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雅骚第四 8

第18章 雅骚第四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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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在彩衣镇上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带回云深不知处,给其他世家子弟瓜分得一乾二净。因蓝启仁去了清河,这几日不用上课,众少年玩儿得昏天黑地,纷纷涌进魏无羡和江澄的房里打地铺,通宵吃喝扳手腕投骰子看画册。一天夜里,魏无羡投骰子投输了,被打发翻墙下山去买天子笑,这回总算让所有人都一饱了口福。谁知,第二日天还未亮,房里地上正满地睡得横七竖八,宛若一地躺尸,突然有人打开了房门。

  

  开门声惊动了几人,睡眼朦胧间看到脸色冷若冰霜的蓝忘机站在门口,吓得瞬间清醒。聂怀桑狂推睡得头在下身在上的魏无羡,道:「魏兄!魏兄!」

  

  魏无羡被他搡了几把,迷迷糊糊问道:「谁?还有谁要来?!江澄吗?拼就拼,怕你?!」

  

  江澄昨晚喝多了头还疼著,躺在地上还闭著眼睛,反手摸到一样东西就冲魏无羡声音传来的地方砸过去,道:「闭嘴!」

  

  那东西砸到魏无羡胸口,哗啦啦翻了数页,聂怀桑定睛一看,江澄用来扔魏无羡的正是他珍藏的绝版春宫图册之一,再抬头,看到目色料峭的蓝忘机,几乎要口吐魂烟了。魏无羡抱著那书册嘀咕两句,又睡了过去,蓝忘机迈进房中,一手揪住他后衣领,提起来便往门外拖去。

  

  魏无羡被他拎了一阵,迷瞪片刻,终于醒了五六分,扭头道:「蓝湛你干什么?」

  

  蓝忘机一语不发,径自拖著他前行。魏无羡又醒了三分,其他的一地躺尸也陆续被惊醒。江澄一见魏无羡又被蓝忘机拎住了,冲出来道:「怎么回事?这是干什么?」

  

  蓝忘机回头,一字一句道:「领罚。」

  

  江澄方才是醉了睡得迟钝了,这才想起房里的满地狼藉,想起他们昨晚不知犯了多少条云深不知处的家规了,面色一僵。

  

  蓝忘机把魏无羡拖去了姑苏蓝氏的祠堂前,已有数名年长的蓝氏门生静候在此,一共八人,其中四人手持奇长无比的檀木戒尺,戒尺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方字,俱是一派冷肃形容,见蓝忘机拖来了人,两人立即上前,将魏无羡牢牢摁住。魏无羡半跪在地挣扎不得,道:「蓝湛你这是要罚我?」

  

  蓝忘机冷冷凝视他,不语。

  

  魏无羡道:「我不服。」

  

  这时,醒得七七八八的众少年也冲了过来,被拦在祠堂外不得入内,个个抓耳挠腮,看了那戒尺,吓得咋舌。却见蓝忘机一掀白衣下摆,也跪在了魏无羡身旁。

  

  见状,魏无羡大惊失色,奋力要起,蓝忘机却喝道:「打!」

  

  魏无羡目瞪口呆,忙道:「等等等等我服了,我服了蓝湛,我错……啊!」

  

  两人手心、腿背都挨了一百多下戒尺,蓝忘机不须人按住,始终腰杆笔直,跪得端正,魏无羡则鬼哭狼嚎,毫不矜持,看得围观的各家子弟肉痛不已,连连皱脸。挨完打后,蓝忘机默默站起,向祠堂内的门生欠首一礼,随即走了出去,竟是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魏无羡则完全相反,被江澄从祠堂里背出去之后,一路仍在啊啊不止。众少年一窝蜂围著他们,道:「魏兄啊,到底怎么回事?」

  

  「蓝湛他罚你也罢了,怎么他自己也跟著挨打?」

  

  魏无羡伏在江澄背上长吁短叹:「唉!失策失策!一言难尽!」

  

  江澄道:「废话少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魏无羡道:「没干什么啊!昨晚我不是投骰子投输了下去买天子笑吗?」

  

  江澄道:「……别告诉我你又遇到他了。」

  

  魏无羡道:「你还真说对了,也不知道什么运气,我扛著天子笑翻上来的时候又被他堵个正著。我怀疑他是真的天天盯著我吧?」

  

  江澄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闲。然后呢。」

  

  魏无羡道:「然后我还是跟他打招呼,我说『蓝湛!这么巧,又是你!』他当然是又不理我,二话不说一掌劈过来。我说嘿你这是何必?他说外客如多次触犯宵禁,就要去蓝氏祠堂领罚。我就说,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犯没犯宵禁对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能赏个脸行个方便嘛?」

  

  众人一脸惨不忍睹之色。

  

  魏无羡继续道:「结果他板著脸说跟我不熟,提剑就打过来,一点情分都不讲。我只好也把天子笑放到一边跟他对对招了。他拳掌并出,追得可紧了,甩都甩不脱!最后我实在是被他追得不耐烦了,我说你当真不放手?不放手?!

  

  「他还是说:『领罚!』」

  

  众少年听得一颗心吊起,魏无羡讲得眉飞色舞,浑然忘了自己还在江澄背上,猛地一巴掌拍在江澄肩头:「我说:『好!』然后不躲了,迎上去一扑,把他抱住,往云深不知处的墙外栽倒!」

  

  「……」

  

  魏无羡道:「于是我们就两个人一起掉到云深不知处境外了!摔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

  

  聂怀桑已然呆滞:「……他没挣脱你?」

  

  魏无羡道:「哦,有试过,不过我手脚并用死死锁住他,他想挣脱也挣脱不了,根本没办法从我身上爬起来,硬得跟块板子似的。我说怎么样蓝湛?这下你也在云深不知处境外了,你我同犯宵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罚我的话也得罚你自己,一视同仁,怎么样?」

  

  魏无羡道:「他起来之后脸色很差,我坐在旁边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他就一声不吭的走了。谁知道今早他来这么一出……江澄你走慢点,我快被你甩下来了。」

  

  江澄岂止是想把他甩下来,简直想把他头朝下往地上砸几个人坑:「背了你还挑三拣四!」

  

  魏无羡道:「一开始又不是我让你背的。」

  

  江澄大怒:「我不背你我看你能赖在他们家祠堂地上滚一天都不起来,丢不起这个人!蓝忘机还比你多挨五十尺,他都是自己走的,你好意思这样装残废。我现在不想背了,快滚下来!」

  

  魏无羡道:「我不下,我是伤号。」

  

  一群人在白石小径上一路推推搡搡,恰逢一人白衣,携书卷路过此间,讶然驻足。蓝曦臣笑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澄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作答,聂怀桑却已抢著道:「曦臣哥,魏兄被罚了一百多尺,有没有伤药啊!」

  

  云深不知处掌罚的是蓝忘机,加上魏无羡一直在众人簇拥中哀声叫唤,似乎伤情十分严重,蓝曦臣立即迎了上来,道:「是忘机罚的?魏公子这是不能走路了?究竟怎么回事?」

  

  江澄自然不好意思说是魏无羡干了什么,算起来还是他们这一群人怂恿魏无羡去买酒的,要罚人人有份,只得含糊道:「没事,没事,没那么夸张!他能走。魏无羡,你还不下来!」

  

  魏无羡道:「我不能走。」他伸出肿得老高的红手掌,对蓝曦臣控诉道:「泽芜君,你弟弟好生厉害。」

  

  蓝曦臣看过了他的手掌,道:「啊,这确实是罚得狠了些。怕是三四天都没法消了。」

  

  江澄原先不知真的打得这么狠,惊道:「什么?三四天都不能消?他腿上背上也都被戒尺打过。蓝忘机怎么能这样?!」最后一句不由自主带上了点不满,魏无羡悄悄拍他一掌,他才反应过来。蓝曦臣却不在意,笑道:「不过也不妨事,伤药是不必用了,魏公子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几个时辰便好了。」

  

  晚间,云深不知处,冷泉。

  

  蓝忘机正浸在冰冷的泉水中闭目养神,忽的一个声音在他耳旁道:「蓝湛。」

  

  「……」

  

  蓝忘机猛地睁眼。果然,魏无羡正趴在冷泉边的青石上,歪头对他笑。

  

  蓝忘机脱口道:「你怎么进来的?!」

  

  魏无羡慢吞吞爬起来,边解腰带边道:「泽芜君让我进来的。」

  

  蓝忘机道:「你干什么?」

  

  魏无羡用脚蹬掉了靴子,一边脱得衣服满地都是,一边道:「我都脱了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据说你们家的冷泉除了定心静性的修行之用,还有去淤疗伤的功能,所以你哥哥让我进来跟你一起泡泡。不过你一个人来疗伤有点不厚道啊。呜哇真的好冷,嘶——」

  

  他下了水,被冰凉刺骨的泉水激得满池打滚,蓝忘机迅速和他拉开一丈距离,道:「我来此是为修行,非是为疗伤——不要乱扑!」

  

  魏无羡道:「可是好冷,好冷啊……」

  

  他这次倒不是有意夸张捣乱,外人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姑苏蓝氏的冷泉,彷佛多静止片刻便会血液冻结四肢结冰,所以他只得不断扑腾,想活动活动热热身。蓝忘机原本好好地在定心静修,被他扑腾来扑腾去,扑了一脸水花,水珠顺著长睫和乌黑的发丝往下滑,忍无可忍,道:「别动!」

  

  说著伸出一掌,压在魏无羡肩头。

  

  魏无羡登时觉得一股暖流从身体相接之处涌来,好受了些,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挪。蓝忘机警觉道:「作甚。」

  

  魏无羡无辜地道:「不作甚,好像你那边暖和点。」

  

  蓝忘机一掌牢牢抵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严厉地道:「并不会。」

  

  魏无羡原本想同他凑得近些,套套近乎好说话,蹭不过去还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扫了一眼他的手掌和肩背,果然伤痕未消,果真不是来疗伤的。魏无羡由衷地道:「蓝湛,我实在是佩服你了。说要罚你还真连自己一并罚,半点不姑息放水,我没话说了。」

  

  蓝忘机重新合眸,静定不语。

  

  魏无羡又道:「真的,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一本正经说一不二的人,我肯定是做不到你这样的。你好厉害。」

  

  蓝忘机仍是不理他。

  

  魏无羡不冷了之后,开始在冷泉里游来游去。游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游到蓝忘机身前,道:「蓝湛,你没听出来刚才我在干什么嘛?」

  

  蓝忘机道:「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都不知道?我在夸你啊,在套近乎啊。」

  

  蓝忘机看他一眼,道:「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道:「蓝湛,交个朋友呗,都这么熟了。」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拍了拍水,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真的。跟我做朋友,好处很多的。」

  

  蓝忘机道:「比如?」

  

  魏无羡游到池边,背靠青石,手臂搭在石上,道:「我对朋友一向很讲义气,比如,新拿到手的春宫,一定先给你看……哎哎,回来啊!不看也没什么的。你去过云梦吗?云梦很好玩儿的,云梦的东西也很好吃,我不知道是姑苏的问题还是云深不知处的问题,反正你们家的饭菜太难吃了。你来莲花坞玩儿的话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我带你摘莲蓬和菱角啊,蓝湛你来不来?」

  

  蓝忘机道:「不去。」

  

  魏无羡道:「你不要老是用『不』字开头讲话嘛,听起来好冷淡。女孩子会不喜欢的。我跟你说,云梦的姑娘特别好看,跟你们姑苏这边的好看不一样,」他对蓝忘机一眨左眼,得意道:「真的不来?」

  

  蓝忘机顿了一顿,仍是道:「不……」

  

  魏无羡道:「你这样拒绝我,一点面子都不给,不怕我在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你衣服吗。」

  

  蓝忘机道:「滚!!!」

  

  蓝启仁从清河返回姑苏后,并未让魏无羡再次滚到藏书阁去抄蓝氏家训,只是当著所有人的面把他痛骂了一顿。除去引经据典的内容,简化一番,意思大概就是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不堪、厚颜无耻之人,请滚,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靠近其他学子,更不要再去玷污他的得意门生蓝忘机。

  

  他骂的时候,魏无羡一直笑嘻嘻地听著,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半点也不生气。蓝启仁一走,魏无羡就坐下了,对江澄道:「现在才让我滚远,不觉得晚了点吗?人都玷污完了才叫我滚,来不及啦!」

  

  彩衣镇的水行渊给姑苏蓝氏带来了极大麻烦。这东西无法根除,蓝家又不能像温氏那样将它驱赶到别处。蓝家家主常年闭关,蓝启仁为此大耗心力,讲学的时辰越来越短,魏无羡带人在山中溜达的时间则越来越多。

  

  这日,他又被七八个少年拥著要出门去,途径蓝家的藏书阁,从下往上看了一眼,穿过掩映的玉兰花枝,恰恰能看见蓝忘机一个人坐在窗边。

  

  聂怀桑纳闷道:「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不对啊,我们刚才也没怎么喧哗。他怎么还这个眼神?」

  

  魏无羡道:「多半是在想怎么揪我们的错。」

  

  江澄道:「错。不是『我们』,是『我』。我看他盯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魏无羡道:「嘿。等著。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

  

  江澄道:「你不是嫌他闷,嫌他没意思?那你就少去撩拨他。老虎嘴上拔须,太岁头上动土,整日里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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