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渡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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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茹听著这样的话, 她没说话。她伸出手, 搂著他的脖子, 靠在他的肩窝里,沙哑出声:「我会对你好的。」

「真的, 我会对你特别, 特别好的。」

「我这辈子都会陪著你, 你对我好,我把心给你, 也把命给你。你对我不好了, 我也陪著你。」

她说得认认真真。

她许诺不了自己给不了的事儿。

喜欢不喜欢, 这对于她来说有些太矫情, 她只能许诺她能做到的,顾思要的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她不一定能给,但她的钱、她的命、她的体贴、她的时光, 她能有的,她都愿意掏给他。

顾思听著这话便笑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有那么几分难受, 这难受倒不是为自己的, 就是心疼著面前人。

他抱著她, 深吸了一口气, 无奈道:「傻姑娘啊。」

她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多, 别人给她五分, 她要还十分。生怕别人吃亏了半分, 就怕对方损失了半点,却从没去计较过自己付出了多少。

他看过多少那些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口口声声喊著爱、喊著对你好,却总惦记著自己今日给你做了顿饭,明日给你熬了碗汤。

她从来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永远只想著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多。

他抱紧她,突然有那么几分自厌,他心疼又酸楚,低哑著声:「是我不好,是我想太少,没体谅你的难处。我太轻狂,也不够沉稳,没给够你要的安稳,你累著,我还要同你吵架。你害怕,我还逼著你去回应。」

说著,他放开她,仰头看著她,苦笑著道:「我这个丈夫,实在太不象话了。」

「你已经很好了。」柳玉茹看著他,低头握著他的手,柔声道,「是我不对,我太放心你,太依赖你,反而忽视了你。是我的错。」

顾思听著这话,也不同她争,他柔声道:「无妨的,以后咱们俩都改就好了。夫妻哪儿有一直和睦的,咱们还年轻,以后我不高兴,我同你说,你有什么害怕,你同我说。你知道吗,玉茹,」顾思抬眼看著她,笑出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其实我期初心里还难过伤心,可此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高兴得很,喜欢的很。我瞧著你为我哭,你说你心里话,我心里才真真切切觉得,咱们这日子,算是过下来了。」

「我以往总觉得你飘在天上,我碰不著,想对你好,又总觉得不够。如今我终于知道我能怎么对你好了,」顾思握著她的手,神色里满是高兴,「我终于知道,我家玉茹会哭会累会软弱会悲伤,这时候我就可以给你支撑,给你依靠。你想往天上飞,我就看著。你若要落地,我便接著。我终于可以为你做点什么,我心里也算妥帖了。」

「你一直对我很好。」柳玉茹慢慢缓下情绪来,她低下头,柔声道:「很好很好。」

顾思笑出声来:「你对我夸来夸去,也就好,很好,非常好几句了。」

柳玉茹听他打趣,有些红脸,顾思站起身来,拉著她道:「好了,咱们都没吃饭呢,洗把脸,吃了饭,咱们聊聊正事儿吧。」

柳玉茹听到这话,点了点头,她似乎是突然想说些什么,然后抬头看见顾思的时候,又憋在了口里,扬起笑容来。顾思奇怪瞧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有件喜事,」柳玉茹摆了摆手,「先去洗脸,等吃完饭再说吧。」

顾思心里好奇,但他也压了下去,同柳玉茹去洗了脸,让人上了菜饭。

柳玉茹从昨夜到如今正午都没吃东西,厨房的人就上了小菜和米粥。两人将饭吃完,便坐在桌边,喝著茶休息。

顾思端著茶,这时候才道:「你方才说喜事,是什么喜事?」

柳玉茹瞧著他,笑著道:「我说了,你可得镇定些。」

「嗯?」顾思有些疑惑,柳玉茹看著他的表情,认真道:「公公还活著。」

听到这话,顾思手茶杯直直落下,他愣愣看著柳玉茹,许久,他猛地反应过来,上前握住柳玉茹的手,急促道:「他还活著?他如今在哪里?受没受伤?他……他怎的都不通知我一声!」

说著,顾思站起身,忙道:「我这就叫人,我去找他,我亲自过去……」

「思,」柳玉茹见他完全失了分寸,赶紧起来抓住了他袖子,笑著道,「我已将人带回来了。」

顾思回过头,有些不可置信:「带……带回来了?」

「对,」柳玉茹笑意盈盈道,「你先坐下,我慢慢同你说,公公如今平安无事,我让人护著他从水路直抵幽州,我和叶公子当了洛子商的靶子吸引了注意,没人知道公公的存在,等你回去,他应当已在望都了。」

「洛子商?」顾思皱了皱眉头,「这又是何人?」

柳玉茹无奈笑了笑,她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先坐下吧,此事说来话长,且莫著急。」

柳玉茹拉著他坐下来,从她入扬州城开始说起,洛子商是何人,她在扬州如何炒粮,如何被洛子商察觉周旋,最后遇见叶世安,然后知道顾朗华活著的消息,如何虎口逃生,一直到遇见她。

顾思静静听著,一直没说话,柳玉茹说完了,抿了口茶,抬眼看他:「怎的不说话了呢?就没什么要问的吗?」

「他……」顾思低声道,「他无事吧?」

「他的腿受了伤,回到幽州后,咱们好好给他养一养,应当就没事了。」

顾思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柳玉茹见他神色有异,小心翼翼道:「思?」

「没事,」顾思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就是有点难受。」

「公公回来了,」柳玉茹认真道,「你当开心才是,怎么难受了呢?」

「玉茹,」顾思抬眼看她,「我真的做得不够好。为人子女,我没有好好保护我父亲,以前不懂事,总同他吵架气他,我那时候总觉得他对我特别不好,可仔细想来,他对我的好,又哪里是言语说的?还好他活著,」顾思有些哽咽,「不然我都不知道,这辈子,要如何弥补才了得。」

柳玉茹听著他的话,轻笑著道:「那他活著回来,你好好弥补,我同你一起孝敬他老人家,这不就是了吗?」

顾思没说话,他静静看著她,他说什么,最后却也没说出口。

他只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她去时手还细腻光滑,如今却已经带了茧子,磨破了皮,全是伤口。

顾思拉著她的手掌,静静看著,好久后,他才道:「还有你。」

柳玉茹愣了愣,顾思沙哑道:「你受苦了。」

受了这么多苦,他却未曾体谅,未曾及时给她最大的安慰和陪伴,她却毫无所知,这或许,才是她最大的苦。

柳玉茹听著顾思的话,她有些不明白,但瞧著他的那双带著愧疚的眼,她心里有些发闷,她是见不得顾思不高兴的,于是她笑著往前,逗著他道:「是呀,我受苦了,」她靠近他,撑著下巴,笑意盈盈道,「那你当如何补偿我?」

顾思听到这话,知晓她是怕他难过转移话题,他也没有拂她的好意,只是默默将她这份好记在心里,抿唇笑起来:「你要怎么补偿?」

这话把柳玉茹问愣了,她皱著眉,认认真真想,顾思看著她的模样,忍不住探过身子,亲了她一口,询问道:「够不够?」

柳玉茹被他亲笑了,哭笑不得道:「这是补偿你还是补偿我?」

「补偿我,」顾思赶紧道,「补偿我这朝思暮想寤寐思服的拳拳相思。」

「顾思,」柳玉茹抬手推他,「你怎的这样不要脸?」

「因为你喜欢我呀,」顾思蹭过来,靠在她肩头,耍著赖道,「而且我也喜欢你呀。要换做别人,我不仅不会不要脸,我还不给他们脸呢。」

「别耍赖,」柳玉茹努力压著笑意,直到这人这么嬉皮笑脸在她旁边耍无赖时,她那颗悬著的心终于才放下来,她努力扶起整个人依靠在她身上的男人,力图严肃道:「说正事呢,正经一些。」

「正经不了了,」顾思整个人彷佛没了骨头一样,一个劲儿往柳玉茹身上靠著道,「我得靠在夫人身上才能说正事,夫人不给我靠,我说不了。」

「顾思,」柳玉茹无奈,「你是软骨头吗?」

「是啊,」顾思一脸坦然道,「夫人怎么知道,我吃软饭的,骨头自然软。」

「你起来,」柳玉茹听他胡说八道,赶紧道,「别给我扯这些。」

「不起来,起不来。」顾思靠著她,伸手抱著她,认真道,「要夫人亲了才好。」

「顾……」

「公子,夫人……」

木南的声音从外面突然窜进来,柳玉茹吓得猛地起身,顾思整个人一个踉跄,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撑住了自己,并且在瞬息之间将这个姿势变成了一个贵妃醉酒的姿势。

于是木南进屋的时候,就看著柳玉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一边,顾思保持著贵妃醉酒的姿势,气氛有些尴尬。

木南愣了愣,小心翼翼道:「公子,你这是?」

「咳,」顾思手握成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随后道,「我歇息一下。」

「何不上榻上歇息?」木南有些迷惑。

顾思皱眉道:「有什么事儿快说,问这么多做什么?」

「哦,」木南听这话,赶忙道,「叶公子和叶小姐在门外,想要亲自向公子和夫人致谢。」

「他们都还伤著,」柳玉茹听这话,立刻道,「当我们过去才是。」

「伤著过来,才表真情实意。」顾思分析叶世安的心思给柳玉茹听,随后道,「来都来了,传吧。」

木南应了声,柳玉茹赶紧去扶顾思,小声道:「凈瞎胡闹。」

顾思正准备答话,木南便领著叶家兄妹走了进来。

叶韵扶著叶世安,叶韵看上去好了许多,叶世安还带著伤,脸色不太好。叶世安带著叶韵见了顾思,叶世安先对著顾思和柳玉茹跪下去。

顾思一见叶世安这样子,忙赶在叶世安跪下之前,上前扶住叶世安,著急道:「叶兄不必如此,叶兄三番两次救我顾家,若这样客气,思怕是不知要磕多少头了。」

叶世安顿了顿,随后他叹了口气:「在下如今一无所有,顾兄与夫人救我,在下无以为报。」

「叶兄客气了,」顾思亲自扶著叶世安走进去,垂眸道,「你们一路上的事情,夫人已与我说了。您冒险收留我父亲,对顾家便是天大的恩情,顾家感激还来不及,救您也是理所应当,您这样做,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顾思将叶世安扶到位置上坐下,给叶世安斟茶,柳玉茹上前去拉叶韵,叶韵客客气气行了个礼,柳玉茹的动作僵了僵,却也明白叶韵这份疏离,她抿了抿唇,倒也没强逼著叶韵亲近,领著叶韵坐了下来。

顾思抬手撩了袖子,给叶韵也倒了茶,随后抬眼同叶世安笑道:「方才我还在同玉茹说话,本打算说完话就去同叶兄道谢,无论是当初你救我与玉茹,还是如今你救我父亲,我这份道谢都来得太晚了。」

「这本也都是应该做的,」叶世安笑起来,「大家本也是自幼相识,虽算不上朋友,也是同窗。玉茹又与我乃世交,你们二位蒙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

「所以啊,」顾思接道,「叶兄若有难处,帮扶也是我与玉茹分内之事。过往我们虽然并不算投机,可如今世事浮沉,」顾思端著茶杯,苦笑了一下,随后抬眼看叶世安道,「我们也算是同患难,经生死,日后便当做自家兄弟,不必算得太清。」

「来,」顾思举杯,「以茶代酒,干了这杯吧。」

叶世安听著这话,眼里有些泛红,他惯来内敛,却也是举杯来,同顾思对饮了这杯。

顾思喝了茶,转头瞧了一眼,随后不由得笑起来:「怪不得你们叶柳两家是世交,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是闷葫芦的性子,你们三个往我边上一坐,我就觉得彷佛是包围了似的,孤军无援,当真怕得很。」

听到这话,柳玉茹被他逗笑,轻轻拍了他一下,笑嗔了他一眼:「凈张口胡说。」

说著,她转头看向叶世安,温和道:「叶哥哥不必介意,思惯来是这样性子。」

「我知晓的,」叶世安抿唇笑道,「以往他在学堂,就是因著这样,从被夫子打出来。」

这倒是柳玉茹不知晓的,她转头看向顾思,顾思轻咳了一声,似是有些尴尬:「过往的事儿就不说了吧,哦,叶兄既然来了,我便顺道问问,」顾思皱起眉头,「你可知那洛子商是什么来路。」

「洛子商,」提到这个名字,叶世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冷淡道,「我自是特意打听过的。当初我还特意让人放过消息给玉茹,玉茹可还记得。」

一听这个,柳玉茹便反应过来:「当时那个乞丐,是你放来给沈明查的?」

「正是。」

叶世安点点头。

「你入城不久,我发现粮价不对劲,便知是有人在后操控。我暗查过,发现了那位沈公子的踪迹,后来我又龙爷找了我,将你入城的消息告诉我。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是你,只知你与顾兄千丝万缕,我以为你是顾兄派来的手下。」

「你和杨龙思又怎么相识的?」柳玉茹有些不解,她记忆,叶世安这样的人,是决计不会和杨龙思这样的黑道人有什么关系的。

叶世安有些无奈:「龙爷是个好人,扬州城被王家把控后,龙爷就一直周旋在王家和我这样的人间,能帮的他都会帮一把。」

柳玉茹点点头,杨龙思有这样的侠义心肠,她倒也不奇怪。

「话说回来,当初顾家倒台后不久,梁王谋反,王善泉掌权,这个洛子商就被推到了前台来,成为王善泉手一把刀,人称洛公子,他的话王善泉几乎都会听,简直是言听计从。那时候所有人都在查洛子商是什么人物,我本也在查,但没有头绪,之后有一日,我听闻城外城隍庙一夜间死了十几个乞丐,我便让人去看,结果就遇到了我派给沈明那个乞丐。我让人将他带回来,这才知道了那个城隍庙叫来福的孩子的消息。」

「按著这个乞丐的说法,这个孩子在十二岁那年,其实不是失踪,而是死了。」

叶世安说著,突然道:「顾兄可记得,七年前的扬州郊外,曾经发生过一桩命案?」

「洛家灭门那个案子?」顾思认真一想,就想了起来。

这世道虽然在科举制的冲击下,家族传承已经不算重要,可是对于有著几百年礼乐传承的洛家显然是不适用的。洛家自前朝至今,代代都是风流人物,只是人丁寥落,上一代洛家家主乃洛家独子,官至丞相后辞官归隐,栖于扬州郊外,谁曾想一夜之间,洛家居然会被山贼入宅,满门鸡犬不留。

这一案算是震惊扬州,当时圣上大怒,亲派大将军孟傲南下剿匪,一举扫平了扬州城外十三寨,扬州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思皱了皱眉头:「这和洛子商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在于,那个乞丐说,当年洛家灭门时,这个叫来福的小乞丐在洛府。」

顾思愣了愣:「什么意思?」

「那乞丐同我说,当年来福与他养父在街上乞讨,洛家家仆纵马行过,踢伤了他养父,他养父受了重疾,无钱治疗,为了救他养父,于是来福就上了洛家大门要钱,洛家人就将他打了一顿,就扔了出来。他回到庙时,他养父已重病不愈,气绝身亡。」

「那洛家不是杀人吗?!」顾思愤怒出声,柳玉茹抬手握住他的手,温和道,「都是过去的事,气也没用,听叶哥哥说下去吧。」

「这个乞丐和来福关系好,本是打算收养来福的,结果当天夜里,来福拿了老乞丐攒下的所有银子,去买了一把刀,随后就跑了。很明显,来福是去找洛家报仇了。但他并没有成功,就被洛家人抓了起来,关在了洛家。」

「关在洛家?」柳玉茹有些奇怪,「这孩子打算杀人,为何不报官?」

「因为当时,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来扬州。」

顾思开口,叶世安抬头看了顾思,点点头道:「不错,当时洛丞相的好友,明满天下的名士章怀礼正打算来扬州看望故友,洛家应当是不愿意在这时候闹笑话生事。谁曾想,就是来福被抓起来那晚,洛家就别灭了门,而主办这状案子的人,恰好与我家认识,我听说,当年洛家其实留了一个孩子,章怀礼念故友情谊,又怕灭门一事背后有隐情,因此悄悄收留了那个孩子,作为徒弟养大,让扬州官府对外宣称,洛家满门尽灭。」

听到这里,柳玉茹明白了:「而这个洛子商,传闻就是洛家遗孤,章怀礼的徒弟!」

「可他却和当年那个来福长得相似。」

顾思敲著桌子,他抬眼看向叶世安,似乎是明白叶世安的意思了,他斟酌著道:「洛家一贯深居简出,不屑于顾家这样的商贾之家为伍,到不知叶兄过去,是否见过洛小公子?」

「这就是问题了。」

叶世安笑起来:「当年我曾在洛府学棋数月,与洛小公子还算有些交情,而我记忆之,洛小公子与如今这位洛子商的长相——」

「相差甚远。」

这话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明了了。

如今这位洛子商,应当就是当年的乞儿来福。

然而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洛家为什么被灭,洛子商为什么会从一个乞儿变成洛家小公子被章怀礼收为徒弟,他又是为什么,上来就要拿顾家开刀,对顾家叶家这些老牌扬州贵族如此憎厌?

这一切都是未知。

柳玉茹稍作考虑,随后便道:「那章大师可知他收错了徒弟?」

「他生前知不知,我不知道。」叶世安摇摇头,「可如今,他必然是不知道的了。」

柳玉茹有茫然,叶韵实时提醒:「顾家出事前半月,章大师便被人毒杀了。」

听到这话,顾思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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