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联姻 (1)

朱颜趴在狻猊的背上,从梦华峰上呼啸而回。

没有了玉骨,她的一头长发披散了下来,在风里如同匹练飞舞。这一路穿越了整个云荒,白云在身边离合,脚下景色壮阔无限,可她却无心观赏,只是发呆,心里空空荡荡,想哭又哭不出来——这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

师父脱下了神袍,不再受到戒律的约束。他说过要云游四方以终老,那么会去哪里?七海?空寂之山?慕士塔格?还是更遥远的中州、西天竺?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只怕永远见不到他了。

横跨了飞鸟难渡的镜湖,脚下出现了繁华喧嚣的城市。狻猊连续飞了好几天日,终于带著魂不守舍的她回到了久别的叶城。

朱颜迫不及待地跳下,一边叫著阿娘,一边直接扑到了在窗下梳头的母妃怀里。母妃发出了惊喜交集地喊声,赤王闻声随即从内室紧张地冲了出来,然而一眼看到归来的爱女,顿时愣在了原地。

久别重逢,朱颜眼眶一红,再也忍不住抱著父母痛哭起来。

当初她为了给甦摩治病,在半夜里不辞而别,不料这一走便是天翻地覆,孤身走遍了半个云荒。如今不过短短数月,却已经发生了如此多惊心动魄的变化,如今再度见到父母的脸,简直恍如隔世。

这中间,她受了多少委屈和悲苦,却一直勉强支撑著,然而此刻一回到父母的怀抱,立刻涕泪纵横、哭得

像一个迷途后归家的孩子。

赤王正要痛骂这个离家出走的女儿,然而却反而被她痛哭的样子吓住,母妃更是心疼,抱著女儿,居然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时间,赤王一家三口抱头痛哭,吓得侍从们都悄悄退了出去。

不知道哭了多久,朱颜终于平静了下来,抹著眼泪,看著出现在行宫的赤王妃,有点诧异,哽咽著问︰“娘,你……你怎么也到了叶城?你、你不是应该在西荒天极风城的王府吗?”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丫头!”听到这句话,赤王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发怒,“跑出去了一个多月,全家谁坐得住?你娘千里迢迢把王府里的所有得力人手都带过来了,把整个叶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你这个不知好歹的……”

“好了好了,”母妃连忙擦了擦眼泪,阻止了赤王,低声,“别骂了,只要阿颜回来了就好……你要是再骂她,小心她又跑了。”

赤王一下子停住了话,用手指重重戳了一下女儿的脑袋。

“哎唷!”朱颜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连忙道,“放心吧,父王,母妃,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我会好好听话,再也不会让你们担心了。”

“真的?”母妃却有些不信,“这种话你说了有一百遍。”

“真的真的!”她连忙道,“这次我吃了大苦头,以后一定会学乖!”

——说出这话的时候,她倒是诚心诚意︰是的,让家里人提心吊胆了

一个月,眼看著母妃形容消瘦,哭得连眼睛都肿了,她心里满怀歉疚,的确是决心从今后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模范郡主,好好让父母安心。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赤王看了她一眼,还是满腹怀疑,“等下可别再反悔,说不干了要逃跑之类的话。”

“啊?”朱颜一惊,“难道……你们又想要我干什么?”

“哎。”赤王刚要说什么,母妃却拉了一下他的衣襟,递了一个眼神过来,摇了摇头,“先别提这些了。阿颜刚回来呢……日后再说。”

赤王于是又收住了话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

“阿颜,你这几天去哪儿了?那一天复国军叛乱的时候,你一个人半夜跑出去做什么了?”母妃将她揽入怀里,看了又看,心痛,“怎么搞得鼻青脸肿的?谁欺负你了?”

“没什么没什么。”朱颜忙不迭的转过头去,“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总不能告诉她,是自己日前杀了大神官、帝君的嫡长子,然后为了救回他,在梦华峰上被十巫联手打成了这样的吧?要是父王母后知道了,可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

“摔?”母妃却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摔成这样?你的手臂……”

“阿娘,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肚子饿死了……”她连忙岔开了话题,摸了摸肚子,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厨房里有好吃的吗?”

“有有有,”母妃连忙

道,“瘦得下巴都尖了,赶紧多吃一点!”

嘴里说是饿了,其实朱颜却是半分胃口也无。当离开了父母视线,独自坐在那里时,她只喝了几口汤便再也吃不下了,垂下头,呆呆地看著汤匙出神。

“原来是这样……你早该说出来的。”

耳边回响著师父收回玉骨时说的话,冷淡而决绝。那一瞬,她心里一抽,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啜泣,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脸颊上滚落,簌簌落到了汤碗里。端著菜上来的盛嬷嬷吓了一大跳︰“郡主,你这是怎么啦?”

她摇著头,不想解释,只哽咽著道︰“伤……伤口很疼。”

“哎,我说郡主啊,你这些天到底是去了哪里?可把我们给急死了……”盛嬷嬷给她又端来了一大碗汤,唠唠叨叨,“王爷王妃带著人满城找你,府里不知道多少人为此挨了板子!”

“呃,”她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打你吧?”

“这倒不曾。”盛嬷嬷将汤碗放到了她面前,叹气,“我一把老骨头了,王爷的爹都还是我奶大的呢,他也打不下手。”

“谢天谢地……”朱颜心有余悸,“不然我罪过就大了。”

“我的小祖宗诶,这些天你到底跑哪儿去了?”盛嬷嬷看了她一眼,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弄得这样鼻青脸肿的回来。头上这么大一个包!”

“唉……说也说不清,”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肿得有一个鸡蛋高的额头,黯然道

,“反正这次我吃了大苦头,能活著回来就不错了……我以后一定会乖乖的听话,再也不会乱跑啦!”

“真的?”盛嬷嬷居然也不信她,“你会听话?”

“骗你是小狗。”朱颜实在是没有胃口吃饭,就从旁边的漆盒里抓了一把糖,刚剥开了一颗,看著那张糖纸,忽地仿佛想起了什么,随口问︰“对了,那个小家伙呢?怎么不见他出来找我?”

“哪个?”盛嬷嬷一时没回过神来。

“甦摩啊!”朱颜抓著糖,有些意外,“那个小家伙去哪里了?我回来了这半天,怎么没见他出来?难道又在闹脾气不成?”

“甦摩?”盛嬷嬷也是吃了一惊,脱口反问,“那个小家伙,不是那天晚上被郡主一起带走了么?今天没和郡主一起回来吗?”

“什么?”朱颜知道不对劲,脸色立刻变了,失声,“我那天晚上明明让申屠大夫先行把他送回府里的!——难道他没送甦摩回来?”

盛嬷嬷愕然︰“没有看到申屠大夫来过啊!”

“什么?没有来过?这是怎么回事?”这下朱颜大吃一惊,直跳起来往外就走,“该死的,他把甦摩弄哪儿去了?看来我得去一趟屠龙村,把那个老色鬼找过来问问!”

“郡主,郡主!”盛嬷嬷连忙小跑著追上来,一把拦住了她,“不用去了。那个什么申屠大夫,已经不在屠龙村了!他失踪了!”

“真的?”她吃了一惊。

是真的!”盛嬷嬷连忙上来拉住她的手,生怕她又跑出去不见了,道,“前些日子为了找你,王爷把叶城角角落落都搜遍了,所有接触过你的人也被调查了一个遍——自然也派人去找过那个申屠大夫。可奇怪的是,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什么?”朱颜怔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些天来,她在外奔波流离,历经生死大劫,自顾不暇,心里一直以为申屠大夫那晚定然是将甦摩送回了赤王行宫——不料几个月后回到叶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答案!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个小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被那个申屠大夫拐带了?

“怎么会这样?”她想了又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兵荒马乱的,他带著那小家伙又会去哪里?那个孩子肚子里的瘤子刚刚被剖出来,身体还很虚弱——又能去哪里?”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失声︰“天啊……他们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吧?那天晚上兵荒马乱,万一被不长眼的火炮击中,那……”

“哎,郡主,别想这个了,”盛嬷嬷紧紧拉著她的手,“说不定只是在乱兵之中走散了,等过一段日子自然会回来。”

朱颜皱著眉头,却不相信她的说辞︰“不对劲——现在都过去两个月了,如果要回来也早该回来了。”

“说不定是那个孩子病了,申屠大夫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著给他治呢!

所以一直不方便外出。”盛嬷嬷拉著她回了房间,竭力安慰,“你看,既然是跟医生在一起,那孩子一定会很安全的,你不用担心——那个孩子身体虚弱带著残疾,卖也卖不出好价钱,申屠大夫又能把他怎么样?”

“诶……也是。”朱颜想了一想,颔首,“这小家伙是鲛人中的残次品,想来也没有谁会想著打他的主意。”

“郡主,你还是好好养伤吧,小心破相留疤,也成了残次品。”老嬷嬷一边说,一边拿起布巾擦了擦她的额头,“你看,好大一个包。”

“嘶……”朱颜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捂著额头跳了起来,口里却道,“我怎么能不担心?告诉管家,快派人出去找申屠大夫和那个孩子!”

“是是。”盛嬷嬷连声答应,“我等下就派人去告诉管家。”

然而一边说著,手上动作却不停,一边还在继续给她的额头敷药。

“现在就去!”朱颜一把扯开了她的手,“不要磨磨蹭蹭的。”

“好好好。”盛嬷嬷无可奈何,只能放下布巾出去。

朱颜独自捂著额头在榻上坐了下来,看了看房间——这是她在叶城行宫的闺房,布置的和天极风城的一模一样,她不由感叹父母对自己关怀之深,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不让他们担心。

一边想著,她一边随四处走了一圈,随手推了推侧面小房间的门。那是一个储藏室,平时她几乎从不进去,然而

此刻一推却居然没有推开。

奇怪,怎么会上了锁?

朱颜天生是个好奇心泛滥的人,一看到居然上了锁,反而非要打开看看。手指一划,用了一个小小的术,上面的锁应声而开。

这小房间里满满当当地堆满了东西,几乎从地上堆到了梁下。朱颜心下起疑,忍不住扯开油布看了一眼——原来那是一排箱笼,整整齐齐,雕花瓖玉、华丽无比,散发著淡淡的木香味。

她越发好奇,忍不住挨个打开了那些箱笼看了一圈,发现里面都是价值连城的珠宝︰拇指大的明珠,鸽蛋大的宝石,其中甚至还有雪莺向她夸耀过的价值连城的驻颜珠,整个暗淡的储藏室都被照得如同秉烛。朱颜也算是王侯之女,自幼钟鸣鼎食,见多了各种珍宝,可此刻乍一眼看到这些东西,竟也被镇住了。

“那是什么?”等盛嬷嬷回来,她便指著那一排珠光宝气的箱笼发问,“父王忽然发财了吗?为啥堆了这么多金山银山在我房间里?”

“哎呀!郡主你怎么把这些给翻出来了?”盛嬷嬷一眼看到,不由得大吃一惊,脱口,“明明我都已经锁好了!”

“为什么要上锁?”朱颜看了她一眼,大惑不解,“哪里来的?”

盛嬷嬷竟然有些口吃︰“那……那是……别人送来的礼物。”

“谁送来的?”她心里更加觉得不对劲,“平白无故的、谁会送那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

…”盛嬷嬷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难道是白风麟?除了白王,天下还有谁会那么有钱——不过他为何送了那么贵重的礼物来?莫非是……”朱颜心念电转,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失声,“哎呀!真该死!”

她变了脸色,唰地就冲了出去,速度快得盛嬷嬷连拦都拦不住。

该死的!父王为什么收了白风麟那么多贵重的礼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个口蜜腹剑的家伙这么讨好她家,又是为了什么?

朱颜气愤愤地奔到了父王的门口,正要推开门,忽地听到了父母的声音。

“联姻的事情,你就先不要和阿颜提起了。我也让人把那些箱笼都锁起来了。”母妃的声音穿过帘子传来,细细的,微微咳嗽,“唉,她刚回来……别听了这个消息一气之下又出走了。这丫头脾气暴得很,你也知道的。”

朱颜听到“联姻”两字,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怔住,竟忘了推开门。

“这事情迟早还是得让她知道!”赤王闷声闷气的道,声音透著不悦,“白王送来的聘礼我们都已经收了,还能瞒著她不成?——白风麟也算六部藩王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了,配阿颜还有什么不够?”

听到这句话,朱颜身子猛然晃了一晃。白风麟?果然……父王真的是和白王结了亲?不是说这一两年都暂时不考虑把她嫁掉的吗?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是是,白王亲自

来替长子求娶,也算是给足了我们面子。”然而,母妃轻叹了一口气,显然对这门婚事也是心满意足,“听说白风麟不但年轻俊秀,身份尊贵,更要紧的是他对阿颜一见钟情,主动要求父亲出面结这门亲——只要有这一份心意在,日后对阿颜也一定会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赤王点了点头︰“老实说,像阿颜这种嫁过一次又守寡的,能做未来的白王妃,也算是她有福气了。”

朱颜在外面听著,气得就要炸裂——谁要这种福气?那个白风麟,看著斯文正派,却天天出入青楼妓馆,风流好色,口蜜腹剑,镇压鲛人又残酷无情,她才不要嫁给这种人!

气头之下,她也顾不得父王会问“你怎么会知道他出入青楼妓馆”,便要推门进去大闹一场。然而刚一抬手,却听里面母妃长长叹息了一声︰“但是……我总觉得阿颜不会同意。你没看她这次回来心事重重吗?都不知道她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赤王也沉默了一瞬,叹气,“肯定吃了大苦头。”

女儿自小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人,这次回来的却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么爱笑了,说话行事都乖了许多——她不过十九岁,胆大包天地独自闯出去,消失于战乱,又凭空地回来,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她经历过什么,想起来都让人心里又是担心又是后怕。

母妃叹了口气

︰“所以,你先别和她提这事儿了,缓一缓,等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我出面和她慢慢说开。”

“由不得她!”赤王厉声,“她不是刚保证会听话吗?”

“这丫头的话你也信?”母妃苦笑,打断丈夫的话,“从小到大,她求饶了那么多次,哪次真的听话过了?这些年来,我们替她收拾了多少次残局擦了多少次屁股,这次可万万不能再得罪白王了——否则,赤之一族在云荒哪还有立足之地?”

为什么不能得罪白王?得罪了又怎么了?朱颜正在气头上,想要推门进去,忽然听到赤王压低了声音,道︰“白王知道那个鲛人的事情。”

“什么?”母妃吃了一惊,语音有些发抖,“他……他怎么会知道阿颜昔年想和那个鲛人私奔的丑闻?是……是哪个多嘴多舌的下人泄露出去的?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这些女人,就知道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赤王有些烦躁,一拳捶在了桌子上,“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吗?那个鲛人,止渊,居然是复国军的卧底!”

“什么!”母妃大吃一惊,手里的茶盏砰然落地,“那个止渊?”

“千真万确。白风麟镇压了叶城复国军叛乱,经过仔细盘查,发现叛军的首领便是那个在我们府上住过多年的止渊。”赤王压低了声音,咬著牙,“此事是灭族杀头的罪名,要是一暴露,整个赤之一族都要被株连

!”

这一下,不要说母妃,连在门外的朱颜都怔住了。

她千辛万苦想瞒下来的事,居然被白风麟知道了?这下可怎么收场!是不是……是不是要去求大司命帮忙?不然白王那边若是禀告了朝廷……

“他是复国军?”母妃也说不出话来,“这可怎么办!”

“白风麟没有禀告朝廷,把这件事压了下来。”赤王叹了口气,“他年纪虽轻,做事却有魄力。刚弄明白那个复国军首领的身份,便立刻将相关知情的人都处理掉了,直接告知了白王,让白王来和我商量。”

什么?朱颜在门外听得不由怔住了。

“他居然肯为阿颜冒这么大的风险!你说,我能不领这个情吗?”赤王低声道,“这才是我最后不得不答应白王联姻的真正原因。”

“这么说来,白王那边拿捏著我们的要害了?”母妃语气有点发抖,顿了一顿,却急道,“那阿颜嫁过去了,会不会受欺负?”

“唉……你怎么只想著女儿?”赤王跺脚,“整个赤之一族都要大难临头了,你知不知道?”

朱颜在门外听著,渐渐的低下头去,垂下了要推门的手。

“这门亲事看来非结不可了。可是……阿颜要是不答应呢?”母妃忧心忡忡,“她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万一又跑掉,或者拼死不从,我们也奈何不了她,又该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办?我也不能真的把她绑了送到白王府去……”

赤王长长叹了一口气,“事情如果瞒不住了,最多赤之一族满门抄斩便是。一家人,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不会有那么严重吧?”母妃是个胆子小的人,吓得声音都变了,“就一门亲事而已,白王怎么会对我们家下这么重的手?”

“妇人之见!”赤王低声训斥,“联姻就是结盟——不为盟友、便为敌手。知道么?”

朱颜站在门外,肩膀微微发抖,思前想后,终于放弃了推门而入和父母闹一场的心思,颓然转身,往回走去。

然而,刚转头便看到了盛嬷嬷正往这边赶来,看到她正要开口招呼。朱颜连忙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轻轻对嬷嬷摇了摇头,便径直走了开去。

她梦游似地回到了房间,看著那一堆价值连城的珠宝,呆呆地出神。

在这一刻,虽然家人在旁,珠玉环绕,然而她的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荒凉无助,就像是一个人站在旷野里,空荡荡的什么也看不到。她想要哭,却连哭都不能,因为能让她放心大哭出声的那个怀抱也已经不存在了。

渊……渊,如果你还在这里该有多好,至少我还可以找到你倾吐一番、好好的大哭一场。可是到现在,连你都已经离我而去。

如果你在,会建议我怎么做呢?

盛嬷嬷不知道郡主在想什么,便也在一旁陪著,隐约担心——郡主这次回来之后,心里忽然就多了许多事,再也不曾展露以前那种

没心没肺的欢颜了。那个明亮快乐、充满了活力的少女,似乎一去不复返。

“嬷嬷,”朱颜低头把玩著那一颗价值连城的驻颜珠,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道,“你觉得……我嫁到白之一族如何?”

盛嬷嬷楞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那个白风麟今年二十五岁,听说长得俊秀斯文,做事妥帖细心,是六部许多少女的梦中情郎。”

“是吗?”朱颜喃喃,吐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忽然道︰“那就替我写一封回函给白风麟吧……就说他的礼物我收下了,很喜欢。”

“什么?”盛嬷嬷吃了一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回头你也去和母妃私下说一声,”朱颜一边说著,一边将那颗绯红色的美丽珠宝托在掌心,凝视著珠子上流转出的光华,“就说我愿意嫁给白风麟。让她别担心了。”

盛嬷嬷还是说不出一句话——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就看出小郡主对白风麟心怀不满,对婚嫁更是抗拒得很。此刻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吓人。

然而朱颜苦涩地笑了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是的,反正她已经失去了渊、失去了师父;为何不干脆做个决定,再退一步,让父母彻底安心呢?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在宠爱和迁就著她,为她操碎了心,如今她长大了,应该反过来守护父母和族人了吧?

她已经失去

太多的东西了,必须要好好守护住剩下仅有的!

她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头发——上面空空荡荡的,就如她此刻的心。

白赤两族的联姻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整个帝都都为之震惊。

事关六部藩王长子长女的婚姻,此次联姻需要禀告朝廷,由帝君赐婚、方能进行大婚仪式。于是,白王带著长子白风麟、赤王带著独女朱颜,双双离开了叶城的府邸,抵达了位于镜湖中心的帝都伽蓝城,在行宫里等待帝君召见。

在帝都停留的短短几天里,朱颜终于见到了长久不见的好友。

“没想到,阿颜你竟然会成为我的嫂子。”微风从湖上吹来,驱走了夏日的灼热,白之一族的雪莺郡主看著朱颜,叹了一口气——她和朱颜同岁,两人因为母亲是表姐妹的关系来往甚密,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但近几年聚少离多,渐渐生疏,却难得有这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

“世事无常。”朱颜折著手里的东西,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在做什么?”雪莺诧异,看到女伴正在用糖纸折著一只纸鹤——她的案头已经累累堆了好几十个纸鹤,各种各样的颜色。等最后一个叠好,朱颜将那一捧糖纸折成的纸鹤捧在手心里,用力吹了一口气——瞬间,那些纸鹤扑啦啦地从她手心里飞起来,雪片般地朝著天空四散。

雪莺吃了一惊︰“你……你在用术法?帝都

不是禁止私下乱用术法吗?!”

“在自家后花园呢……管得了那么多?”朱颜不以为然地嘀咕,脸色有些疲倦——纸鹤传书虽然是小术,但一下子派出了几十只纸鹤,还是有点累的。她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对好友道︰“我收养的那个小鲛人在这次的战乱里走丢了,我一直在找他……派了那么多飞鹤出去,还是一点消息也没带回来。”

“又是鲛人?”听到这里,雪莺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还真是喜欢鲛人。”

朱颜没好气︰“怎么,你有意见吗?”

“我倒是没意见,”雪莺心下暗自不悦,对多年的好友也是直来直去,“但是我哥他可不喜欢鲛人——你该不会想带著这个小鲛人嫁过我家来吧?”

“什么?白风麟他不喜欢鲛人?”朱颜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去星海云庭可去得勤呢!”

“什么?”雪莺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朱颜嘴快,一下子把白风麟逛青楼的事捅给了他的亲妹妹,立刻赫然,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去了青楼,只能摇了摇头含糊了过去,道,“反正我知道——我一定要把那个小兔崽子找回来!我答应过他阿娘要照顾他,绝不能扔著他不管。”

“云荒那么大,哪里能找的到?”雪莺叹了口气,“而且你自己也快要成亲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些?等大婚完毕再说这些琐事吧。”

一提起大婚,

朱颜就不说话了,只是低下头玩著糖果。

“怎么,你好像不开心?难道是不想嫁给我哥哥?”雪莺看著同伴郁郁寡欢的神色,皱了皱眉头,“阿颜,你最近怎么忽然瘦了那么多?”

朱颜勉强振作精神,笑了一笑︰“你不也瘦了?”

“我那是……唉。”雪莺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片刻抬起头,盯著她看了一眼,开口道,“阿颜,我哥哥是个风流自赏眼高于顶的人,以前身边女伴也很多。可是见到你后却是两样了。他很喜欢你——可是,你喜欢他吗?”

“我……”朱颜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无论如何,即便联姻已成定局,她还是怎么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难道,你还是喜欢那个叫什么渊的鲛人?”毕竟是多年的闺蜜,雪莺很快便自以为是地猜出了她嗫嚅的原因,心头一怒,眼里顿时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来,“你是堂堂赤之一族的郡主,怎么会被一个肮脏的鲛人奴隶迷住了呢?那家伙有什么好?我哥哥和他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朱颜变了脸色,“你是说反了吧?”

“你……!”雪莺脸色一沉,也要发火,却又硬生生忍住——她们两个人隔著桌子对视,眼神都不善。

终于,朱颜先收敛了怒意,叹了口气︰“我们两难得见上一次,就别为这些事吵架了。”

雪莺毕竟性格温柔,看到好

友让步,立刻也放缓了语气,不好意思地喃喃︰“我……我今天也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朱颜苦笑了一声,看了看好友︰“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你和人吵架。你对白风麟这个哥哥,倒是很维护。”

“在十几个兄弟姐妹里,他是最照顾我的。”雪莺轻声道,“在我生母去世之后也不曾冷落我们这一房,逢年过节的都派人送礼探问,倒是比对自己的同胞妹妹更亲切一些。”

朱颜心里暗自冷笑了一声——那家伙口蜜腹剑,心思细密,这点表面文章自然做得好好的。雪莺长在深闺里,不谙世事,这一点功夫就把她收买了。真论起亲疏远近,白风麟断断不可能把雪莺放在一母同胞的妹妹之上。

然而她笑了一声,终究不忍心拆穿,只是闷头喝了一口茶。

——这次一番经历下来,她的确是有点长大了,许多到了嘴边的话也能硬生生忍下来。

雪莺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那个小鲛人如今不见了踪影,你就算心里难受,也不要在我哥哥面前表现出来——他这个人,心眼可小了。还有那个什么止渊,更是提也不要提!”

“是么?”朱颜蹙眉,心里更生反感。

或许是多年不见,这一次她和雪莺在一起的时候明显地感到了生疏,连聊一个话题都无法继续,再也没有了少时的那种亲密无间。毕竟路长多歧,行至此时,童年的两个好友早

已不再是同路人——原来,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有枯荣变迁,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都逃不过命运潮汐的涨落。

朱颜心里暗暗感叹,然而刚想到这里,下一刻,雪莺却伸过手来,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眼里扑簌簌掉下眼泪来。

“怎么了?”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阿颜,怎么办?我……我觉得快要撑不住了。”雪莺哽咽著,眼眶红红地看著她,压低了声音不肯让旁人听见,“时雨……时雨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我都快要疯了!”

朱颜回过神来︰“怎么?皇太子还是下落不明吗?”

雪莺点了点头,掉下一连串的泪水来,哽咽著︰“他都失踪都两个月了……帝都叶城全找遍了,还是一点影子都没有,我怕是……”

“别胡思乱想!”朱颜心里一跳,嘴里却安慰著好友,“他一向喜欢到处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再等一等就是了。”

“可是……”雪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等不得了。”

朱颜怔了怔︰“为什么?你父王逼你了?”

“我……我……””雪莺只是摇了摇头,低下了哭红的眼,茫然地拨弄著手里的茶盏,不再说话了。

许久,她才轻声道︰“那天,我们偷偷跑了出来,到了叶城。他非说要去看看没破身的鱼尾鲛人是啥样子,我拗不过他,便一起去了……可是刚走到屠龙村附近的群玉坊,前面就战乱了。他拉著我往回

跑,转过一个弯,眼前忽然白光一闪,我就晕倒了。”

“……”朱颜知道那天正好是复国军叛乱的日子,心想这也真是不巧,平日锦衣玉食的皇太子遇到了这种动荡,炮弹不长眼睛,只怕有什么三长两短也说不准,然而嘴里却安慰道︰“皇太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等我醒来,就已经在总督府的花园里了。”雪莺喃喃,“不知道是不是时雨把我送回来的……可是他自己又去了哪里?”

朱颜心里一跳,很想说其实那天是我路过看到、顺手把你送回去的啊!当时你躺在路边的尸体堆里、早已失去了知觉,皇太子也压根不见踪影——想了一想,又硬生生地把话忍了下来。

如果实话一说,又要解释一大堆其他的事吧?比如自己为何也会在那天出现在屠龙村,比如她之后去做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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