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渡 第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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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场宴会便带著任务了。

柳玉茹让人准备好了礼物, 第二日便领著人去了宴席。

她是随意让人驾了马车过去的,宴席设在城郊, 那里有一片当年皇帝御赐给云裳公主的园林,柳玉茹出城时,便已经注意到城门口陆陆续续有华贵马车往城外而去,平日东都鲜少有这样的马车出行, 马车镶金嵌玉, 又或是做了特殊的浮雕设计, 看上去又大又平稳, 带著主人姓氏的木牌在车头悬著,每个木牌都有著独特的设计,线条流畅漂亮,似乎也是一种无声的比拼。

到了宴席地点门口,便都是这样的马车排著队了, 柳玉茹的马车普普通通,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就是比平民人家的马车大上一圈,夹在这些马车里, 便显得有些寒酸了。

旁人早早就看见这辆马车, 许多夫人小姐被搀扶著从马车上下来时,也会不由自主看过去,小声询问一句:「这是哪户人家?」

然后看见车头木牌上的「顾」字之后, 露出了然的神情来, 抿唇笑笑, 却也不多说。

柳玉茹刚到马车队伍里,便察觉到了问题,她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拿著团扇有一搭没一搭扇著风,掀了车帘看著外面。

印红后知后觉察觉的情况不对,等接近门口时,印红小声道:「夫人,咱们今日来,是不是寒酸了些?」

柳玉茹摇著扇子,平静道:「别慌,假作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了。」

印红应了声,见柳玉茹镇定,心里便安定了些。

其实柳玉茹也是有些不安的,但是大风大浪也过来了,这样的场面,只需少说话、少做事,静静坐上一日,便可回去了。

但她却也观察起这些东都女子的衣著打扮来。

这些贵族女性,她们时间多、钱多,恰好是东都最优质的一批客户,只是她们又不大出门,少有接触她们的机会,柳玉茹又怎会放过?

想到这些人的银子,先前那份不安突然就消失了,转而是心一种难以言说的跃跃欲试。

马车到了大门口,柳玉茹掀了帘子,从车里走了出来。许多人都挑了帘子探出头来,想看看这马车里的主人是谁。

柳玉茹穿著浅蓝色的春衫,仪态从容,倒是半点没得挑,但所有女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全身上下,却是没有半件值钱的东西,于是哪怕容貌姣好、仪态端方,在众人眼里,也就成了小门小户费尽心机养出来的姑娘了。

再加上那原本马车上的名字,少不了就多了句「幽州那地界来的,果然还是登不上台面。」

柳玉茹从马车上下来,由侍女领著往院子里走去,坐到了宴席上。宴席的位置是按照这次来的女子身份所安排的,顾思作为户部侍郎,位置算不得低,于是柳玉茹的位置也就在前面些。柳玉茹让印红给了侍女二两银子,侍女这才笑起来,朝柳玉茹福了福身子道:「夫人有事可以唤奴,奴婢思雨,在宴席上当值,。」

柳玉茹笑了笑:「今个儿得劳烦您了。」

思雨现下心情似是极好,恭恭敬敬和柳玉茹说了几句,这才下去。

等思雨走后,印红给柳玉茹到著酒,小声道;「这东都的奴才,都见钱眼开。」

柳玉茹用团扇敲了一下印红的头:「休要胡说这些。」

印红撇了撇嘴,柳玉茹扫了一眼周边,便看见了周夫人。周高朗如今在朝任枢密使,掌全**权,周夫人的位置,自然是在最前排。周夫人身边还有一批幽州来的高官家眷,柳玉茹便站起身去,先问候了周夫人。

周夫人看见柳玉茹,笑了笑道:「玉茹也来了?今日公主这宴席,人却是齐全了。」

柳玉茹笑著应了声,被周夫人招呼著坐过去。

她在幽州时,原本就同这些夫人关系好,这些夫人见她来,便同她又聊起花容新出的香膏来。柳玉茹给她们介绍了花容新的产品后,又道:「花容很快就要在东都开店了,这次我请了些师傅,还做了些饰品,今日我带了了些,等走的时候,我让人来都给夫人送一些。」

这些夫人听得这话,大多喜笑颜开,随后道:「玉茹做生意也不容易,哪里有白白送的。」

「能被送给夫人,为夫人所用,我都恨不得去当盒香膏了,这是福气。」

这话让所有人笑起来,吹捧自然是让人舒坦的。柳玉茹坐了一会儿,见人来多了,便起身来,同周夫人告退下去。

印红有些疑惑:「您不再聊一会儿?」

柳玉茹笑了笑:「咱们毕竟是在东都生活的。」

「嗯?」

印红有些不明白。

柳玉茹摇著扇子:「一个人若是固定了圈子,圈子外的人自然就会主动远离,觉得你排斥他。同周夫人在一起久了固然好,但也就融不进东都了。」

印红有些懂了。

两人说著话,人越坐越多。

没多久后,一个身材丰满的女子就坐到柳玉茹身边位置来,一面坐下,一面和旁边侍女抱怨著道:「这位置怎么安排的,我要和张夫人坐一块儿。」

柳玉茹转过头去,看见那女子似是神色不耐,柳玉茹笑了笑,朝那女子道:「夫人可是有熟悉的朋友?」

「你是?」

对方有些疑惑,柳玉茹抿唇道:「我姓柳,夫家是户部侍郎顾思。」

对方听这话,愣了片刻后,便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带了几分讥讽,却是道:「原来是大红人顾大人的夫人,久仰。妾身夫家您大概不知道,他姓刘……」

「可是仓部司郎刘春刘大人?」

柳玉茹笑眯眯出声,刘夫人笑起来:「您竟也是知道的。」

「刘大人为官勤勉做事精干,深得同僚称赞,我也有所耳闻。」

听得这些夸赞,刘夫人面上神色好上许多,倒也不提换位置的事情,只是和柳玉茹闲聊。

柳玉茹存著了刘夫人打探消息的心思,便同她聊起她身上的衣服来:「您身上这布料,应当是上好的丝绸了。」

「雪蚕丝,」刘夫人嗑著瓜子,眼里带了几分炫耀之意,「听过吗?」

柳玉茹听得这话,眼里满是震惊,高声道:「竟是百两一匹的雪蚕丝?!」

刘夫人很高兴看到柳玉茹这土包子样,便同柳玉茹夸赞起来:「其实也就这样吧,我这一身都是雪蚕丝的布料做的。我皮肤薄,怕了那些粗布,划得皮肤疼。」

「那您真是天生的贵人命了。」柳玉茹赶紧道,「注定要穿这样好的绸缎的。」

「也就一般吧,」刘夫人高兴起来,她抬起手,「见这镯子了吗?」

柳玉茹故作不识:「这是?」

旁边一位夫人一直听著两人说话,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用团扇遮著脸,低低笑出了声。

柳玉茹和刘夫人一起看了过去,柳玉茹满脸疑惑,刘夫人却是有些不满了,怒道:「你笑什么?」

那夫人摆摆手,忙解释道:「只是想起些趣事,姐姐莫要误会。」

「你分明是笑话我!」刘夫人不高兴起来,那夫人见状,赶忙道,「误会,真的是误会。」

旁边一个看戏的瘦脸夫人插嘴,笑著道:「刘夫人,她不是笑话您,是笑其他人呢,您别误会了。」

刘夫人听得这话,却是明白了,柳玉茹笑著没说话,假装没听懂这些人的意思,接了刘夫人的话头道:「是暖玉吧?」

「哟,」旁边的瘦脸夫人有些惊讶,「还知道暖玉呢?」

柳玉茹看过去,疑惑道:「这位夫人是?」

「这位是叶夫人,」刘夫人解释道,「御史丞叶大人的妻子。」

柳玉茹听到「叶」姓,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行礼之后,便也不再多说。

后续夫人加进来,便个个开始同柳玉茹炫耀起来,彷佛她真是个幽州来的土包子,尤其是刘夫人,时不时夹枪带棒针对一番,而旁边的叶夫人便跟著说上几句。

「你幽州来的,应当知道花容吧?」

刘夫人说著,颇有些骄傲开口,柳玉茹愣了愣,随后温和笑起来:「知道的。」

「那你有用吗?」

「用一些。」

「花容今年新出的那款黄金牡丹的香膏很好用,你可以试试。」

刘夫人刚说完,旁边夫人们都笑起来。

「您这可就为难顾夫人了,」叶夫人笑起来道,「这可是花容今年最贵的一款了吧,顾大人刚担上户部侍郎,听说之前家里在扬州也是居家逃亡而出,怕是没这个银子让顾夫人享这种富了。」

这话说出来,众人就笑出声来,便就是这时候,外面传来喧闹声,却是李云裳来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给李云裳恭敬行礼。李云裳一路同所有人说著「都是姐妹,请起吧」,一面朝著周夫人等人疾步走去,随后给周夫人等人行了礼。

公主来了,这宴席总算是正式开始了。

东都贵族圈的宴席和扬州比起来,富丽有余,趣味不足,熟悉的人各自坐一块儿说话,柳玉茹便坐上边上听著。酒席到了下半场,刘夫人喝了些酒,她正同陆永的夫人说著话,突然笑道:「您瞧顾夫人那身衣服,您家下人都比她穿得好呢。」

她喝了酒,这话声音不小,话出来,宴席上突然就安静了,柳玉茹抬眼看过去,刘夫人有些尴尬,这时候陆夫人轻笑出声来,拍了拍她的肩道:「你醉了。」

说著,陆夫人看向柳玉茹:「她醉了,说话不当事儿,顾夫人别放在心上。」

旁边人陆陆续续笑出声来,都不当回事儿,周夫人皱起眉头,正想说什么,就听柳玉茹一脸艳羡看著陆夫人道:「这倒是没什么的,玉茹只是想著,陆夫人家的仆人都过的这样好,陆夫人一定是极其和蔼善良之人了。」

听到这样的吹捧,陆夫人放下心来,口气也好了许多,心里对柳玉茹的软弱带了几分轻慢,应声道:「倒也没有你说得这样好,只是给他们穿得好些,他们也会尽心尽力做事儿。」

「那陆大人真是豪气啊,」柳玉茹感慨道,「我这一件衣服便是二两银子,陆家下人都能有这样的衣著,想必陆大人的月俸,一定很高吧?」

听到这话,陆夫人脸色顿时就变了。柳玉茹低头喝茶,慢慢道:「不过也不怪,陆大人在幽州还是有些产业的,这些我们都知晓。不过刘大人家算不上什么豪门大族,全靠自个儿走到今日,向来仓部司郎的的月俸一定很高,方才这一身行头,」柳玉茹上下笑眯眯看著刘夫人,彷佛是在盘点仓库一般,慢慢道,「金钗、暖玉、雪蚕丝,花容最新的香膏……这一套下来,几百两银子,怕是少不了吧?」

所有人不说话了,目光都落在刘夫人身上。

这里在座许多人,都是出自豪门大族,有钱无甚稀奇,但是刘春却是实打实从底层自己爬上来的官儿,以往大家不说,是都给个面子,这毕竟是女人的聚会,不是朝堂政客间的厮杀。可柳玉茹却是没给半点面子,一双眼里含著笑,却彷佛带著刀一般,瞧著刘夫人,柔声道:「我夫君虽是户部侍郎,但远没有刘大人这样的阔绰,不知刘大人有什么生财之道,还请刘夫人赐教一二,不然我一件衣服还没陆夫人府上一个侍从贵,那也太不体面了不是?」

刘夫人不敢应话。

她酒醒了,脑子清醒无比,迎著所有人——尤其是周夫人的眼神,她立刻便知道,自己惹了大祸。

陆夫人赶紧给她使眼色,她冒著冷汗,过了许久,她终于想出应对来,勉强笑道:「顾夫人说笑了,哪儿有这么贵?」

「没有?」

柳玉茹笑起来:「花容黑金香膏,一盒便是二十两银子了,您这一身行头,」柳玉茹抬手划了一下刘夫人全身,「总不至于都是假的吧?」

刘夫人有些挂不住笑了,她却还是得艰难道:「竟是让您看出来了。」

她涨红了脸:「其实说起来也怕人笑话,但如今顾夫人误解了,我也只能解释了,这一身的确是我吹嘘的,没想到顾夫人这样较真……让大家见笑了。」

听得这话,柳玉茹恍然大悟,忙道:「那著实对不住姐姐,我不知道啊。」

说著,柳玉茹叹了口气:「您也是,这银钱都是身外之物,我们身为大人的女眷,有,那是福分,就像诸位夫人出身好,命好,这些衣服首饰配著,都是锦上添花。可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何必强争这个面子呢?」

「顾夫人说的是。」

刘夫人咬牙道:「是我错了,让大家误会。」

「也是我错了,「柳玉茹忙道,「我当先问清楚姐姐的。」

这一声姐姐叫得刘夫人犯恶心,但她还是强撑著笑容,赔著笑。

「好了好了,」座上李云裳终于出声,「都是来耍玩的,何必这么认真呢?顾夫人也不必太过追究了。」

李云裳开口说了这话,柳玉茹不由得转过头去,坐上女子生得是极为美丽的,似是冰雕玉琢,因为身居高位,少了几分她这样市井摸爬滚打出来的世俗气。

她看过去时,李云裳正巧也瞧了过来,两人对视之后,静静看了对方片刻,李云裳率先点了点头,扭过头去。

柳玉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一瞬间,她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己似如尘埃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低落,但她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坐下来,没再出声。

等宴席完毕,柳玉茹也陆续认识了几个人,终于才离场去。

早春尚还有些寒冷,柳玉茹驱车回去,她坐在马车里,尚有些困顿。马车行了一半,突然就停了,她有些迷惑怎么停了,正要开口,就看见一个白衣公子突然卷帘走了进来。

寒气让她清醒了几分,她不由得诧异出声:「郎君?」

顾思坐到她身边来,同外面驾车的人道:「回家吧。」

马车重新哒哒而行,顾思回过头,同柳玉茹道:「我今天事儿少,早早回了家,你又没在,我心里就挂著,左想右想,就想来接你。直接去公主府吧,我又担心人家笑话你,便就在半路等著,我等啊等,等了马车一辆又一辆,可算把你等来了。」

柳玉茹听到这话,她也不知道怎的,白日里委屈也好、愤怒也好、感慨也好,突然都消散了去,她抿唇看著面前人,笑著道:「那你等多久了?」

「说久不久,说不久也挺久。」

「怎的呢?」

柳玉茹眨眨眼,顾思笑起来,他一手撑在马车车窗上,手虚握成拳,头轻轻靠在那拳头上,另一只手转动著手上纸扇,似是哪家浪荡公子一般,含著满是春意的笑容道:「等得不久,可你不在,一刻也觉得似如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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