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逃狱

六章 逃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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疤瘌头的意外死亡很快就被狱卒发现,众人查看尸体,只见除了胸前那大块淤血,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狱卒们也是个中老手,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事先有司狱官的指示,狱卒们只将疤瘌头当成暴病而亡,将尸体拖出去草草埋掉了事。

当同牢的苦役们去矿场干活后,工棚中就只剩下云爷和养伤的骆文佳。直到此时,骆文佳才将除掉疤瘌头的经过向云爷做了汇报,最后隐隐有些得意地问:「师父,弟子这次做得如何?」

云爷一声冷哼,「这次算你命大,居然反败为胜。不过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兑现对严骆望的承诺。千万别把严骆望当善茬儿,囚犯们背后可都叫他阎罗王。你要是胆敢失言,肯定比疤瘌头死得还难看。」

「多谢师父提醒,弟子心里有数。」骆文佳似乎并不担心。少了疤瘌头这个多吃多占又不干活的工头,大家都可以吃饱一点儿,如果再对劳作进行分工合作,他完全有信心比疤瘌头做得更好。

第二天上工时,伤势未愈的骆文佳便来到矿场,将苦役分成两组,年老瘦弱的负责采掘装筐,年轻力壮者负责背运。这一分工协作,效率果然提高了许多。中午开饭时,众人比往常分得了更多的食物,大家对骆文佳更是心悦诚服。几日下来,丙字型大小牢房的采矿量果然提高了许多,狱卒们默认了骆文佳这个新的牢头。这样一来,他有更多的机会向云爷学习各种千门绝技,而不必担心受人打搅了。

这一日,骆文佳像往常一样带人进入工地。矿井顺著矿脉向斜下方延伸,已经深入山腹深处,离洞口有近百丈。隐隐约约的异响顺著矿井传入苦役耳中,众人停下活计侧耳细听,只觉声音越来越大,沉闷如雷。不知谁发一声喊:「塌方了!」众人立刻丢下工具,争先恐后地向矿洞外爬去。

「兄弟快走!」混乱中有人抓住不知所措的骆文佳,拖起就走。骆文佳懵懵懂懂地跟著他向洞外爬去。当他糊里糊涂被人拖出矿井,才发觉是被义兄王志所救。二人刚冲出井口,就听矿井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坍塌声,以及苦役们隐约的呼号惨叫。

「快救人!」骆文佳想冲进尘土弥漫的矿井,却被王志拼命拦住。

「你疯了?」王志死死抱著骆文佳,「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们,只有等坍塌完全结束后,咱们才能再想办法。」

司狱官也带著狱卒来到灾难现场,待坍塌声平息后,一个狱卒大著胆子进入井口查看究竟,片刻后他退出来,对严骆望遗憾地摇了摇头。严骆望立刻向几个狱卒一挥手:「封洞。」

骆文佳见狱卒们指挥苦役向坍塌的矿井中填土,忙扑到严骆望面前:「我的兄弟们还在下面,大人快下令挖开坍塌处,将他们救出来啊!」

「是你懂还是本官懂?如果能轻易挖开坍塌处,本官难道愿意放弃这处矿脉?」严骆望说完转头招呼手下,「还愣著干什么?填土!」

「你混蛋!」严骆望的冷酷激怒了骆文佳,他愤怒地扑向司狱官,却被两个狱卒打倒在地。他挣扎著还想扑过去,却被王志死死拉住:「兄弟,矿场经常出这种事,谁也无可奈何。」

「可他们是我的兄弟!」骆文佳两眼充血怒视著王志,「我们能看著他们就这样被活埋?」骆文佳说著抄起一柄铁锹,「快跟我去救人!」

矿井中逃出的苦役寥寥无几,众人惊魂稍定,也抄起工具向矿井跑去。突见一人从天而降拦住去路,不等骆文佳看清,一巴掌便重重打在他的脸上。骆文佳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住脸一声惊呼:「云爷!」

云爷恨恨地逼视著骆文佳,低声喝道:「你是要做英雄还是千雄?」

骆文佳一怔,突然想起了云爷的教导:千雄与英雄虽只有一字之差,但行事的手段却有本质的不同。英雄随时要为别人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千雄什么都可以输,就是自己的性命不能输!正所谓宁肯我负天下人,莫让天下人负我!想到这他不禁浑身一软,慢慢跪倒在地,无助地望著狱卒们向矿井中填土,急怒攻心之下,突然晕了过去。

当他悠悠醒转,发觉自己已躺在工棚中,窗外漆黑一片,原来已是深夜。熟悉的工棚中没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寂静得有些?人。环目四顾,除了寥寥几个同伴,工棚中空空荡荡,再看不到众多熟悉的身影。

骆文佳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他挣扎著翻身下铺,却发现连云爷的铺位也是空空如也。清冷的月光从裂开的门缝中投射进来,在空荡荡的工棚中留下一片惨淡之色。他失魂落魄地来到门边,门应手而开,不知何时,门外的锁已被拧断。门外冷冷清清看不到任何人影,巡夜的狱卒不知是否躲到背风处偷懒去了,四周除了大漠朔风的呼啸,听不到半点声音。骆文佳心中挂念著被埋入地底的难友,想也没想便朝半山腰的矿场跑去。

跌跌撞撞地来到出事的矿井,只见洞口已被完全填死。骆文佳心中一痛,抄起一柄铁锨拼命挖掘起来。没挖几下铁锨就折断报废,他便赤手扒挖填紧的矿洞,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掉心中的悲愤和无奈。

不知挖了多久,他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指甲几乎全部折断,却完全感觉不到痛苦。朔风中传来隐约的人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侧耳细听,声音似乎有些悠远,只是因为自己处在下风处,朔风才将那隐约的声音送过来。骆文佳顺著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地爬了过去。

翻过一处高坡,借著天空中投下的月光,骆文佳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两人。只见一个人身材瘦削高挑,虽身著囚服,依旧掩不去浑身散发出的飘逸和潇洒,却正是失踪的云爷。他的对面是一个身披浅蓝色披风的袅娜女子,那女子面上罩著一条白纱,仅留双目在外,虽在月夜蒙?之下,那双凤目依旧如星辰般清朗,隐约透出一种多情的容光。二人相隔不足一丈,几乎触手可及,却又偏偏固守著这最后的距离。

「师兄,」只听那女子幽幽一声叹息,「想不到你竟能抛开锦衣玉食的生活,躲到这远离中原的苦役场,让小妹找得好苦。」

「是为兄的不是,」云爷也是声色黯然,「我记得师妹一向都养尊处优,从来受不得半点苦楚,却到这荒凉偏僻的不毛之地来找寻为兄,实在令我云啸风感动。今日能再见师妹一面,为兄今生再无所求。」

那女子涩然道:「师兄,你我之间,何时说话也这般客气起来?几年不见,难道你我便已如此陌生?我记得师兄以前,一直是叫我阿柔。」

「阿柔!」云爷声音哑涩,神情激荡,似乎已不能自持。

「啸风,」那女子眼光流波,缓缓向云爷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再抱抱阿柔。」

云爷浑身一颤,不禁伸手握住了那女子的手,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紧紧相拥在一起,再不分彼此。骆文佳不好意思再偷看,忙缩回到背风的山石后,盘算著是否要悄悄离开,免得令云爷尴尬。

等了片刻,骆文佳又偷看了二人一眼,只见二人姿势未变,依旧静静相拥在一起。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仔细望去,只见相拥而立的两人身躯在微微颤抖,若非云爷那气息如牛的沉重喘息,这种颤抖定会被他当成心神激荡的自然反应。

「啊!」二人突然同声一叫,身体倏然分开,只见那女子身子摇摇欲倒,一点猩红突然从口唇边透出,在蒙面的白纱上濡散开来,殷红刺目。云爷则面色煞白,须发微微颤动。二人静立半晌,云爷方喘息道:「阿柔,想不到你竟练成了『销魂蚀骨功』。」

「可惜,还是奈何不了你的『千古风流』。」那女子惋惜一笑,捋捋略显散乱的鬓发,「师兄你莫怪阿柔,虽然阿柔知道你对我一片真情,无奈阿柔的心已被另一个人占满。他要我生我就生,他要我死我就死,他要我来取师兄的性命,阿柔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虽然知道这对师兄实在不公平,但阿柔已是身不由己,只有盼来生再报师兄的一片痴情。可惜,师兄不会懂得阿柔心中的这种感情。」

「我懂!」云爷痛苦地垂下头,黯然叹息,「我云啸风枉为千门门主,终究还是不如那家伙,他才是真正的一代千雄。」

「师兄既然懂得阿柔心中这份感情,方才何不在阿柔怀中舒服地永远睡过去?」那女子嫣然一笑,「看来师兄对阿柔的感情,还是没到舍生忘死的程度,这让阿柔感觉很失败哦。」

云爷惨然一笑,缓缓向那女子伸出手:「阿柔,再让我体验一回你的『销魂蚀骨』,我此生便死而无憾了!」

「师兄又在骗我!」那女子突然跳开几步,咯咯一笑,「想不到师兄对阿柔竟也用上了千术,阿柔不会再上当了。」说完那女子身形一晃,转眼已在数十丈外,娇俏调皮的声音远远传来,「阿柔会让师兄死得舒舒服服,不过要等到下次了。」

待那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云爷身子一晃,慢慢软倒在地。骆文佳忙从藏身处出来,上前扶起云爷,只见他面色煞白,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湿透了衣衫。

「师父!」骆文佳吓得手忙脚乱,「你、你怎么了?」

「我、不行了。」云爷黯然望向天空,喃喃叹息,「我云啸风枉为千门门主,却始终过不了『情』字这一关。明知阿柔对我心如铁石,却依旧要飞蛾扑火,终伤在她『销魂蚀骨』之下。若非她对老夫心怀敬畏,老夫一世英名就要当场葬送。」

「师父别泄气,」骆文佳慌忙解开云啸风衣衫,手忙脚乱地掏出他怀中的药瓶,「你不是有疗伤圣药么?快告诉我是哪瓶?」

「你别白费力气了,」云啸风惨然一笑,「这世上没有万能的神药,师父的伤自己最清楚。」

「师父……」

「你不用难过,老夫在那小子手中一败再败,被逼到这边远蛮荒苟延残喘,早就了无生趣,如今能死在阿柔的『销魂蚀骨』之下,倒也是种解脱。只可惜,为师不能再精心培养你了。」

「师父,他是谁?」骆文佳眼中闪出骇人的寒芒。

「你不要想著替老夫报仇,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云爷眼中闪出一种既妒恨又佩服的微光,「他虽是老夫师弟,但其心计韬略却远在我这门主之上。都怪老夫往日沉迷于武技末节,虽练成一身好武功,却分散了对本门真正秘技的专注。不像他对武技不屑一顾,却醉心于智计谋略,苦研人性弱点。想阿柔何等聪明高傲,却也对他死心塌地,不忍稍有违逆,可见他对人性揣摩把玩得有多么透彻。虽然老夫最终死在他手里,对他却也不得不佩服,他才是真正的一代千雄啊。」

「他到底是谁?为何要苦苦追杀师父,直到这边远蛮荒也不放过?」骆文佳追问道。云爷惨然一笑:「他原名靳无双,不过这名字除了我和师妹,恐怕没几个人知道。」说著指指自己怀中,「他是为了这个,一日没有得到,他就一日不会甘心。」

「是什么?」骆文佳在云啸风示意下,从他怀中掏出一个长长方方的包裹,解开包著的锦帕,四个熟悉的大字立刻映入眼帘。

「《千门密典》,相传为千门始祖大禹所著,得之可谋天下!」云爷眼眸中闪出烁烁微光,「它由千门门主世代相传,不少千门前辈凭之在历史上呼风唤雨,改朝换代。只可惜传到老夫这一代,它的秘密已被时光湮灭。老夫苦研一生,依旧勘不透它的奥秘,只能遗憾终身了。」

骆文佳将信将疑地随手翻开一页,那句曾给他留下过极深印象的序言立刻映入眼帘,他还想再翻,就听云爷声色冷厉地喝道:「《千门密典》,妄观者挖目割舌!」

骆文佳吓了一跳,赶紧合上羊皮册子。却见云啸风从拇指上退下一枚暗淡古旧的白玉扳指,举到骆文佳面前:「千门弟子骆文佳,跪下!」

骆文佳莫名其妙地依言跪倒,只见云啸风死灰色的脸上,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庄严:「我,云啸风,千门第一百三十一代门主,现将代表千门门主身份的《千门密典》和莹石扳指,传与弟子骆文佳。从今以后,你,就是千门第一百三十二代门主。」

骆文佳十分意外:「我、我……弟子愚鲁,恐怕难当此重任。」

「少给老夫虚情假意地推脱!」云爷不悦地瞪著骆文佳,「你虽还算不上千门高手,但老夫知道你的潜质。本门并非以忠义传承,门主之位向为能者居之。你收下这枚扳指,并非凭空得到一大权势,相反却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若不能凭自己的手段收服同门,你这门主也做不长。若是如此,你不如现在就将这密典和扳指一并献与靳无双,让为师死不瞑目!」

骆文佳虽然不愿做这门主,却也不愿它落到害死师父的奸贼手里。略一犹豫,他毅然接过扳指:「弟子领命,定不让师父含恨终身。」

云爷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推开骆文佳:「你得赶紧离开这里!阿柔能找到这里,这附近就决不止她一个人,天亮前她一定会去而复返,你千万莫要让她发现你我之间的关系。在没有成为真正的千门高手之前,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老夫希望你成为千雄而不是英雄,作为千雄,什么都可以放弃,就是自己的性命不能放弃,切记切记!」

骆文佳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可是,我要如何才能逃出这里?」

云爷喘息道:「本地的司狱官严骆望,曾得我指点如何安全地将朝廷的财富据为己有,他有把柄在老夫手上。你带这扳指去见他,只要他不知我的下落,就不敢为难你,定会让你平安离开。」

「弟子记住了。」骆文佳忙道。

云爷又道:「你不会武功,这是你的不足,也是你的长处。天下武功多如牛毛,许多高深武功就算穷其一生,也难以达到其最高境界。与其在武功上浪费精力,不如精研本门秘技,将天下高手收为己用。一个人精力终究有限,就算穷其一生也未必能练成几门高深武功,但一个人的智慧却可以无限,只要运用得法,可将天下高手尽收麾下。不过,要想做到知己知彼,你可以不会武功,却不能不懂武功。慕容世家的琅琊阁,少林的藏经楼,魔门的魍魉福地,俱搜罗有各门各派的不传之秘,你只要得到其中一处,对天下武功就能了解个十之八九。」

「如何才能收服武林高手?弟子愚鲁,还要师父指点。」骆文佳问。

「人都有弱点,桀骜不驯的武林中人也不会例外。」云爷喘了口气,「这弱点或曰忠、或曰孝、或曰仁、或曰义、或曰利、或曰势等等不一而足,你只要区别对待,善加利用,定可收到奇效。正如狮虎猛兽也有弱点,但只有比之更聪明的人,才善于利用和抓住这种弱点。」

骆文佳心中还有很多想问,不过看到云爷面色越发灰败,他不敢再问,只得拱手道:「多谢师父指点,弟子受教。」

云爷大事一了,疲惫地往后便倒。骆文佳慌忙将之扶住。只见云爷暗淡的眼眸中闪出一丝慈祥,用复杂的眼神望著骆文佳,喃喃叹息:「可惜我儿云襄早死,他若活到现在,也跟你一般大了。」

骆文佳见云爷眼中的生气在渐渐消散,心中剧痛。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恩惠和谆谆教导,骆文佳不由跪倒在地:「师父,您老若不嫌弃,就将弟子当成您的儿子,我愿顶您过世的儿子之名,从此改名云襄。」

「真的?」云爷垂死的眼眸中,陡然闪出惊喜的光芒。

「爹爹在上,请受孩儿云襄一拜!」骆文佳翻身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此刻在骆文佳心目中,凭云爷对他的救命之恩和点化之德,完全可称为再生父母。这声「爹爹」叫得发自肺腑,诚恳万分。

「襄儿!」云爷激动地抓住骆文佳的手,眼里闪出点点泪花。

「爹爹!」骆文佳握住云爷渐渐冷却的手,强压下心底的悲伤,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云爷嘴唇微微蠕动,紧握的双手慢慢松弛开,眼光也渐渐暗淡下来,脸上现出一丝满足的微笑,终于含笑而去。

将云爷渐渐冷却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骆文佳泪如泉涌,此刻在他心目中,比起那个狂嫖滥赌的亲生父亲,云爷要值得尊敬得多。自从离开扬州后,他再没有感受过这种关爱,再没有遇到过像云爷这样的恩人。他的死,使骆文佳真正体会到失去父亲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骆文佳终于放开云爷,他想起云爷临死前的交代,立刻背起他的遗体,匆匆来到日间被填死的矿井前。那里方才已被他挖出了一个大坑,正好作为云爷的葬身之处。矿井一旦被填,即宣告报废,不会再有人来惊扰云爷,而填埋的新土,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东方开始现出鱼肚白。骆文佳对著云爷的葬身处拜了三拜,在心底暗暗道:从现在起,那个循规蹈矩的骆文佳便算是死了。从这一刻起,我就叫云襄,视忠孝仁义、礼仪廉耻、大明律法为无物的千门云襄!

最后看了云爷的坟茔一眼,骆文佳决然回头,往山下大步走去。刚到牢门外,就见严骆望带著几个狱卒迎了上来,不由分说将他摁倒在地,几个狱卒愤然骂道:「好小子!还敢逃狱!」

「我没有!我要见司狱官!」骆文佳举起扳指拼命大叫。严骆望一见之下面色大变,忙让人将骆文佳带到大堂,屏退闲杂人后,他才不动声色地问:「云爷为何失踪?他的扳指怎么在你手里?」

「云爷遇到点儿麻烦,暂时离开这里避避。他让我持这扳指来见大人,让大人行个方便,让我和几位兄弟平安离开。」骆文佳从容道。

「哼!云爷是不是太过分了?」严骆望眼中阴晴不定地打量著骆文佳,「本官可以让你走,不过仅限于你自己。」

骆文佳将手中的扳指举起:「我和三个幸存的兄弟如果不能一起离开,我自己决不走。三日之内如果我没有离开这里,云爷会知道的。」

严骆望沉吟半晌,冷冷问:「你那三个兄弟叫什么名字?」

待骆文佳说了三人名字后,严骆望立刻召一名狱卒入内,对之耳语片刻,那狱卒心领神会地点头而去,不久拎著一个麻布口袋来到堂中,对严骆望点点头,然后将口袋扔到堂上。

「你可以将你那三个兄弟带走了。」严骆望指指口袋,阴阴一笑。

口袋上有鲜血渗出,骆文佳抖著手揭开一看,只见口袋中,竟是三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骆文佳怒视严骆望,恨不得扑上去与之拼命。但心中还有一丝理智在不住告诫他:冷静!一定要冷静!千万莫上对方的当!深吸几口气,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明白,严骆望其实不想让自己走,却又不敢无视云爷的信物,所以便杀掉自己的兄弟来拖住自己。只要自己因兄弟的惨死而生事端,就遂了他心愿,就算云爷怪罪下来,他也有理由搪塞。想到这,骆文佳对著麻袋磕了三个头,在心里暗暗道:你们的血债我不会忘记,总有一天要为你们讨回公道!磕完头,骆文佳抹去泪花平静地站起身来,对严骆望遥遥一拜:「多谢大人成全,小人总算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

严骆望有些意外地打量著骆文佳,犹豫片刻,他还是对一旁的狱卒摆摆手:「让他走!」望著骆文佳离开后,严骆望嘴边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喃喃自语道:「想从本官手中逃脱,恐怕没那么容易。」

落旗镇是青海到甘陕的交通枢纽,虽然地方不大,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来往的商贾多了后,自然就催生了一种新的职业——刀客。他们临时受雇于人,既做镖师,也做保镖,偶尔还受雇做点杀人越货的勾当。在这蛮荒小镇上,只要肯出钱,总能买到你想要的东西,包括仇人的性命。

镇上最大一家酒馆「闻香停」,是刀客和商贾聚集处,此刻在酒馆一个角落,十几个刀客在赌桌旁搏杀正酣,不时爆出吆五喝六的高叫。居中一个面目粗豪、眉心有道刀疤的年轻刀客一边呷著酒,一边紧张地盯著碗中的骰子。看他面前的银子,却已是所剩无多。

一个行色匆匆的人挤入人丛,对那年轻刀客小声问:「敢问壮士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十两?」

「没见老子正在赌钱?」那刀客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见对方心虚地退开,他才转向赌桌高叫,「豹子!豹子!妈的,又是瘪三,真他妈邪门!老子偏不信邪,再来!」

不过顿饭工夫,那年轻的刀客就输得精光,神情沮丧地离开了赌桌。方才那人忙迎上去,拱手问:「敢问壮士可就是金十两?」

「正是。」那刀客扫了他一眼,「有何指教?」

来人将一个锦囊推到金十两面前:「在下奉我家主人之命,来给金壮士送点赌本。」

「你知道老子的身价?」那刀客冷冷问。来人讨好地笑了笑道:「谁不知道落旗镇金十两的身价从来不低于十两黄金。」

在这条道上来往的商贾,都知道这脸有刀疤的年轻人,就是落旗镇上最好的刀客,只是他的要价实在太高,一次至少十两黄金,因此得了个「金十两」的绰号,远近闻名。只是他既嗜赌又好酒,挣钱虽多,却都扔在了赌桌和酒桌上,所以他永远像个流浪汉一般落泊潦倒。见来人一脸恭敬,金十两面色稍霁:「既然如此,你家主人找我做什么?」

「杀人!」

金十两笑了起来:「杀人最少五十两,看人论价。」

「目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弱书生,」来人说著展开手中的画像,「他既不会武功,也没有背景,杀他不会有任何麻烦。唯一的要求是,你得在落旗镇百里之外再动手,将他的死伪装成意外,有没有问题?」

金十两眼里有些疑惑:「花五十两黄金来杀这样一个人,你家主人是不是太奢侈了一些?」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多花点钱是应该的。」来人将画像卷起,与订金一起推到金十两面前,「在这落旗镇众多刀客中,只有金壮士从未失过手,所以我家主人点名要找你。就不知金壮士肯不肯接?」

金十两一口喝完壶中残酒,问:「这人在哪里?」「他过几天就会经过这里。」来人起身告辞,「我就在对面的一品客栈,等候金壮士的好消息。」

就在金十两收下定金的第二天,一个神情落寞的年轻人来到落旗镇,蹲在街头貌似无聊打盹的金十两,一眼就认出,他正是画像上那个价值五十两黄金的目标。不过金十两怎么看,对方都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穷光蛋,浑身上下加起来连五两银子都不值,金十两想不通,为何有人要出五十两黄金来杀他。

跟著他走过两条街后,金十两总算发觉这年轻人果然有点与众不同。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有条不紊,从容不迫,虽然是个穷光蛋,骨子里却透著穷光蛋没有的骄傲和自信。金十两盯著他拐进了一间当铺,出来的时候身上的外套不见了,想必是换了俩钱应急。

金十两远远跟著他,见对方在一个街头赌档前停了下来,驻足观看有顿饭工夫,最后终于下了一注,居然幸运地赢了。金十两好奇地走近观察,发觉他十分谨慎,赌档开上十几把,他才下上小小一注。不过金十两惊讶地发现,这小子运气好得惊人,前后下了七八注,竟然把把俱赢。这赌档是街头常见的赌单双,档主将一把瓜子扔到盘中,立刻用碗扣住,然后让赌客们押单双。待众人买定离手后,档主揭开碗细数瓜子的单双,买中即赢,由档主等价赔钱,反之即为输。四周赌客有输有赢,唯有这声色不露的年轻人,居然把把俱赢。金十两发觉档主的手脚并不迅捷,凭自己敏锐的目光,几乎每次都能看清瓜子的数量,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开出的单双却不一定跟自己眼睛看到的相符,几次下来,令他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忍不住也买了几把,却把把皆输,再看那小子,又不动声色地赢了几回。

金十两百思不得其解,还想细看,对方已离开赌档,拐进了镇上唯一一家赌坊。在人声嘈杂的赌坊中,他依旧是谨慎出手,每押必中。片刻工夫他就不动声色地赢了五六两银子,然后去当铺赎回了旧袍,又买了不少食物清水。直到天色将晚,他才在镇上一家低廉的客栈歇了下来。金十两为确保万无一失,也住进他的隔壁,第二天一早就见他出了小镇,继续往东而去。金十两悄悄跟了上去,耐心地跟著目标出了落旗镇,来到百里外那荒无人烟的大草原,金十两这才追上对方,向他悄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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