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 章 宜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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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楼目送著喃喃:「看那两个长随走路的样子,怎么像内官?」

宫里的太监低人一等,不似寻常人昂首挺胸,当然像这位督主一样目空一切的更是凤毛麟角。正因为卑微,到哪儿都挺不直身腰,低著头抚著膝,脚下步子挫得快,一晃眼就过去了。

可既然是内官,怎么见了面也不请安?肖铎不是司礼监的掌印么?她扭头看他,他屈起食指打了个呼哨,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五六个人,穿著百姓的布衣,却是满脸肃杀之气,上前拱手呵腰,叫了声督主。

他说:「都瞧见了?跟著那车,务必平安送到。」

番子们领了命,来去也只一瞬,顷刻就不见了踪影。音楼咦了声,「手脚这样快,会飞檐走壁似的!」又凑过去问他,「刚才那女孩是谁家娘子,生得这么漂亮!」

「娘娘从没见过她?」肖铎抻了抻衣袖,照旧不急不慢沿著街市走。找到一家门脸儿,不做衣裳只卖大氅云肩,也不挑拣了,拎了件鸟含花披风给她披上,盖住胸前那片糖渍就完事了。出门到一个古玩摊儿前停下来,捡起一串佳楠珠子左右打量,神情淡淡的,刚才的错愕也是风过无痕,,有一段记得很清楚,说那里『妆楼临水盖,粉影照婵娟』,要是能去看看也不赖。」

肖铎怜悯地看她,这人活得甚可怜,在夹缝里长大,花朝节才有机会出趟门,结果回来一看,屋里的兰花还被人搬走了。他怕惹出她的心事来,也没敢多言,换了副轻松的口气道:「这回娘娘南下,想去哪里只管同臣说,泊船上岸四处逛逛,花费不了多少时候。」

她轻轻地叹气,「嗳,我想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了,还是要谢谢臣,我运道好遇见了您和皇上,捞了一条命,要不这会儿坐在坟头上看风景呢!」

他笑起来,「娘娘倒是会调侃自己。」

「要不怎么样?」她裹了裹披风道,「如果样样计较,我早把自己给折磨死了。」

他们走的还是来时路,天桥离提督府有一程子,走通衢大道敞亮是敞亮,可是绕路,要多行一盏茶功夫。原路返回是最近的通道,一条斜街兜转过去,脚程省下一半。

去时兴致高昂,一路上话多,心思也分散,转眼就到了。回来的时候沉淀下来,步子有些重,不怎么爱说话,沉默著走了一段,进了胡同,两边是灰瓦灰墙的四合院,一座连著一座,院门紧闭,灯光照过去,门上红漆斑驳。白天和夜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致和心情,音楼往道旁看,之前下了四十多天的雨,好些门对子都掉了颜色,被水浸泡了过一轮,变得淡而苍白。

「都成了这样,怎么不撕了?」她转头问他。

他说:「对子不能随意揭,就算残破了也要到年三十,换上了新的才能取下来。」

又是无言,胡同里转角重重,渐渐行至最窄处,不由有些紧张,预感会发生些什么,心里七上八下。寂静的夹道里只有他们的脚步声,步调一致,像同一个人。本来应该错开些的,一前一后走更容易通过,可两个人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越走越挤,墙脚还有堆放的杂物,几乎是肩抵著肩。好几次触到她的手,每碰撞一次就叫他心头重重一跳。他突然渴望起来,究竟怎样平息他不知道,只知道浪高千尺,不可遏制。他想牵她的手,这个念头始终贯穿他的思想,可是现在又不够了……到底想如何?他打算对这个皇帝钦定的女人如何?同样身不由己的人,莫非生出惺惺相惜的情义来了?

她终于绊到一只篾箩,人大大地踉跄了下。他也不知怎么想的,丢了灯笼两手来扶她,是乱了方寸还是借题发挥,全然不重要了。她保持住了平衡,然而那只灯笼毁了,热烈的一簇火光熊熊燃烧起来,就像昙花,转瞬又枯萎凋谢,周围陷进黑暗里。他闭了闭眼,手却没有从她肩头挪开,反而捉得愈发紧了。

音楼听见自己的心跳得砰砰作响,刚才险些磕著,真把她吓个半死。她开始哀叹那只灯笼,离家还有一段路,没了灯照道儿可怎么走?他的手指越收越紧,有股咬牙切齿的狠劲,几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她丝地吸了口冷气,「臣……」

「累了,歇会子。」他轻声耳语,然后手从她肩头滑下来,轻轻捏住她的腕子,「娘娘走得动么?」

音楼有点难堪,这样面对面站著,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发作了,隔三差五来上一出,简直让人摸不著门道。刚要说话,他一手抬起来抚她的后脖颈,往自己胸前一压,声音里有笑的味道,「娘娘一定也累了,臣勉为其难,借娘娘靠一会儿。」

想谢绝都没有余地,他把她带进怀里,她试图挣脱又使不出劲儿。他的手像铁钳,把她固定住,音楼觉得自己成了被针钉在柱子上的蝴蝶,躯干在他掌握中,翅膀再折腾也是枉然。

「娘娘讨厌臣么?」他把一边脸颊贴在她头顶上,语气里不无哀怨,「臣有时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别人跟前倒还罢了,娘娘跟前落不著好,想起来就万分惆怅!」

他能有这自知之明,说明还有救。步某人没有戳人脊梁骨的习惯,她总是带著诚恳而谦虚的态度,很善于安慰别人,「臣自谦了,您就这么嚣张地活著也挺好。不能讨人喜欢就让人害怕,只要占一样,谁敢说您的人生不是成功的人生?」

他沉默了下,很认真地思索,然后语调越发暧昧了,撼著她轻声嗡哝:「那么娘娘对臣是什么样的感觉?要是臣猜得没错,一定是喜欢多过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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