大人, 现下什么情况?大人孩子都还好吗?」

何御医也被骤然出现的顾思吓了一跳,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好在他也当了多年御医, 大风大浪见惯了,恭敬行了个礼后, 同顾思道:「顾大人放心, 夫人目前状况很好, 只是孩子不是一时出来的, 现下一切正常。」

听到这话, 顾思缓了口气, 他终于才看向柳玉茹, 握著柳玉茹手,软了声调,又重复了一句:「我回来了,你莫怕。」

柳玉茹没出声,她紧紧握著顾思的手,她觉得也是奇怪,这人来了,替她擦著汗,握著她的手,照顾著她,明明也没什么用,她却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她低低喘息著,小声道:「你怎的回来了?」

「我都安排好了,」顾思立刻知道她要问什么,赶紧道,「我让人替我盯著黄河这边的事儿,我回来得急,陪你生完孩子,明日就走。」

「那还来做什么?」柳玉茹紧皱著眉头,「空劳累一番,我一个人也成的。」

「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行,」顾思慢慢擦过她额头上的汗,温和道,「可是我不见到你母子平安,我不放心。」

柳玉茹没说话了,顾思静静凝望著她,他一路奔波过来,身上衣裳都没换,还带著尘泥和汗,而此刻的柳玉茹也决计算不上美好,甚至可说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两个狼狈的人紧握在一起,竟也觉得双方是最好的。

顾思来了之后,柳玉茹也不紧张了,天快亮的时候,孩子生了出来,这孩子生下来后,哭得嘹亮,院子外面等著的人本都趴著睡了一片,骤然就被惊醒了过来。

顾朗华最先反应过来,著急道:「这是生了?」

「生了生了,」印红从里面走出来,高兴道,「是位千金!」

如今是千金还是公子都不重要了,听到生出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叶韵忙道:「玉茹没事儿吧?」

「没事儿呢。」印红笑著道,「夫人现下正在休息。」

孩子生出来,柳玉茹觉得疲惫极了。但她想著许多人都还在外面,那些人都是担心著她过来的,便同顾思道:「你出去招呼一下客人,别怠慢了寒了大家的心。」

「好,」顾思应了声,他替她擦干净脸,温和道:「我先安置好你,就去招待他们。」

柳玉茹应了一声,顾思让人先照顾著她,抱著孩子走出门去,给所有人看了一圈,又同所有人表达了谢意。

在门外等了这么一夜,大家也不过就是等柳玉茹一个平安消息,如今母子安好,所有人也都累了,见过顾思后,要么直接歇在了顾府,要么直接离开。顾思将人安排好,对于直接离开的人,就让人备了点心作为薄礼,在他们走的时候一一送给了他们,也算是感激他们这一晚对柳玉茹的惦念。

他与柳玉茹做事向来客气,虽然看上去与人玩笑打闹,但礼数向来周全,因此人缘极好。大家本来也只是出于自己顾念来探望柳玉茹,得了这么些点心,不算珍贵,但这番心思却是感觉到的,也觉得这一趟来得不错。

除了李玉昌。

顾思把东西给李玉昌的时候,还特意多加了一笼点心,赔著笑道:「李大人……」

「你不当来东都。」李玉昌冷冰冰开口,「违律。」

「李大人,」顾思的笑有些挂不住了,「这点心您收著,我明天就走,您当没看见行不行?」

「行贿官员,」李玉昌继续开口,「罪加一等。」

「点心也算行贿?!」

顾思想要骂人了,李玉昌没说话,从顾思手里拿了点心,转过身去,淡道:「今日请假,明日参你。」

说完,李玉昌就提著点心施施然走了。顾思整个人是懵的,等李玉昌走远了,顾思才反应过来,他怒喝出声来:「李玉昌你个小王八羔子!你等老子从黄河回来弄死你!」

骂完了之后,顾思又有些心虚,想了想,赶紧去找柳玉茹了。

反正要被参了,被处置之前开心一阵是一阵。

顾思送走了人,便去找柳玉茹,柳玉茹也已经被换到了房间里,她周身用热帕子擦了干净,又重新换了熏香,顾思一进房里,便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他赶忙退了回来,匆匆洗澡换了身衣裳,复又回去。这时候柳玉茹已经睡了,顾思小心翼翼上了床,就靠在柳玉茹边上。

柳玉茹深深沉沉睡了一觉,才慢慢醒过来,还没睁眼,就感觉到身边熟悉的温度和气味。她往那个方向移了移,靠在顾思胸口,什么都没说。

顾思伸手梳理著她的头发,柔和道:「黄河的事儿也快结束了,至多两个月,我就修完了。」

柳玉茹低低应了一声,顾思知道她没力气,又想同自己多说些话,便道:「我说话,你听著就是了。也不必响应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回的。」

「你又不是我……」

「可我知道呀,」顾思笑起来,「你住在我心里,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柳玉茹没出声,她靠著顾思,听著顾思同她道:「你如今在外名声可响亮了,你的产业到处都是,人家都叫你女财神,说这天底下最有钱的人就是你了。」

「他们胡说。」

柳玉茹听到这话,终于稳不住,低低开口:「才没有。」

「迟早会有的。」顾思轻轻亲了一口她的额头,柔声道,「你已经是女财神了,首富不首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大家都很喜欢你,」顾思夸著她,说著她在外的名声,「你建学堂,开善堂,带著百姓赚钱,给穷人药和吃的,我走哪儿都能听到别人夸你,还有人给你立了像,放著供奉。我听说人被供奉久了,就会变成神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哪里会是真的?」

柳玉茹听著笑了:「这世上哪儿来的神仙?」

「有啊。」

顾思理所应当,柳玉茹有些疑惑:「你见过?」

「见过呢。」

「在哪儿?」

「我面前。」

听到这话,柳玉茹便知顾思是在打趣她。

她同他闹不动,轻哼了一声,便不做声了。

顾思低笑起来:「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顾思待了一天,他刚学会抱孩子,便又得走了。

孩子取了名,叫顾锦。刚取了名,顾思便驾马又回了。

他走的时候,江河送著他出城,出城前,江河同他小声道:「陛下身体不行了,每日咳血,太医说撑不了几个月。」

顾思听了这话,他没多说,想了想后,只是道:「这事儿你同玉茹说一声,让她在城边上开个铺子。」

江河点点头,明白顾思的意思,便送著顾思走了。

等江河回来,他同柳玉茹道:「思让你在城边开个铺子,专门卖些花草,你觉得如何?」

柳玉茹顿了顿,随后抬眼看向江河,她定定看了江河片刻,骤然想起宫那些传闻,许久后,她点了点头,平和道:「明白。」

她坐著月子,这事儿是不能自己去办的,也不方便自己去办。于是她找了芸芸,又让芸芸找了一个与顾家毫无关系的人,用著对方的名字,买了一家城墙边上的宅子,用来当做花店。

这花店面积不小,内里种花,便需要泥土来铺,于是叮叮当当动著工,修著养花的院子。

而顾思回到荥阳后,秦楠和傅宝元先上来求见他,他们大致说了一下这几天的近况后,傅宝元询问顾思道:「如今修河收尾在即,夏汛也就两三个月的光景了,大人是等夏汛后检验各地成果后走,还是黄河修好就走?」

顾思笑了笑:「这哪里是我来选的?得看陛下的意思。先干这事儿,到时候陛下怎么说,我怎么做吧。」

没有范轩的命令,顾思也就老老实实呆著在荥阳修河。

一修就是两个月,这时候东都城内,早已是风起云涌。

一次剧烈咳血之后,范轩过了两天才醒过来,他醒过来后,就察觉到自己不大好了,他将御医叫过来,询问道:「朕还有多长时间?」

御医不敢说话,范轩咳嗽著道:「说话!」

「陛下!」

御医跪了一地,范轩便明白了,他闭眼躺在龙床上,许久后,他睁开眼,沙哑道:「黄河也修得差不多了。立刻下令,召户部尚书顾思,回东都。」

张凤祥红著眼,压抑著声道:「是。」

范轩缓了一会儿,挥了挥手,御医便都下去,而后他低声道:「召丞相张珏觐见。」

「陛下,」张凤祥有些著急,「您还是歇歇吧。」

「召,」范轩压低了声音道,「张珏觐见!」

张凤祥听了这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道:「是。」

说完,张凤祥便退了下去,走到门外后,他同小太监道:「去召张丞相入宫。」

范轩刚刚遣散御医,召张珏入宫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整个东都得了消息,俱都紧张起来。

当晚大雨,周高朗站在庭院里,看见大雨淅淅沥沥,好久后,他终于道:「让黄平准备,一旦张丞相出宫,立刻将张丞相带到偏殿保护起来。」

听到这话,跟在周高朗后的管家周善德微微一愣,片刻后,他却是明白了,他低声道:「是。」

而东宫之,范玉高座在位置上,下面坐了两排幕僚。

电闪雷鸣之,所有人听到了这个消息,范玉看著众人,慢慢道:「如今父皇先找了张珏,诸位以为,父皇是何意思?」

「您是陛下唯一的儿子,」一个幕僚道,「虎毒不食子,陛下既然没有废太子,宣谁入殿,都并无大碍。」

「那父皇为何还不召孤?!」

范玉看向幕僚,又狠又急道:「御医都说他没多少时间了,他还不让孤入宫去……」

「陛下是为殿下著想。」幕僚打断了范玉,冷静道,「周高朗向来不喜殿下,如今是周高朗唯一的机会,他若要动手,必然就是在今夜,殿下如果在现下入殿,岂不危险?」

「我们就这么等著?」范玉皱起眉头,幕僚立刻道,「自然不是,殿下还需再做一件事」

「何事?」

「今夜周高朗必将所有人换成自己的人手,属下已经让人在宫盯著,只要周高朗的人有异动,殿下便可正大光明领著人入宫与周高朗对峙。」

「孤哪里来的兵?」

范玉皱著眉头,幕僚笑了笑,确实道:「殿下不必担心,如今宫禁军不过三千,周高朗今夜敢调动的必然是自己亲信,顶多不过五百人,殿下只要有五百人便足够了。而这五百人,洛大人已经给殿下备好了。」

说著,幕僚拍了拍手,外面走进一个人来,跪在地上,恭敬道:「微臣南城军守军熊英,见过殿下。」

范玉听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这是谁。但他也来不及多想,便听幕僚接著道:「五百人潜伏在城,如今我等已将他们召集到东宫,只等陛下一声令下,他们便伪做南城军,由熊大人带领,陪殿下一起入宫,今夜守城门的指挥使不是周大人的人,他们若是察觉周高朗之行径,不敢管但也不敢放,到时我等强行入宫,入宫后只需要做一件事,便是护著张大人出殿,宣读遗诏。」

范玉紧皱著眉头:「若是张大人拿得遗诏是……」

「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幕僚从袖拿出了圣旨,他双手捧著,端放到了范玉面前,看著范玉,认真道:「张珏大人的遗诏,只会有一个结果。」

范玉没有说话,他盯著遗诏,许久后,他慢慢笑起来。

「好,」他站起身,「就当如此!张珏的手里,只能有一份遗诏!」

说著,范玉拿过遗诏,高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著!」

范玉在东宫等著,而周高朗的人也进了宫。黄平正是今夜值班的禁军守卫,他得了周高朗的命,犹豫了许久后,终于道:「是。」

而这时候,张珏已经入了宫,他心慌乱得不行,面上却还要故作镇定,他进了屋子,看见范轩坐在病榻上,他先是跪下行了礼,范轩点了点头,同他道:「坐吧。」

张珏大概知道今夜他来做什么,他不敢出声,假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坐在了范轩边上,勉强笑道:「陛下看上去气色好些了。」

范轩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他靠在枕头上,缓了一会儿后,慢慢道:「你也莫怕,朕召你过来,不是为了遗诏的事儿。」

张珏愣了愣,范轩躺在床上,看著床顶,平静道:「朕不过就是想知道,若朕真的去了,会发生些什么罢了。」

听到这话,张珏脑子迅速运转起来,想知道范轩是什么意思,可范轩不说,他也不敢问,范轩闭上眼,平静道:「落明,你琴弹得好,弹首曲子给朕听吧。」

张珏没说话,他听著范轩叫了自己的字,他恍惚了片刻,这时候张凤祥已经抱著琴进来,他将琴放在了张珏面前,随后弯下腰,附在范轩耳边道:「陛下,黄平动了。」

范轩闭著眼,应了一声,张珏勉强听清了这话,便知道了范轩的打算。

他本就是不打算参与这些的,如今得了这话,心惶惶不安,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道:「陛下要臣弹什么?」

范轩没说话,他想了一会儿,才道:「当初我们在幽州的时候,你常弹的是不是《逍遥游》?」

「是。」

「弹这首吧。」

范轩开口,张珏听了话,便坐到了琴边,他手放在琴上,一声琴响,悠扬的曲声便响彻了宫。

与琴声一起响起来的,是大殿外士兵急促而来的窸窣声。

而相比内宫的偷偷摸摸,宫门之外,范玉领著人疾行入宫的声音,则显得张扬了许多,五百人轻骑冲到宫门,范玉看著守著宫门的人,大喝出声道:「陛下急招孤入宫,让开!」

守著宫门的人不敢动弹,他惶恐道:「殿下,按令……」

「这位大人,」不等守门人说完,范玉身边的幕僚便道,「您不如入宫去问问陛下?」

那守门人听得这个建议,立刻道:「是,请太子殿下稍等,我等这就入内容通禀陛下。」

说完之后,守门人便疾跑冲向内宫。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带著这么多人夜闯宫门,绝对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但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做出任何有违规矩的事来,此时此刻,规矩便彷佛是一根帮助了野兽的绳子,一旦解了绳子,一切都会濒临失控。

守门人按令上报,士兵按著规矩一个传达一个到了内宫,然而内宫门口,却早已被人围得严严实实。士兵战战兢兢报了太子入宫的消息,黄平站在前方,冷声道:「内宫戒严,未有传召,不得入内。」

士兵得了这话,立刻回来通禀。守门人也知道情况不对,但他不敢多说,只能按著黄平的话传达。范玉一听这话便急了,忙著道:「你……」

「这位大人,」范玉身边的幕僚不等范玉骂人,率先笑起来,他双手放在身前,恭敬道,「您可知您面前站的是太子,是陛下唯一的子嗣,太子闻讯陛下病重,欲入宫探望,陛下焉有不见之理?这其定有人撒谎,意图阻拦殿下入宫,殿下虽然明辨是非,但秋毫难查,这位大人,还是不要把自己搅和得进去为好。」

守门人不敢说话,他心清楚此事有异,若是能不卷入,他自然不愿卷入此事。幕僚拿出东宫令牌来,冷著声道:「太子殿下闻得贼人挟持殿下,入宫救驾,谁敢阻拦,视为同谋,让开!」

听到这话,太子身后所有人拔出剑来,幕僚盯著守门人,怒喝出声:「让!」

守门人犹豫著,幕僚举剑往前,守门人终于还是散开,幕僚领著太子及身后众人,急急入了宫门。

范玉举动如此张扬,自然惊动了所有人,柳玉茹尚在夜梦之,便被惊醒来,她慌张穿上衣服,起身急急去找了江河。

她本以为江河还在睡著,然而出乎意料的,江河却已经是穿好了官袍,坐在灯旁给自己束冠。

此事顾朗华和江柔也赶了过来,所有人围在门口,柳玉茹缓了缓神,慢慢道:「舅舅,太子带人入宫了。」

「我知道。」

江河将玉簪插入冠,从旁拿了一个盒子,平静道:「不必惊慌,各自睡去吧,我即刻入宫。」

说著,江河抱著盒子,便往外走去。

柳玉茹一把抓住了江河的袖子,她咬了咬牙,终于道:「花铺的花已开了大半,可要去摘了?」

江河听到这话,却是笑了,他拍了拍柳玉茹的手臂,安抚道:「放心,等花开好了再说。」

柳玉茹不知道江河是哪里来的信心,但她还是放下心来,她放开了江河的袖子,同顾朗华、江柔一起送著江河出府去。

而江河出府之后,他询问著外面的侍卫:「望莱,陛下可传消息到荥阳了?」

「传了,」望莱立刻道,「急招大公子回来。」

「嗯。」江河应了声,「派人护送,确保消息到荥阳。」

望莱应了一声。江河垂下眼眸,摸著手里的盒子,慢慢道:「思啊,回来后,就是他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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