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渡 第三十八章(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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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柳玉茹恍惚间听到了顾思的声音。她有些茫然,到哪里了?阴曹地府, 还是……

柳玉茹艰难睁开眼睛, 看见了「幽州」二字。

她是做梦吗?

她竟然……竟然活著到了幽州?!

「思……」她勉强出声, 顾思听见她的声音, 赶忙道,「玉茹, 我在!」

「到了……」

「到了!」顾思激动到变了声:「我们到了!」

「真好。」

柳玉茹闭上眼睛, 声音微弱:「我们可以见到娘了……」

顾思说不出内心是什么滋味,只觉百感交集,他人生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感觉,狂喜与辛酸夹杂,痛苦与希望并飞, 他背著柳玉茹,一步一步往幽州第一个城池鹿城走去, 其实这里距离鹿城还有五里路,可顾思却生出了无限希望。

走得完,他一定走得完。

他已经走过了那么多里路, 他已经踏过了那么残忍的地狱,如今幽州就在眼前, 他怎么会走不完!

然而饥饿与乏力却还提醒著他, 他双腿颤抖著, 咬牙往前走著, 走了没有几步路, 就听见马蹄声急促而来, 而后来人将马猛地勒停,惊喜喊出:「思?!」

顾思猛地抬头,看见马上的周烨,他恍惚了片刻,随后狂喜出声:「周兄?!」

「当真是你。」

周烨赶紧翻身下马,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顾思道:「你娘到了望都,立刻来寻我,我已听闻你家之事,派人多番打听,便猜测著你会横跨青沧二州过来,最近算著日子,已在鹿城门口徘徊了半月有余了。」

听到这话,顾思内心大为感动,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如今见了周烨,他彷佛是终于跋涉到了彼岸,所有支撑著他的意志都溃散开去,他勉强一笑,便直接晕了过去。

等顾思再次醒来时,已经睡在了温软的床上,他赶忙起身,焦急道:「玉茹?!」

「你别急,」周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端著粥,来了顾思身边,坐到顾思身边道,「弟妹在另一个房间,她身子太虚,我已经让大夫给她抓了药,现在还在睡著。」

听著这话,顾思舒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忙道:「我去瞧瞧她。」

「瞧什么啊,」周烨揽住她,「好好瞧瞧你自个儿吧,你身上的伤可比她重多了。」

「我没事,」顾思摆摆手,只是道:「她没事儿吧?」

「没什么大事儿,不过这一次她元气受损,大夫说,若想要孩子,可能要休养好几年了。」

顾思愣住了,周烨说著,有些担心看了顾思一眼,他斟酌了片刻,还是道:「思,虽然咱们见面不多,但是也算是交浅言深,我心里是将你当兄弟的。」

「周兄有话不妨直说。」顾思明白周烨有什么话不好启齿,便道,「在思心,周兄便如兄长,没什么不好说的。」

周烨犹豫了片刻,轻叹了一声,还是道:「玉茹是个好姑娘,你也还年轻,她这样不计生死陪著你走过来,孩子的事儿不著急,你好好待她……」

顾思听到一半,终于明白周烨的意思,竟是怕他因为柳玉茹一时半会儿无法怀孕,产生休妻的念头。

三年无后便可休妻。

顾思有些哭笑不得,他无奈道:「周兄将我想成什么人了,她与我生死与共,不过是孩子这点小事,又有什么打紧?最重要的,端不过是,她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过。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辜负她的。」

「你们情深义重,」周烨有些艳羡,「那为兄就放心了。」

顾思听著周烨的话,他发现周烨每一句话说出来,都足以让他愣一愣。

他听著这句「情深义重」,一时有了几分茫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茫然些什么,这话是没错的,可他却总觉得,有那么点东西,变了些味道。

周烨瞧著他喝了粥,下人端了药上来,又逼著他喝了药,顾思有力气了许多,便赶著去看柳玉茹。

如今周烨将他们带到了鹿城,也给顾家报了信,打算等他们养好些,再重新赶路回望都。

顾思倒是急不可耐想回望都,可他想著柳玉茹的身体,便将这种冲动生生压了下去。

他急急冲到柳玉茹的房间,柳玉茹已经起了,她正在小口小口喝粥。其实她饿急了,但是理智和教养在这一刻拦住了她大口喝粥的冲动。

顾思就站在门口,呆呆瞧著她,她穿著素色的内衫,长发散披在周身,小口小口喝著粥,动作温婉又平静。她和周边构成了一副静谧美好的图画,似乎是美好的、平静的、温柔的世界的另一种表达。

顾思没敢惊扰她,他就呆呆站在边上,瞧著她。等柳玉茹喝完粥,她才发现顾思,她抬起头来,看著站在门口的青年。

他一身素衣,头发随意挽在身后,她笑了笑,柔声道:「你醒了。」

就这么一句话,顾思就觉得有些眼酸,他走上前去,半蹲在她身前,将头靠在她腿边。

柳玉茹抬手梳理他的头发,柔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咱们俩都活著回来了。」

他沙哑道:「你还在,你好好的,我太高兴了。」

柳玉茹没有说话,她梳理著他的头发,目光露在他露出的手臂上,他手上伤痕累累,都是为了喂她鲜血割出来的伤口。

她目光凝在那伤口上,有些僵住了。

有些片段闪在她脑海里,她本以为是做梦,却是有些明白了。

顾思见柳玉茹久久不说话,他顺著柳玉茹视线看过去,立刻知道了柳玉茹在看什么,他下意识将手缩了缩,却被柳玉茹拉住,柳玉茹掀起他的袖子,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

顾思觉得有些难堪,他转过头去,不好意思道:「没事……」

柳玉茹的指尖落在他的伤口上,她的指尖带著凉意和她少女独有的柔嫩光滑,划在顾思伤口上,让他整个人忍不住颤了颤。一种说不出的酥麻从伤口一路眼神,骤然窜到脑,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神不得做主,听柳玉茹轻声道:「疼么?」

顾思整个人是懵的,方才的感觉太怪异了,这种陌生的体验让他惊得差点把手都抽回来,但他又不敢,听著柳玉茹的询问,话从他脑子里过了,却没留下任何信息,完全不知道如何应答,他满脑子只在想著……

这是怎么了。

柳玉茹的指尖,到底带著什么东西,让他这么……这么……

说不出来到底是怎样一种奇妙的感觉,不是讨厌,甚至带了那么点小小的喜欢,却又让他害怕,还有些难堪,完全不敢让人知道。

柳玉茹见他不答话,抬眼瞧他,认真道:「还疼么?」

这次顾思回神了,他慌忙收回手去,低头道:「不……不了。」

柳玉茹以为他是觉得伤口被自己发现,有些难堪,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后,她轻笑起来:「之前问你会不会把最后一口水留给我,你说你要把你的血肉喂给我,如今你当真是做到了。」

顾思听著这话,他抬眼看她,轻松了许多,笑著道:「那你问我这句话时,是不是因为你已经做好了把最后一口粮留给我的准备?」

柳玉茹抿唇,没有答话,转过头去,却只是道:「还好,咱们都挺过来了。」

顾思没接话,他打量著柳玉茹。

这一路行来,她瘦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消瘦的关系,整个人彷佛突然抽条长大,棱角分明了起来。她整个人呈现出了一种清丽婉约之美,虽然此刻皮肤还有些泛黄,但五官却已经是出类拔萃,尤其是那股子经历世事后风雨不催的坚韧感和她一低眉、一垂眼之间的温婉混杂在一起,更是多了种说不出的韵味。

她似乎突然之间,就完成了从一个少女到一个女子的转变,从过往单纯的清秀可爱,变得美丽起来。

甚至于这种美丽是在她还带著缺陷的情况下的,顾思几乎可以想象到,当这个人再成长些,将又怎样动人的光华。

他这么呆呆看著柳玉茹,柳玉茹也是察觉,她转过头来,看著顾思,不由得笑了:「你这人是饿傻了吗?以往说一句你要顶十句,怎么今日成了闷葫芦,什么都不说了?」

顾思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回了神,他怕柳玉茹察觉到自己异样的心境,扭过头去,笑著道:「因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的呢?」

「你是觉得还好挺过来了,」顾思笑容里带了苦,「可我却只想著,这一路太难了。」

柳玉茹静静瞧著他,顾思将目光转回她脸上,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你昏著那些日子,我有多难熬。」

「顾思,」柳玉茹听著他的话,神色微动,过了好久后,她终于才道,「其实你本可丢下我的。」

顾思皱起眉头,柳玉茹垂下眼眸:「我与你,其实不过是一纸婚约强行凑一起的关系,若是因著责任感那倒也就罢了,可是我去了,你其实也不必太过伤心,过些时日,再找个漂亮的便好了。」

顾思听著,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心里闷得慌。柳玉茹瞧著床,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问个什么,只是道:「其实也不必如此的。」

「那你呢?!」顾思忍不住开口,带了几分气性道,「我死了,你再找个人嫁了就行了。到时候找个比我好看,比我对你好,比我有前途的,你又回来做什么?!」

「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柳玉茹抬起头来,瞧著他,一脸认真道:「若是找个比你有前途的倒也还可能,找个比你还长得好的,你让我去哪里找?」

准备好的一席话全堵在了嘴里,顾思看著柳玉茹,整个人有些懵。有种学了绝世武功,却发现对方人不在了的无力感。

柳玉茹笑了,瞧著他道:「你是我丈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自然是要跟著你的。」

顾思听著这话,往日就跟她闹著玩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听著,却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憋闷。

他自个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干脆不说这话题去,他起身给柳玉茹拉了被子,僵著声询问:「药吃了么?」

「方才喝了。」

「那你多睡一会儿。」说著,他扶著她躺下,将被子拉上给她改好,而后便道:「我去睡了。」

「顾思,」柳玉茹拉住他,顾思停顿在她上空,看著姑娘笑著的眼道,「想听你说句好话,怎的就这么难?」

顾思僵著身子没动,柳玉茹柔声道:「你说,我昏著的时候,你慌什么?」

「我怕你死了!」

「为什么怕我死了?」

柳玉茹继续追著问,顾思瞪了她一眼,终于道:「你死了,我上哪儿再找个柳玉茹?」

得了这句话,柳玉茹终于笑了,她放开了他,柔声道:「去睡吧。」

顾思总有种自己无形吃了闷亏的感觉,他也想不明白,起身转头走了出去,出去还没几步,他突然又折了回来,有些莫名其妙道:「你我是夫妻,把我们分房睡是几个意思?!」

柳玉茹愣了愣,随后就看顾思折了回来,他往床上挤过去,不高兴道:「你往里面去点。」

柳玉茹也不知道他火气怎么这么大,就笑眯眯往里面睡了一点,顾思躺下来,闭上眼睛,同柳玉茹道:「行了,睡了。」

柳玉茹静静躺著,其实她知道,顾思是放心不下她,所以又折回来了,她笑著闭上眼。

她觉得很幸福。

经历了灾祸,就知道能这样安安稳稳睡著觉,身边有个要陪自己一生的人,就已经足够幸福。

两人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顾思一开门,就看见周烨一脸担忧站在门口。

顾思有些奇怪道:「周兄?」

「思……」周烨叹了口气,随后道,「虽然我知道,少年人总是火气旺些,可是你和玉茹都才刚刚缓过来,元气受损,还是休养一段时间为好。」

顾思是懵的,迷茫道:「我们休养挺好的啊。该吃的都吃了,睡得也很好,大夫开的药,我都瞧著玉茹喝下去了。」

「我不是说这个,」周烨领著顾思,面上有些难以启齿,「有些话,为兄也不好说得太明白,意会就可以了。」

顾思表示自己意会不了。

他沉默片刻,觉得周烨似乎极其在乎这事儿,终于道:「周兄,思扬州人士,和你可能因生长水土不同,有些东西不直说说不明白,您就直接说吧,您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周烨没想到顾思一个南方人比自己还直接,他其实也还未婚,大多都是听著军营里的人胡说八道,他憋了半天,才道:「你……刚回来,就同房,是不是急了些?」

顾思微微一愣,随后他猛地反应过来。

虽然他没吃过猪,但也见过猪跑啊!

他脸顿时通红,生平头一遭感觉如此尴尬,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周烨解释,总不能说他至今没有同房。

他憋了半天,终于道:「周兄不必担忧,我只是担心内子,并未……并未……」

「可是,」周烨有些奇怪,「这么同床共枕,你自个儿憋著,也伤啊?」

「不……不劳费心……不……」顾思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了,周烨一说这话,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柳玉茹晚上躺在她身边的样子。

他觉得不能再和周烨聊下去,越聊越奇怪,他干脆道:「周兄,我有事儿,先走了。」

说完,他逃一般离开,周兄看著顾思的背影呆了半天后,终于才道:「这成了婚的人了,怎的脸皮这样薄?」

周烨想了想,把这归咎于,南方人就是脸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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